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不要害怕, 也不必迷茫。

因為根本沒這個必要。

我在這裏。

“……嗯！”伊瞳終于露出了笑顏。

倒計時還剩下兩分鐘。

“快走快走！我還不想和男人殉情！”

太宰眼睛亮晶晶的：“殉情？好主意，以後會多嘗試的！”

伊瞳：？？？

太宰将黑大衣披在伊瞳肩頭，轉身打算離開。

伊瞳抓住黑大衣, 忽覺少了一道流程：“等等！”

太宰立刻跳了回來：“殉情嗎瞳？”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把腦袋湊過來一點。”

太宰閉上眼睛把腦袋湊了過來。

“你閉眼睛幹嘛？睜開！”

太宰失落地睜開眼睛, 伊瞳伸手去拽他臉上的繃帶。

一扯，沒扯動。

Advertisement

二扯, 繃帶紋絲不動。

三扯，炸彈要爆炸啦！

“你綁得這麽牢幹什麽呀？！”伊瞳大聲BB。

導演，這和說好的不一樣啊！！！

織田作到底是怎麽扯下來的？臂力驚人啊！

……最後還是太宰自己把繃帶解了下來。那雙塵封已久的鳶色雙眸, 漂亮如初，深深凝望伊瞳一眼後，離開了。

倒計時只剩下一分鐘。

伊瞳來到窗邊，盡量離太宰遠一些。

太陽已經完全沒入地平線，夜幕四合，月亮高高挂在天際, 四周繁星如夢。

這是屬于……他的世界。

“你好，世界。”

伊瞳微微笑了起來——

“你好, 太宰。”

……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轟隆！！！”

太宰跌跌撞撞翻出窗戶, 爆炸掀起的氣浪讓他有些踉跄。

穩住身形後, 太宰繼續朝前跑了幾步，直到安全距離。

身後是熊熊燃燒的大樓，太宰背對爆炸, 步履輕松地向前走着。

世界在這一刻發生了某種變化、又或許從來沒有變過, 亘古地注視行走中的人類。

我在這條路上, 走了很久、很久。

歷經春去秋來、風霜雨雪，始終不願意停歇。

只因道路的盡頭，有你。

……

——

“咕咕。”

雪白空間裏, 鴿子叼起鉛筆的另一頭，吃力地擦掉數字【1】，又正正經經地寫上數字【0】。

那充滿儀式感的樣子，仿佛是在為輪回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咕咕咕！”鴿子扔下筆，圍繞數字拍打翅膀，那快樂的樣子好像在說：“終于結束了，累死老娘了！”

“咕～咕咕咕咕～”

伊瞳在不遠處看着這一切。

鴿子慶祝完了，撲到數字【0】上，開始啄。

随着鴿子的腦袋一點一點，數字上出現蜘蛛網般的裂痕，逐步向四周擴大——

“咔嚓咔嚓！”

雪白空間跟随數字一同隕落。

裂痕之下，不再是深淵般的黑暗，而是光，燦爛無比的光輝！

“轟隆！”

整個雪白空間徹底塌陷，伊瞳這次卻沒有掉下去——鴿子抓住了他的衣服。

腳下是湛藍的天空，深遠悠長，籠罩着一層神秘。

另一個世界，就在伊瞳腳下。

“咕咕？”

伊瞳仰起頭，對鴿子說：“可以了，就在這裏把我放下去吧。”

“咕咕咕？”

“嗯，我已經準備好了，所以沒關系的。”

“放我下去吧。”

“咕！”

鴿子松開伊瞳，俯身随伊瞳墜落，雪白的羽毛片片潰散，最終沒入天地之間。

……

——

伊瞳是被吵醒的。

熟悉又陌生的槍擊聲，把他從黑甜鄉裏生拉硬拽了出來。

……槍擊？

！！！！！！

伊瞳一個鯉魚打挺坐起身，動作太激烈，以至于碰到放在床頭的日歷本——

“砰！”日歷本掉到地上。紙面上一只孤形單影的火柴人，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兩只手拉手的火柴人，如今只剩下一只。

伊瞳沒有注意到這點，自然也沒工夫去撿——

事實上，他現在全身心的注意力，都放在從窗外傳來的槍擊聲上。

為什麽……會有槍擊的聲音？

伊瞳記得自己住的這一帶很和平，搶劫失竊這類事件都極少發生。

“噠噠噠噠噠噠噠！”

槍擊聲仍然在響，足見其激烈程度。

這麽大規模的槍戰，在橫濱，是真實存在的嗎？

……等等，橫濱？哪個橫濱？

是他……想的那個嗎？

伊瞳沖出房間：客廳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彈孔。

還好他的房間在另一個方向，不然他可能會死在夢裏。

伊瞳想了想，為了生命安全着想，又折身返回了房間，縮在床角，靜待槍擊聲停止。

五分鐘後，槍聲終于停了。

伊瞳故意多等了幾分鐘，在這過程中又聽到樓下傳來奇怪的“咚咚”聲。

就好像有什麽重物落地。

緊接着，樓上又響起拖拽桌椅、皮鞋踩踏、以及一系列悉悉索索的細碎聲音。

這麽豐富複雜的聲音，顯然只可能是人類的成果。

樓上有人？

伊瞳迫不及待沖出房間，連房東都來不及叫上，獨自一人從樓梯爬上四樓。

“叮——”

四樓的電梯剛好在伊瞳到達前合攏，他和電梯裏穿沙色風衣的青年都沒有看到對方，就這樣錯過了。

……

腳踩在最後一級的臺階上，伊瞳看到原本空無一物的四樓，門口赫然挂上了牌子：【武裝偵探社】。

武裝偵探社。

門沒有關，伊瞳神思恍惚地走了進去——

“大清早的，來了一群令人倒胃口的家夥啊。”與謝野晶子打了個長長的哈欠，“恐怕又會收到鄰居的抱怨，這次輪到誰去道歉了？”

武裝偵探社日常受到襲擊，社員們已經見怪不怪了。每次受到襲擊，鄰居都會遭受波及，怨聲載道，道歉和賠禮都是每個社員輪着去的。

“太宰，這次到他去。”江戶川亂步一邊吃零食一邊說。

“他人呢？”

“剛剛出門了。”

“那就沒辦法了，跳過吧。國木田先生，太宰後面是你哦。”

“等等！憑什麽跳過？打電話讓太宰那家夥滾回來！”國木田獨步暴躁地拿起電話，撥通對方手機。

“您好，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請稍後再播……”

“啧！”國木田用力挂斷電話。

“咦？你是？”抱着一大堆文件走進偵探社的中島敦，注意到門口站着一個穿睡衣的陌生人，疑惑地提問。

陌生人年紀不大，看着只有十六七歲，個子小小的，還只是高中生的模樣。

伊瞳聽見小老虎的聲音，剛一張嘴，舌尖嘗到了鹹鹹的味道——

是眼淚的味道。

他哭了。

他被這個世界接納了。

長久以來、一直都很堅強的伊瞳，終于忍不住在此刻哭了出來。

“诶？诶诶诶！？”中島敦霎時慌了手腳，手裏的文件散落了一地。

發出的動靜引起了其他偵探社員的注意——

“敦君？這位是誰啊？你的朋友嗎？”與謝野晶子指向伊瞳 ，問：“他在哭哎，是你把弄哭了嗎？”

“诶？不是不是不是！沒有沒有沒有！”中島敦急忙否認三連。

“你遇到什麽難題了嗎？”國木田扶住眼鏡，打量伊瞳。

“對啊！那個、我們這裏是偵探社！專門幫人解決困難的偵探社！你有什麽困難嗎？我們或許可以幫助你解決哦！”中島敦手忙腳亂地說。

“嗚嗚嗚嗚嗚嗚。”伊瞳只是哭。

“亂步大人，您看這？”

江戶川亂步捏起埋在零食堆裏的眼鏡，就要往臉上戴：“真是沒辦法，就讓亂步大人我來看看，他遇到了什麽難題吧。”

聞言，伊瞳向衆人鞠了一躬，迅速轉身走出偵探社，并拉上了門。

“咔嚓！”

江戶川亂步動作一頓。

“現在的孩子都是這麽……”國木田頭疼道，“我行我素嗎？”

“還挺有禮貌的。”與謝野晶子點評，“長得也很可愛，敦君，那位小姐真的不是你的朋友嗎？”

“诶？”從頭到尾，只有他離伊瞳最近：“小、小小小姐？”

“不是小姐嗎？頭發挺長的，五官很精致，皮膚也白，骨架很纖細，還以為是小姐姐呢～”

“斯密馬賽，我也沒怎麽看清……”

“嘛，不過他找到偵探社，到底是來做什麽的呀？”

“誰知道呢。”亂步扔開沒有派上用武之地的眼鏡，又撕開一包零食。

“亂步先生，吃太多了啦！”

……

——

伊瞳回到三樓自己的房間，把身上的睡衣換了下來。

時間還早，現在過去學校的話，不會遲到。

想到要去學校，伊瞳遵循上學人的本能，換好校服，鎖好房間的門。走到樓梯口時，驚奇地發現電梯可以使用。

但他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選擇走樓梯。

二樓依然還是律師事務所，一樓原本沒有名字的咖啡廳，從外面看基本沒有變化，只是店名換成了《漩渦》。

一切都和武裝偵探社所在的小樓一模一樣。

伊瞳的登陸證還能使用，也能利用證件買票搭電車。

通往學校的電車上，伊瞳透過窗戶，看到遠處林立的五棟大樓，算是徹底舒了口氣。

被接納了，真的被這個世界所接納了。

……

來到學校，學校裏一切如常，老師和同學都還是熟悉的人，也都還認得他。

兩個世界，以一種奇妙的方式融合了，溫柔地保留了他過往的痕跡——

除了一個人。

朋友。

伊瞳在清晨醒來後，就沒有看到朋友的蹤跡。床單的另一邊空空如也，只依稀有個人形和幾根奇怪的白色絨毛。

朋友消失了。

朋友似乎沒有伊瞳這樣的好運——他的座位空了。

伊瞳詢問前後左右的同學，都說這個位子一直是空的，沒有人坐過。

班上的同學也不記得有朋友這個人。

朋友存在的痕跡，被一股十分恐怖的力量抹去了。

為什麽？是因為朋友沒有被世界所接納嗎？

可是為什麽：他沒事呢？

……

一直等到上午的課結束，伊瞳都沒想明白。

中午，伊瞳找到負責他們班的班主任，提出想要休學。

伊瞳媽媽發生空難的事，班主任有所耳聞，他很同情伊瞳，也心疼他小小年紀就經歷這些，卻不贊成他休學。

最後，班主任給伊瞳批了假條，讓他回去休息一段時間，慎重考慮休學的事。

伊瞳收好假條，背着書包走出學校的大門。

遇到午休結束匆匆往教室趕的同學：“瞳？你要去哪裏？馬上快要打鈴了哦。”

伊瞳支支吾吾地說要回家。

“回家？你身體不舒服麽？”伊瞳在班上人緣很好，這名同學關心地問。

“不是身體的原因……”

“哦哦，祝你一切順利！”同學不再多問，小跑着趕回教室。

伊瞳注視他的背影，想起朋友——

朋友真的消失了。他的手機遺落在房間，借其他同學的手機給朋友打電話時，對面顯示這是個空號。

這使伊瞳難過又失落，垂頭喪氣地回到偵探社樓下。

“咕咕咕。”沒有吃早餐，肚子裏不斷傳出饑餓的聲音。

樓下挂着“漩渦”牌子的咖啡店，旁邊的牆上貼了一張“招聘公告”，看樣子店主正在招人。

伊瞳匆匆瞥了幾眼，推開咖啡店的門，坐到吧臺前，對吧臺後面的老先生招呼：“午好，請給我一杯熱牛奶，方便的話再來一些曲奇餅幹。”

“午好，瞳君。”老先生熟門熟路地說，“牛奶還是要加糖嗎？”

“是的。”

“稍等。”

坐在高高的圓凳上，伊瞳晃着兩條小腿，無聊地想着也許應該給太宰打個電話？

可是，武偵宰诶，有點緊張。

伊瞳已經從早上衆人閑聊時的談話中得知：太宰還是離開了港口黑手黨、選擇加入武裝偵探社。

是因為他？又或是織田作給了什麽建議嗎？

【去救人的那一方。】

“幫扶弱小，保護孤兒……”伊瞳輕聲念道。

【如果正義和邪惡對你而言沒有區別，那就去救人的那一方吧，至少這樣還會好一些。】

【瞳，也會這麽期望吧？】

……

伊瞳其實并不期望太宰加入武裝偵探社。

誠然，偵探社裏都是好人，但伊瞳并不想太宰被“好人”這種枷鎖束縛。

但他沒有辦法。

如果世界線變動，他可能就找不到【書】了，擁有者可能換人，也可能……

總之，伊瞳不敢。

“哎，想這些也沒有用。”伊瞳趴在吧臺上嘆氣，“事情都發生了，還是想想見面後該怎麽和太宰說吧……”

從見到敦看，時間線至少又過去了四年。

四年後，見到太宰，他該怎麽和他打招呼呢？

……

沒有給伊瞳排練的時間，咖啡廳外的玻璃牆上，映出一群人走過的身影，其中兩個腰帶飄得特別有個性——

“每天都想來。”

“怪就怪在一樓有家那麽舒适的咖啡店。”

“今天喝什麽呢？”

武裝偵探社全員、除社長外幾乎都到齊了。

當然，也包括——

“太宰先生，請別再低頭玩手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