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伊瞳睜開眼, 正午的陽光刺進眼睛,使他重新眯了起來。

關掉鬧鐘,伊瞳坐起了身, 拿起放在床頭的藥瓶。

正糾結吃幾片,門鈴聲倏然響起。

伊瞳不想去開門,他現在除了睡覺什麽也不想做。

門鈴聲锲而不舍地響着,伴随着朋友的呼喊:“瞳!是我!開門啊瞳!我知道你在裏面!”

……這麽吵的話, 吞幾片藥都睡不着吧?

伊瞳慢吞吞地挪下床開門。

“天哪!你沒事吧?”朋友一看到他就發出驚呼, “你的臉色看起來像是要死了一樣!”

伊瞳面無表情盯着他:“你有什麽事嗎?”

“聲音也聽起來要死了一樣!”

“哎呀!你別趕我出去嘛!我來找你是有正事的!”

伊瞳停下推搡的動作, 冷眼看着他。

朋友煞有其事地深呼一口氣,說:“第一件事,我擔心你一個人在房間裏會做出什麽傻事。”

看得出朋友很關心他:“第二件事……抱歉, 之前對你說謊了。其實在向神明許願時,我也聽到了對方的回應。”

伊瞳淡淡帶過:“你說做夢又是怎麽回事?”

“啊……自從神社回來後, 過去一周來, 我常常會做奇怪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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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瞳, 關于你媽媽的事……”

提起媽媽, 伊瞳總算打起了一點精神:“你知道了?”

“嗯, 我不小心看見了新聞公布的受難者名單……”朋友見過伊瞳的媽媽,并且知道媽媽的名字。

“節哀……順變。”朋友話鋒一轉, “你以為我要和你說這句話嗎?錯!大錯特錯!”

“瞳, 你聽我說,我不是會做奇怪的夢嗎?我發覺:每當我從夢中醒來,第二天整個世界都會發生變化!”

“直到今天——你看看這個世界!你看看!”朋友指着窗外, “你覺得這個世界還正常嗎?”

仿若生怕伊瞳說出“世界很正常”這種話,朋友連珠炮道:“瞳,我可以幫你複活媽媽!前提是你幫我把世界變得完全不正常!”

“……”良久, 伊藤疲憊道,“這種事情,不用你用說,我也知道。”

朋友的眼睛亮了亮:“瞳,難道你也?”

伊瞳點點頭。

“哇哦!太好啦!瞳,你不知道我之前有多害怕、多害怕新世界裏只有我一個異類!”朋友激動得緊緊抱住了他,“你果然是我最好的朋友!”

伊瞳等他冷靜下來後,問:“你的數字還剩幾?”

朋友:“【1】。你呢?”

“我也是【1】。”

“不愧是你,也不愧是我。”朋友愉快地說,“那麽只要我們同時在今晚的夢境中狗帶,數字就會完全清零對吧?”

伊瞳點頭:“嗯,應該是這樣。”

“到那時候,新世界就會完全到來!”朋友憧憬着,“瞳的媽媽也一定會回來!”

是的,在現實世界無法做到的事,在另一個世界并非完全不可能。

只要利用那個世界的力量的話!

媽媽,一定能夠回來!

“那麽你呢?”伊瞳看着朋友,“你又為何如此期待新世界?”

朋友回答得理直氣壯:“以前的世界多無聊啊!”

“我就喜歡,那種摧枯拉朽的世界嘛!嘿嘿。”

朋友是孤兒,沒有家人,伊瞳也許是他最牽挂的人。

為了防止伊瞳悲傷之下做出傻事,朋友留在伊瞳這裏,陪伴了伊瞳一整個下午。

晚上,朋友親手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飯。

望着滿桌子的飯菜,伊瞳莫名想到“斷頭飯”這個詞。

“吃完這頓我們就要去死啦!”朋友不解風情卻又相當合時宜地高舉酒杯歡呼:

“為新世界!”

“幹杯!”

“叮!”啤酒杯和牛奶杯相互碰撞——

朋友買了牛奶和啤酒回來。啤酒自己喝,牛奶則溫熱後遞給伊瞳。

伊瞳沒有拒絕:牛奶能助眠。

……

到了平常睡覺的時間點,兩人洗漱完畢,并排躺在床上。

伊瞳拿過床頭的日歷本,翻過周六,來到周日。

拾起筆,伊瞳想把周六周日兩頁全部塗黑——

朋友阻止了他:“原來你也喜歡在日歷上塗鴉。瞳,把日歷本給我一下好嗎?”

伊瞳遞給了他。

朋友畫了兩個手拉手的火柴人,隆重介紹:“左邊是我,右邊是你。”

……有區別嗎?

“從今往後,我們也要一直在一起。”

日歷翻過周日、也就是今天,又重新回到周一。

朋友率先閉上眼睛:“再見,我的世界。”

伊瞳吞下整整三顆藥片,關掉所有鬧鐘,緩緩閉上眼睛。

被黑暗吞沒前,伊瞳也學朋友,和世界道別:“再見了。”

窗外,漆黑的世界探進龐大的身軀,裹卷兩人奔向未知的前路。

……

——

“咕咕。”

雪白空間裏,鴿子踩着腳下的數字,神情凝重地盯着面前的人。

是的,神情凝重。

伊瞳也沒想到自己會從一只鴿子臉上讀出訊息。

“沒關系的。”伊瞳主動朝鴿子笑了笑,唇角有些僵硬。

“咕咕咕!”鴿子竟然拍打翅膀、淩空飛了起來,最後變成小小的一只落到伊瞳肩上。

輕輕蹭了蹭伊瞳的臉龐。

伊瞳露出真心的笑容,走到數字前面,用手捧着把鴿子放了回去。

“開始吧!”

伊瞳已經無所畏懼。

“咕咕!”

熟悉的失重感瞬間襲來。

……

——

那是一個正在逃亡的青年。

青年有一個罪孽深重的秘密,對誰都不能說:他殺了自己的養母。

僅僅是因為生活費給少了,他一怒之下就用酒瓶砸死了前來給他送錢的養母——

可是,這怎麽能怪他呢?

如果那個女人給的錢再多一點點、如果他當時沒有喝酒、如果……哎呀,哪有這麽多如果?反正那個女人已經死了嘛。

反正都已經死了嘛!

反正又不是親生的,那副假惺惺對他好的樣子真令人作嘔。

青年是附近的小混混。殺了人後,他也不好混了,把養母的屍體藏好、想着應該暫時不會被發現。

趁還沒有受到通緝,青年卷走能在養母身上和家裏找到的所有財物,乘電車來到橫濱。

他準備從港口坐船離開日本。

鬼知道:在上船檢票時,港口附近突然冒出來兩夥人,手持槍械打得你死我活。

這難道就是橫濱嗎?!!

青年被流彈擊中,臨死前想起被他藏在衣櫃裏的那個女人、那個在他無家可歸時收養他的可憐女人。

那個女人死前,也是這麽痛苦嗎?

……

伊瞳醒來時,察覺到自己正在一個密閉空間裏。

摸了好久,才終于摸到一絲縫隙——順着縫隙把屍袋撕開,長長的拉鏈滑動聲仿佛刮在神經之上。

伊瞳從屍袋裏坐了起來。

在他身邊還有四五個屍袋,橫七豎八的排列着。身下傳來輕微的晃動——他正在一輛行駛的運屍車上。

伊瞳跌跌撞撞站了起來,車子突然一個急轉彎。他猝不及防摔倒在地,向前滾去時,撞到了車廂的門。

車廂的門沒有關好,被伊瞳一撞就撞開了,他旋即滾了出去。

“嘟嘟!”

“剎——”

滾到大馬路上的伊瞳,差點被車輛的洪流再度碾死。

伊瞳趴在大馬路上,接收着身體反饋來的記憶。

“人渣!”

“畜生!”

“我鯊了你!”

同樣都是人,一個瘋狂想救自己的媽媽,一個卻在殺了媽媽後瘋狂逃竄——命運讓他穿到這種人身上,對伊瞳而言真是莫大的諷刺。

伊瞳當時就想要自殺,真正結束身體主人罪惡的一生。

“你有病啊?往車輪底下鑽!”

“要死死遠點!”

四周傳來車主們“親切”的問候。

也有關心他的:“小夥子,什麽事情想不開呀?”

車禍死還會連累車主。

伊瞳默默退到了人行道上。

他滾下來的那輛運屍車已經開遠了,車主也是心大。

接下來,他要怎麽做呢?怎樣才能自殺成功?

自殺手法千千萬,奈何伊瞳一個也不會。

早知道……當初就看一眼太宰的手冊了。

對于殺死這具身體,伊瞳毫無罪惡感,認真思考着死法。

他是不是可以打電話問太宰呢?對了,他可是專業的!

打定主意,伊瞳伸手去摸手機——沒摸到。

是掉在運屍袋裏了嗎?這可就糟糕了。

伊瞳決定找路人借一個手機,號碼他記得是……

思索間,伊瞳渾渾噩噩向前走着,沿着熟悉的街道,冥冥中走到一家路邊的餐館前。

餐館的玻璃外牆擦得透明锃亮,裏面裝了簾子,隐約能看到客人在吃飯。

這家店,有億點點眼熟——

這不是織田刀之助經常光顧的咖喱店嗎??!

他怎麽不知不覺間走到這裏來了!?他不對勁!!

已經有不好預感的伊瞳,恰逢其時聽到不遠處響起一道刺耳的剎車聲。

他僵硬地扭過脖子,注意到那是一輛面包車。

面包車。

這個走向是……!!!???

不會、不會那麽巧吧?

在伊瞳瞪圓的視野中,首先從面包車裏下來一個身形非常高大的男人,披着灰色鬥篷,幽靈一般,看不清臉。

面包車、灰色鬥篷、幽靈……

這三個關鍵詞在伊瞳腦海裏交織,最終彙成一個詞語——

Mimic!!!是Mimic啊!!!!!

劇情已經進展到這裏了嗎?刀之助要吞便當了嗎??!

……可是,這又關他什麽事啊?

他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殺死自己、令鴿子腳下的數字歸零,這是早就和朋友約好的不是嗎?

他有必要多管閑事嗎?完全沒必要吧!

……

想起泉禾野對自己的評價,伊瞳暗罵一聲“才不是這樣”,轉身沖進了咖喱店的大門。

“老板!我是織田作的朋友你聽我說現在有人為了讓織田作殺了他決定要殺了你和孩子們殺手在外面馬上就要進來你立刻上樓帶孩子們躲好以及通知織田作!剩下的交給我!”

一口氣念完,胖乎乎的老板驚呆了。

“快行動啊!”伊瞳把老板拽出吧臺,自己擠了進去,系上搭在旁邊的圍裙,擋住身上的血跡。

老板後知後覺地朝樓上跑——盡管這個青年是如此陌生,但他認識織田作,還知道他收養了一群孩子,那麽他說的很有可能是真的……

有人要對孩子們下手!

“不要發出任何聲音!切記!”伊瞳沖老板背影叮囑。

“你是誰?”老板慌慌張張回頭問。

“瞳!趕緊上去!”

玻璃牆被簾子和坐在牆邊的客人擋住,外面的人應該沒有看到裏面換人的景象。

十秒鐘後,一群身披灰色鬥篷的高大男人走進店裏。

伊瞳沖他們露出标準微(假)笑:“歡迎光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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