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芬必得
常言道:“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
常言還道:“泰極否來,否極泰來。”
文瀾今兒算是真真兒地見識啥叫一件好事之後肯定跟着一件壞事了,“牛糞有的是”大概就是這麽個意思吧?她以三十歲高齡再次飾演苦情戲,偷摸地撞了個頭破血流,終于唬得呂靖宸花容失色不由分說拉着自己就去了醫院,置一幹圍觀群衆于不顧。這算好事吧?至少在文瀾眼中算是好事。
可誰承想,人要倒黴喝涼水都塞牙。
文瀾當年考的是醫學院,也算是繼承她已故父母的衣缽。學醫科累那是衆所周知的,而且要是僅僅本科畢業那基本上就是醫藥代表的料,醫藥代表是掙錢,可沒幾個人覺得那是個體面的工作。所以,只要是進了醫學院,大家夥兒削尖了腦袋都想讀碩、讀博,來個本碩博連讀那是極好的,畢業的時候沒準兒能憑這找份勉強糊口的工作。
因着競争激烈,醫科考研的行市自然蹭蹭上漲,于是保研也就成了廣大人民群衆喜聞樂見的既省精力又省時間的好渠道。于是醫學院的衆學子大部分都相當用功,學習氛圍也是相當的好,無不想不遺餘力地提高成績,無不想引起教授們的關注。
當年的文瀾,除了研究唐史、研究呂靖宸之外,唯一的愛好也就是研究書本了。不為別的,只因為她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麽想幹的。人生已然看得通透,她自覺除了愛情沒什麽可以令她困惑的,除了呂靖宸也沒什麽值得她挖空心思追逐的,只好讀書。“只好”的結果就是,成績一路突出無人能敵。尤其被她的老師們看好的是她的臨床能力。試問有幾個女人第一次上解剖課“看大體”的時候不吐的?有幾個女人第一次動刀的時候該劃拉哪劃拉哪連汗毛都不帶哆嗦一下子的?
她文瀾就能。
別說是嬌生慣養的小女生,就算是一米八幾的大老爺們,文瀾都親眼見過第一次上解剖課就吐得一塌糊塗渾身上下軟綿綿一受到底的。因此,文瀾的老師們普遍看好她,對她的心理素質贊不絕口,無不認定她是“天生的外科大夫”。
不過,世事難料,誰也想不到一顆冉冉升起的“外科之星”因為一個十六歲小女孩而輕易放棄了自己前程似錦的璀璨醫路,毅然決然地轉到被戲稱為“算卦唠嗑哄孩子”的心理學專業。老教授們聞訊紛紛暴起,一波一波地勸文瀾“懸崖勒馬”,甚至搬出她那學養深厚、仁心仁術的已故爹媽說事兒。怎奈,神也無法阻止文瀾兩世追随的腳步。
對她的這一番無異于自毀前程的行為,老教授們惋惜,輔導員遺憾,她更是一時成為沉悶的醫學院裏的話題人物。這一切,卻有一人是暗自歡喜的。此人歡喜于終于少了一個強勁的保送對手。而這個叫做何卿卿的女人,這會兒正好輪崗到急診部,正好趕上文瀾這坨病患。文瀾學藝不成反被昔日宿敵拿來練手,心中的憤懑可想而知。
何卿卿手上動作熟練輕巧,小心翼翼地仿佛在給蒙娜麗莎洗臉,嘴上可沒半分含糊。
“文瀾啊,聽說你在萊比錫讀完博士了?”何卿卿說着,手上的鑷子掐着藥棉,蹭蹭蹭擦幹淨文瀾額上的血跡。
“唔。”
文瀾悶悶地答應,心裏也是悶悶的。要是換個人,哪怕是個陌生人,她指定能想盡辦法威逼利誘對方把傷口說的越嚴重越好,最好是說她傷口感染破傷風發作将不久于人世,那樣的話,呂靖宸一心疼一自責,沒準就會日日夜夜陪着她了。
不過,何卿卿嘛,算了吧?恐怕她不光會戳穿自己,還會揭自己當年的各種老底兒,說不定還會把自己的傷口偷拍下來,發到昔日同學群裏,命名以《神啊,原來萊比錫的心理學女博士也會受傷》。
文瀾想想都覺得不寒而栗。
呂靖宸直到此時此刻仍然難以置信,自己這細胳膊細腿的,怎麽就那麽寸?怎麽就一把推到了那茶幾角上?她真不覺得自己這上兩層樓都胸悶氣短的小身子骨能有那麽大力氣。還要縫針?還流了那麽多血?
呂靖宸的心忍不住狠狠哆嗦了兩下,不是最近習慣性的胸悶,比那還不舒服。除了初|夜那晚,她沒見過文瀾流血。傷口應該很深吧?呂靖宸不是學醫的出身,沒什麽确切的概念。她在猜想,那些血是能灌滿一個二兩的還是三兩的酒杯。
果然,人還是對自己擅長的領域更熟悉。
何卿卿從來都是個百折不撓的人,就像她讀完碩士還要讀博士讀成聖鬥士也在所不惜一樣。她眼風滑過僵着身子一動不動盯緊自己雙手上下翻飛的呂靖宸,靈光乍現,突地想起當年的傳言,雙眸微不可見地一眯,借着給文瀾縫針的由頭,低着腦袋,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問了句:“你女朋友哇?”
文瀾被她吓得一哆嗦,差點兒扯着腦袋上的針頭線腦遁走。
這麽明顯嗎?
她不禁看向呂靖宸,在和對方的目光對上的一瞬,當真老懷大暢——
靖宸還是在意她,關心她的。
這一撞,值了,疼死也值了。
文瀾暗舒一口氣。
不過她可沒被沖昏了頭腦,她是什麽身份,呂靖宸又是什麽身份,她清楚得很。
“我表妹。”文瀾淡淡地道。
“啧啧啧,你‘表妹’挺擔心你的啊。”
“我們一向感情好。”文瀾依舊淡淡的。
鬼才信是你表妹!
何卿卿腹诽。
她敢以她熟記人體206塊骨頭的聰明大腦打包票,這個一臉關心狀的小姑娘和當年那個絕脫不開關系。
呂靖宸頗不自在,她總覺得那個丹鳳眼的女醫生看自己的目光怪怪的。她自然不知道自己當年被文瀾牽着招搖過市的樣子被多少人腹诽過。這人是文瀾的同學,聯想到文瀾其人的人品,聯想到“物以類聚”這詞兒,呂靖宸實在是沒法踏踏實實待下去了。
她掏出電話,本想直接走開,想了想到底還是自己錯在先,總不好把個病號無緣無故地撇在這兒吧,好歹是耐着性子對文瀾說了句:“我去打個電話。”也不管文瀾的反應,就面無表情地出去了。
也不用文瀾擔心她借機溜走,不過兩分鐘,呂靖宸又折了回來。
文瀾松了一口氣,還好還好,靖宸還算有良心,沒撇下自己。可呂靖宸一開口,她就知道自己又想錯了。
“我告訴文晴你的事兒了,她來我就走。”
“你!”文瀾恨不得沖過去,拎着呂靖宸的脖領子,質問她“你是空心菜”嗎?
怎奈她正呈提線木偶狀被何卿卿拎在手裏,一激動就扯動了傷口。
“嘶……”文瀾不由自主地呻|吟出聲。
呂靖宸聞聲擡頭,不放心地掃了一眼,才重又低下了頭。
何卿卿一心二用,把兩個人的互動收入眼中——
哦,原來是兩口子吵架動家夥了。一個打傷了另一個還玩兒傲嬌,被打傷的欲言又止還說不出口。
何卿卿深覺自己看明白了。她難以置信地瞄了瞄呂靖宸細瘦的身子骨,心說真想不到,就這小身板能有這麽大的爆發力。可見是文瀾讓了一步。嗯,誰攻誰受立現。
不說三人各懷心腹事,單說文晴。
她絕想不到呂靖宸這貨給自己打電話內容是關于瀾姐的。她實在想不清楚這倆人是怎麽湊到一塊兒的。
要麽說文晴的神經粗呢。她還好意思說是和文瀾一起長大的。
瀾姐在醫院?
文晴沒法淡定了,全身的神經都揪緊了。她想問怎麽回事,結果呂靖宸這個殺千刀的告訴她在哪家醫院的急診部之後,半句多餘的話都沒有,“吧嗒”挂了電話,徒留文晴聽着“嘟嘟”聲在風中淩亂。
想到醫院,文晴瞬間腦補了文瀾渾身上下被包紮成木乃伊只留一雙眼睛眨巴眨的畫面。不會那麽慘吧?不會吧?
文晴一分鐘也不敢耽擱,更不敢告訴自己媽,怕她擔心。囑咐了上官橙幾句,下樓取車一路闖紅燈,十分鐘之後她就殺到了醫院。
胡亂停了車,文晴一路小跑,那架勢唯恐晚一步就見不到文瀾最後一面了似的。
跑了幾步,慌亂中不提防,在拐角處和一個人撞了個滿懷。
文晴身體素質一向是杠杠的,對方可不及她,悶哼一聲之後,一個趔趄栽倒在地,随身的背包也被撞翻了。
“對不住!對不住!我着急看病人的!沒看見你!”文晴趕緊攙扶起對方。
醫院這地兒,除了看病人的就是看病的。瞧對方這身體素質,恐怕是後者,真要給撞出個好歹來,她可擔待不起。
對方倒還客氣,由着文晴攙起自己,定了定神才穩住身形,忍着胸口的疼痛,溫言道:“沒關系。”
是個年輕女人的聲音。
說話的同時,二人俱都擡起頭看清了彼此的面目。
年輕女人晃了晃神,一瞬間的驚訝之後,随即恢複了神色,連忙低下|身撿拾散落一地的物品。
文晴也是一愣,心道這女人看着有點兒眼熟啊。
見女人蹲下|身,她也連忙湊過來幫忙。
好多芬必得啊!
文晴不由得感慨。這得疼成啥樣,才搞這麽大的劑量?
年輕女人見她幫忙拾起地上的藥盒,手微抖,嘴上忙說:“我自己就可以。”
說着,不顧文晴的手還按在盒上,一股腦地把藥盒劃拉到自己身前,又胡亂地塞進背包裏。
文晴尬尴地停手,起身的瞬間眼風滑過一個藥盒上的字——“鹽酸哌”,後面的就看不清了。
年輕女人并沒追究什麽,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慌慌張張地走了。
文晴覺得奇怪,也沒太放在心上。
直至到了急診部,看到正被何卿卿在腦袋上上下其手的文瀾,文晴才一拍腦門——
難怪眼熟!那個年輕女人可不和瀾姐有幾分相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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