14

俞氏去找顧蘭芝,剛提到月老廟,顧蘭芝就露出了那種想拒絕又礙于禮數勉強聽着的神色。

俞氏頓了頓,畢竟不是親嫂子,話得委婉了說,免得姑太太誤會嫂子在催她快改嫁。

“昨日阿鸾學舌,說老太君打算明年幫妹妹挑選夫君,嫂子就想帶你去拜拜月老,提前知會月老一聲。月老安排姻緣也得先挑挑看看,咱們不能明天想嫁,今個兒才臨時抱佛腳去求月老,妹妹說是不是?”坐在顧蘭芝對面,俞氏笑着說。

顧蘭芝明白,嫂子是為她好,便點點頭,應了下來。

至于哪天去拜月老,顧崇嚴定的月底,那日他休沐,顧崇嚴親自陪妻子、妹妹去,主要是為了給妹妹撐腰。月老廟香火挺旺的,萬一遇到別家貴太太們,有顧崇嚴在,那些長舌婦人就不敢對顧蘭芝亂嚼舌根、指指點點了。

顧崇嚴是個非常有擔當的男人,不但要護妻子孩子,連庶出的妹妹他也不許外人欺負。

顧鳳、顧鸾小姐妹倆成功賴上了母親的馬車,顧庭也想賴,被顧崇嚴攆回去讀書了,月老廟,那是姑娘們去的地方,臭小子瞎湊什麽熱鬧。

“父親偏心!”被乳母抱走時,顧庭大聲嚷嚷。

顧崇嚴并不理會,将趴在車窗前幸災樂禍的兩個女兒的小腦袋按進去,拉下竹簾,然後他便騎上他的愛馬,領頭出發了。

京城一帶有好幾座月老廟,其中以西郊鳳凰山上的月老廟香火最旺。鳳凰山的月老廟有很多浪漫美好的傳說,最近的一段佳話,便是隆慶帝與湘貴妃了,據傳當年隆慶帝微服出游狩獵,遇到一只羽毛豔麗的錦雞,尾巴颀長,就像神話中的鳳凰。隆慶帝大為驚奇,騎馬緊追不舍,那形似鳳凰的錦雞一直逃到鳳凰山中,忽的消失不見了。

隆慶帝大為失望,既然來到了鳳凰山,隆慶帝就去山上逛了一圈,行到月老廟,遇見了前來祈福的湘貴妃。彼時湘貴妃只是個老員外家的小姐,身份不顯,但貌美傾城,隆慶帝一見傾心,不久,隆慶帝将湘貴妃接進了宮中,獨寵于她。

隆慶帝将鳳凰山的月老廟視為他與湘貴妃的定情之地,每年專門撥一筆銀款給月老廟修繕殿宇。

月老廟的人氣可想而知。

香客絡繹不絕,連理樹上寫滿心願的紅色絲帶随風飄揚。

“娘,這些是做什麽的?”顧鳳好奇地問。

俞氏笑着解釋道:“來求姻緣的香客先去上香拜月老,拜完之後,把自己所求寫在紅帶上,再挂在樹上,這樣月老游歷歸來,看到那些紅帶,就知道香客們求什麽了。”

顧鳳眼睛一亮,她也要挂!

顧鸾偷偷摸摸自己的袖子,她何止要挂,紅帶子她昨晚都提前預備好了!

顧崇嚴走在最後面,見兩個女兒都睜着大眼睛望着連理樹,他暗暗發愁。

顧蘭芝受月老廟的氣氛感染,心底突然升起一絲對月老的敬畏,跪在蒲團上祈福時,顧蘭芝神色特別虔誠,求月老賜她一位對她一心一意的好夫君。男人的身世、相貌她都不是特別在意,只求改嫁後夫妻恩愛,家中無煩憂。

顧蘭芝與她旁邊的女香客拜完剛起來,顧鳳、顧鸾就搶着跑了過去。

周圍的女客看到兩個女娃娃也來拜月老,都笑了。

顧崇嚴眉頭突突地跳。

顧鸾不知道姐姐小小年紀在求什麽,她看眼金身的月老像,閉上眼睛,心無旁骛地默念:月老再上,承蒙天帝垂憐,給民女再生之機,願月老也憐惜民女前世所受之苦,今生賜民女一段美滿姻緣,夫妻和睦。

別的願望顧鸾會去佛祖那裏求,唯有姻緣,求月老最管用。

叩首,上香,接下來,就要去連理樹下挂紅帶子了。

廟裏有專門的紅布,俞氏陪顧蘭芝、長女顧鳳去題字,顧鸾假裝沒興趣,要先去看連理樹。

顧崇嚴對妻子道:“你們過去,我照顧阿鸾。”

俞氏點點頭。

顧崇嚴抱起小女兒,一邊避讓絡繹不絕的香客,一邊朝連理樹走去。

“爹爹,我要自己走。”快到樹下了,顧鸾扭了扭小身子。

顧崇嚴道:“這邊人多,容易被撞到。”

顧鸾繼續扭:“我就要自己走!”

小女娃撒嬌耍賴,嘟着紅紅的小嘴兒,顧崇嚴不忍強迫女兒,只好将女兒放到地上,他彎腰牽着女兒,邊走邊注意附近的行人,因此沒看到顧鸾做了什麽。

顧鸾偷偷取出袖中的紅帶子,丢到地上,再假裝驚訝地道:“爹爹,這條帶子落在地上了!”

顧崇嚴低頭,果然在女兒腳邊看到一條紅帶子。

顧鸾飛快撿起帶子,胡亂看看,她仰頭,指着連理樹道:“爹爹,我娘說帶子掉下來就不靈驗了,我要幫這個香客把帶子系上去。”

女兒才五歲就這麽善良熱心,顧崇嚴又欣慰又驕傲,馬上同意了,高高抱起女兒道:“行,爹爹舉着阿鸾,阿鸾系上去。”

成功騙過父親,顧鸾嘴角翹了起來,到了樹下,她瞅瞅父親,叮囑道:“只有月老才能看香客的願望,爹爹你閉上眼睛,不許偷看。”

女兒煞有介事的,顧崇嚴哈哈笑了兩聲,果真閉上了眼睛。

顧鸾舉起兩條小胳膊,費勁兒的将她的祈願帶子挂到了面前的樹枝上。

挂好了,紅色的絲帶輕輕晃動起來,再也看不清上面的字了。

顧鸾又看了幾眼,才叫父親抱她去人群之外。

那邊俞氏、顧蘭芝領着顧鳳回來了,顧崇嚴将小女兒交給妻子看管,他抱起長女,再舉長女去挂帶子。顧蘭芝自己就能挂,為了不讓兄長看見她的字,顧蘭芝故意領着丫鬟繞到連理樹的北面,站定了,顧蘭芝踮起腳。

她高高舉着胳膊,袖口落下一段,露出雪白的腕子。

女人腰肢纖細,冰肌雪膚,只是背影,就能引人浮想聯翩了。

賀山今日是來陪妹妹拜月老的,妹妹要挂紅帶子,他跟着走了過來,目光無意掃過旁邊女子如玉的手臂,賀山剛要移開視線,就聽妹妹賀月驚喜地道:“陸夫人!”

陸夫人?

賀山心頭猛地一跳,目光下移,果然看到一張印在他記憶深處的美麗的臉龐。

心跳如鼓,賀山緊張地渾身冒汗。

顧蘭芝當過陸夫人,雖然和離快一年了,但再次聽到這個稱呼,她還是下意識地轉了過去,看到一個十五六歲的清秀姑娘激動地望着她,顧蘭芝面露疑惑:“你是……”

賀月興奮地道:“我是柳家村的賀月啊,夫人在那邊有莊子的,六年前哥哥生病,我求了所有人都沒用,都想賣身去當丫鬟了,夫人乘車經過,我攔在車前求夫人,夫人心善,随我看過哥哥後,賞了我們兄妹五十兩銀子買藥,夫人您不記得了?”

顧蘭芝恍然大悟。

六年前,正是陸老太太逼陸維揚納妾最熱乎的時候,顧蘭芝心煩意亂,就帶兒子去莊子上住了一段時間,去莊子的路上,有個衣衫褴褛的農家女娃哭着求她救救她哥哥,顧蘭芝順手當了回善人。

只是,顧蘭芝記憶中的賀月,是個枯瘦如柴的小丫頭片子,沒想到六年過去,賀月竟出落得這麽水靈了。

“哥哥你怎麽不說話?”注意到哥哥的僵硬,賀月笑着拉哥哥過來拜見恩人。

顧蘭芝擡頭看去,這一看,着實把她吓了一跳,她以為賀月的變化已經夠驚人了,卻不想當初躺在炕上奄奄一息的農家少年,竟長得跟兄長差不多高了,劍眉星目,虎背猿腰,健碩的就像一座小山包!

顧蘭芝不由地後退了一步。

賀山微黑的臉龐快要紅透了,結巴地道:“夫,夫,不,大,大小姐,我,我是賀山。”

好不容易說完這句,賀山再也承受不住與顧蘭芝見面的壓力,低下了頭。

那年他十四歲,染了風寒,家貧買不起藥,妹妹哭得肝腸寸斷,賀山有心無力,躺在炕上難過地等死。有一天,他迷迷糊糊地聽見妹妹與人說話聲,賀山勉強睜開眼睛,就見一個仙女俯身朝他看來,她的眼睛很美,她看他的目光就像寺裏大慈大悲的菩薩。

從此,仙女就住進了他的心底。

病愈後,賀山四處打聽,才得知仙女已經嫁人了,她是承恩侯府家的姑太太,也是永安伯夫人,簡言之,高不可攀。

賀山知道他連肖想顧蘭芝的資格都沒有,可他忘不了顧蘭芝,靠那五十兩銀子,他與妹妹一躍成為村裏的富戶,十八歲的他憑借高大健碩的身軀入選禁軍新兵後,來為他提親的媒人越來越多,但賀山就是不想娶。

去年,聽說顧蘭芝與陸維揚和離了,賀山狂喜,跑到山上大吼大叫了半天,叫完了,賀山又頹喪起來,顧蘭芝和離了又如何,人家還是堂堂承恩侯府的大小姐,他一個無名小輩若去侯府提親,承恩侯肯定打他一頓。

胸口像堵了一層沙似的,賀山偷眼去看顧蘭芝。

顧蘭芝還沉浸在震驚當中,目光還停留在賀山臉上,因此賀山一擡眼,兩人就看了個對眼。

年輕男人青澀的眼中,有壓抑多年無人可訴的熾熱思念,也有求而不得的自卑與痛苦。

那一瞬間,顧蘭芝就像被燙到了似的,雙腿有點發軟。

“夫人,您也來祈福嗎?”賀月笑着問,對哥哥的感情毫無察覺。

賀山看向顧蘭芝的手。

鬼使神差地,顧蘭芝迅速将握着紅帶子的手放到背後,搖搖頭,卻不知該怎麽否認,情急之下,她匆匆離去。

賀山貪婪地望着她的背影,當顧蘭芝隐入人群,賀山眼裏的留戀頓時化為悲涼。

“妹妹挂好了?”俞氏關心地問。

顧蘭芝心不在焉地點點頭。

“還要去山上逛逛嗎?”俞氏看眼山上,問道。

顧蘭芝腦海裏全是賀山的那雙眼睛,沒心情去逛,便叫兄嫂一家四口去游玩,她去廟裏聽經。

顧崇嚴、俞氏夫妻又怎會丢下妹妹,一行人一起下山去了。

他們走後不久,人群之後,一身常服的趙夔朝連理樹揚揚下巴,吩咐随從:“去把四姑娘的帶子摘來。”

有隆慶帝的特殊偏愛,趙夔是目前宮裏唯一可自由出入宮門的皇子。

今日趙夔來鳳凰山,只是随便走走,未料竟撞見了顧崇嚴與顧鸾,還目睹了顧鸾丢出一條紅帶子,撿起再挂到連理樹的全過程,當然,距離太遠,趙夔沒聽見父女倆的談話。但趙夔覺得有趣,想知道一個五歲的女娃娃向月老求了什麽。

随從找了好久,才找到了顧鸾的帶子,帶子落款是個“鸾”字。

“殿下。”随從雙手捧起帶子,遞給主子。

趙夔接過紅帶子,就見上面寫着兩行方方正正的小字:願得一夫君,憐我如家父待家母。

趙夔失笑,五歲的女娃娃就惦記嫁人了?

他倒要留着這紅帶子,等她長大了,他再去逗一逗那丫頭,看她會不會羞哭。

作者有話要說:

顧鸾:說好的有求必應呢!

月老:不怪我啊,我根本沒看到姑娘的帶子,叫趙夔搶去啦。

顧鸾:你不是神仙嗎,趕緊去搶回來!

月老:閻王爺都怕二殿下,更何況我這個區區小仙。

顧鸾:那現在怎麽辦?

月老:不怕,我已經把你的紅繩系在他身上了,你有一輩子可以近身教訓他!

顧鸾:……

趙夔:放馬過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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