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小黑龍身型一僵，輕微掙紮了一下，沒能掙開。

博文還在睡覺，寧初不敢弄出太大的動靜，他抱緊小黑龍，努力克制音量不讓自己太過激動：“我不會是在做夢吧……”

小黑龍被迫仰着頭，它視線穿過寧初肩膀落在後方的三崽身上，三崽無辜地撓撓脖子，蹑手蹑腳退開。

陽臺吹着冷風，寧初平複下心情，埋頭蹭蹭懷裏的小黑龍：“是三三把你帶過來的嗎？你……你還記得我吧？我是爸……”

寧初靠得太近，小黑龍鼻尖滿是他的氣息，柔軟的衣物和側臉皮膚貼着鱗片。

它又掙紮了一下，擡起一只爪子按住寧初的嘴唇，阻止他繼續說下去。

……除去外表與從前有些不同，寧初其他地方果然一點沒變，還是喜歡動不動就伸手抱，和自稱爸爸。

寧初拉下小黑龍的爪子，輕輕捏一捏：“我到這裏來之後打聽不到關于你的消息……我很擔心你。”

小黑龍暗紅的眸子閃了閃，另一邊前爪勾住寧初的衣領。

屋內的博文似乎翻了個身，迷迷糊糊問道：“休寧？是你在外面嗎？”

寧初立刻閉嘴，見博文好像沒有發現，才提高音量回答：“嗯……是我，吵醒你了？”

屋內安安靜靜的，博文似乎又睡過去了。

寧初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抱着小黑龍進屋。

三崽已經乖乖躺在枕頭邊，正閉着眼裝睡，寧初躺好拉上被子，把小黑龍一起蓋住。

小黑龍察覺他的意圖，又開始掙紮起來。

寧初怕弄出的動靜再把博文吵醒，于是死死按住它，聲音壓得極輕：“先睡覺。”

小黑龍渾身不自在，就算是以前，寧初也沒有和龍崽們一起睡過覺，經常到了晚上還在忙碌，或者直接消失一段時間。

它再看向枕邊的另一只龍，三崽倒是适應得很，就這麽一會兒睡得翻出肚皮，尾巴随意搭在枕頭一角。

寧初察覺小黑龍似乎不太樂意，他蒙上被子，在黑暗中摸索到它的龍角，小聲道：“崽崽，我很想你。”

從前在游戲裏時，崽崽看似是和他最不親近的一個，但寧初知道它只是表面上冷淡，實際也和別的小龍崽一樣，總喜歡跟着他。

它不會太明目張膽，而是會悄悄跟在寧初身後，看他在龍島上到處跑，或是觀察他和別的小龍崽一起玩。

有一次寧初在後山驅趕騷擾兔群的烈爪龍，普通龍根本不怎麽聽指揮，寧初正手忙腳亂，崽崽沖出來一聲稚嫩的龍嘯把烈爪龍全吓跑了，比游戲系統還管用。

但偶爾寧初發現它一直跟着自己，想和它親近的時候，它又會躲開。

寧初把這類舉動叫做害羞，所以總是企圖抓住它好好抱一抱，奈何它每次跑得太快，寧初操縱着游戲人物根本追不上。

後來他出車禍的前一天，崽崽終于不再躲避他的觸碰，短暫地讓他抱了一下。

寧初還第一次摸到了它的龍角，想做“蹭臉”交互動作的時候又被它給溜了。

而除了他會主動和崽崽接觸以外，崽崽平時的狀态都是很孤獨的。

大概是傳說級的原因，別的龍崽不敢欺負崽崽，會給它孝敬食物，但也不會和它一起玩。

寧初總是擔憂它會不會因為太孤單而不開心，後來他穿越到這異世，連崽崽的半點消息都打聽不到，寧初就更加着急，怕它有什麽別的狀況。

懷裏的小黑龍安靜下來，寧初語氣低落：“我不是故意離開那麽久的，不要生氣了。”

他之前只找到三崽和四崽，三崽唯獨最初相遇時有一點點生疏，四崽更是半點隔閡都不曾有，每晚盼着他在龍島出現。

現在面對崽崽，寧初心裏忐忑，就好像……他追着崽崽努力了那麽久，崽崽好不容易有點接受他了，他卻突然消失了。

不管怎麽樣，今晚能見到崽崽，寧初還是非常驚喜且開心。

沒有游戲的束縛，寧初想做什麽不用再費勁地點交互，他低頭胡亂親了一下，不知道親在了哪裏，臉頰蹭着崽崽微燙的鱗片。

小黑龍呼吸一滞，急得爪子都探了出來，怕傷到寧初又硬生生縮了回去，脊背和尾巴崩成一條線。

它平複下情緒，心想在寧初眼裏，它和別的龍大概沒什麽區別。

他也會舉止親昵地抱住赤焰龍，和它說相同的話，也可能會親它。

小黑龍一邊想着，身體卻誠實地不再掙紮。

寧初半夜醒來，本就困得很，他打了個哈欠，輕輕拍着崽崽的脊背：“先睡覺吧……”

他一邊說着一邊閉上眼，很快迷迷糊糊睡着了。

被子裏的小黑龍悄悄鑽出來，繞到枕頭另一邊，擡起龍翼将三崽拍醒。

三崽一骨碌爬起來，一黑一紅兩只小龍崽默默對視。

三崽自知理虧，低下頭：[他以前睡覺的時候，都沒有醒過的……]

誰知今天這麽湊巧，還偏偏就被醒來的寧初給撞見了。

巫斯沒再糾結這一點，直奔主題：[小五呢？]

他在周圍隐約嗅到了小五的氣息，但不知道具體被放在哪裏。

三崽飛到床尾，從寧初的外套口袋翻出一把鑰匙，随後又鑽進床底，小心翼翼拖出一個箱子。

寧初不在宿舍的時候，它有時會偷偷打開箱子看一看龍蛋，叼着鑰匙開鎖的動作爐火純青，一點聲響都沒發出來。

箱子被打開，一顆綠色的龍蛋出現在巫斯眼前。

龍蛋完好無損，蛋殼花紋顏色鮮豔，邊緣墊着厚厚的幹草和棉團，旁邊還有一小塊被裹成球的東西。

三崽順着巫斯的視線，伸出爪子扒拉了一下那一小塊東西：[這是龍晶石，寧說怕石頭劃傷蛋殼，所以才包起來。]

實際上龍蛋哪有那麽脆弱，但也由此可見，寧初生怕小五再出半點不測。

巫斯圍着箱子轉了兩圈，低頭嗅嗅，用額頭中間的角蹭一蹭龍蛋。

的确是小五。

小黑龍蹲在龍蛋前默默看了許久，讓三崽重新鎖好箱子：[他是怎麽做到的？]

三崽把箱子重新推回去：[寧只告訴我，這不是他生的。]

巫斯：“……”

放好鑰匙，三崽趴在床頭：[你要離開嗎？]

它知道巫斯來之前，是沒有打算和寧初相認的，現在……

可是寧初看見巫斯那麽開心，等他醒來發現巫斯不見了，一定會很失落。

小黑龍沒有回答，它也飛上床頭，蹲在寧初頭頂的位置低頭看他。

這張臉，和記憶中的完全不一樣。

以前的寧初像是披着一個不合适的外殼，動作僵硬機械，一張面癱臉永遠是同一個呆滞的表情，只有說話時擁有不同的情緒。

現在他把殼子脫了下來，成了一個人類。

有呼吸，有心跳。

當初三崽說遇到一個和‘寧’很像的人類時，巫斯還曾想過，‘寧’怎麽會是一個人類。

他應當不屬于這世上任何一個種族，就算非要按一個，也得是龍族才對。

然而此刻看着寧初，巫斯卻沒有感受到半點違和，仿佛他的殼子底下就該是這副模樣。

小黑龍換了一個位置，小心翼翼避開寧初的頭發，湊近嗅嗅。

寧初睡得很熟，吐息緩慢平穩，長長的睫毛根根分明。

巫斯雖擁有人形，但對人類的長相美醜沒有概念，他只覺得寧初很順眼。

就是看着有點弱。

小黑龍視線裏充滿審視與挑剔，把裹着被子的寧初從頭打量到尾。

他能在競技場贏那麽多次，估計還是因為有和赤焰龍的契約在身。

太弱了。

巫斯心想，寧初身邊還帶着未破殼的小五，即使三崽在身邊，他也不放心。

況且既然已經被發現……那就現在這裏留一晚上，寧初不知道他的另一個身份，大不了……以後不在他面前變出人形就是了。

巫斯想通之後，在枕頭邊找了一個合适的位置趴下。

三崽見狀知道他不會再走了，于是也準備休息。

它以前的位置被小黑龍霸占，幹脆窩在寧初的頸側，将自己縮成一團。

睡到半夜，三崽被擠醒。

它睜開眼，發現小黑龍又睡到了它這裏。

它認命地起身，重新回到自己的老位置。

—

第二天，寧初早早地醒來。

他一睜眼，就與蹲在枕邊正望着自己的小黑龍對上視線。

寧初松了口氣，側身抱住它喃喃道：“崽崽……原來你還在這。”

他生怕一覺醒來，發現自己昨晚只是做了個夢。

博文的鬧鐘響起，寧初熟練地拉好被子蓋住兩只小龍崽。

對面的床簾打開，寧初裝作身體不舒服，悶聲道：“博文，我今天頭疼，就不去上課了。”

小黑龍藏在被子裏，聽着寧初熟練地撒謊逃課，尾巴輕輕動了一下。

博文見怪不怪，打着哈欠點頭，起身去洗漱：“嗯。”

待博文離開宿舍，寧初立刻掀開被子下床，把門反鎖好。

他拉出床底的箱子，把裏面的龍蛋拿給小黑龍看，興奮道：“這是小五！它最近應該就快破殼了，我……”

寧初說着說着聲音低了下去，他撫摸着龍蛋：“這事你知道嗎？”

小黑龍蹲在寧初身邊，輕輕點頭。

它昨晚已經看過一次，此時沒有那麽激動，寧初并未在意。

崽崽從前就是這樣安靜沉默的性格，但它對小五總是照顧有加，每次都會收下小五上供的燕麥草，又悄悄重新放回小五碗裏。

寧初嘆息一聲，放好龍蛋。

游戲契約裏沒有崽崽，他不能和對方簽訂契約，所以也無法和它溝通。

寧初還有些問題想問，就讓三崽幫忙傳話。

“你發現崽崽在附近，所以才把它帶過來的嗎？”寧初捏着三崽的爪子，問道。

三崽看一眼小黑龍，“嗷嗚”一聲。

是的。

“我知道四崽在龍島，其他龍呢？”寧初又問，“崽崽知道老大和二崽在哪裏嗎？”

“嗷嗚嗚——”

寒冰在另一座島嶼照顧幼年龍崽，疾風不清楚。

事實上，巫斯和其他幾只龍也很久沒有疾風龍的消息了。

通過大致的翻譯，再傳到寧初這裏就成了大崽現在有事在身，二崽不知去向。

“好吧，”寧初扭頭抱住小黑龍，“要是和你也能簽訂契約就好了……難道因為還沒有發掘出你的品種嗎？”

他到現在還不知道崽崽真正的名字和能力，連契約也簽不了。

小黑龍聽不懂後半句話的意思，只知道寧初說不能和它結契。

和別的龍怎麽就可以……它掃了一眼趴在一邊舔爪子的三崽，眼神冷淡。

問完了想問的，寧初說起自己的情況：“我現在是一名學生，白天有時候得去上課，晚上要去掙錢。”

掙錢？小黑龍擡頭。

他很缺錢嗎？

寧初一邊說着，一邊從游戲商城買下兩只剝好皮的兔子，兩只小龍崽都有份。

“我不在宿舍的時候，你們一定藏好了，不要被別人發現。”

寧初表情嚴肅起來：“外面有壞人在尋找魔龍，你們待在我身邊，我才更放心。”

小黑龍沉默片刻，低頭咬住兔子腿。

或許學校的确是個藏身的好地方，那些人一定怎麽也猜不到，魔龍會跟在一個一年級的學生身邊。

等時機合适的時候，他可以帶着寧初一起離開這裏回龍島。

寧初在宿舍一直待到下午，期間博文中午回來和他一起去食堂，兩只小龍崽一起躲進被子裏。

巫斯看向和他挨在一起的三崽：[每天都要這樣？]

三崽倒覺得沒什麽，它趴在床單上：[是的……不過也就這麽一會兒。]

它喜歡跟着寧初，所以即使必須躲藏起來，它也沒有不适應，尤其小五也在宿舍裏。

巫斯按捺下來，等礙事的人終于走了，立刻從被子裏出來。

下午晚一些的時候，寧初去了鴉市。

巫斯知道他要去競技場，變回人形：“我出去一趟。”

三崽趴在床邊，晃晃尾巴以示回應。

—

昨天巫斯不戰而敗，寧初的名號又響了幾分。

送來的挑戰書更多，這一回甚至有幾個排在前二十的。

寧初暫時不想接名次太高的挑戰，反正贏了也是一樣的積分，不如慢慢來。

他依舊選了兩個和自己名次相近的，交給唐納德安排。

唐納德朝他擠擠眼睛：“你老實說，巫斯昨天為什麽會認輸？”

寧初茫然：“我不知道啊。”

他臉上神色不似僞裝，唐納德疑惑道：“你倆當真不熟？”

“何止不熟，”寧初強調，“我和他根本不認識。”

只是見過一兩次面，并且跟着博文下過注而已。

“那……”唐納德更加不解，“昨天對戰結束後，巫斯還到後臺來找過你。”

寧初一愣：“找我？”

找他幹什麽？寧初警惕道：“不會是想反悔吧？認輸是他自己說的，押注也已經結束了……”

唐納德笑道：“當然不是，他只問了一句就離開了。”

奇奇怪怪的……寧初戴上面具：“我和他真不認識。”

對戰即将開始，寧初提着圓盾入場。

他一出現，觀看臺立刻響起一片熱烈的歡呼聲。

昨天巫斯直接認輸，有些人認為寧初勝之不武，但不妨礙寧初還是收獲了一大批新的粉絲。

甚至有學生自制了類似“應援牌”的東西，舉着一個大大的“寧”字喊着必勝。

寧初面具下的表情一言難盡，轉過頭不再看，卻偶然間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巫斯竟然來了。

他應該來得晚，觀看臺內早已沒了位置，他就站在最頂端的欄杆旁，遠遠望向場內的寧初。

他氣場太強，周圍學生不敢擠着他，自覺空出一大圈位置，非常顯眼。

其他人自然也發現了巫斯的到來，議論紛紛。

“我是不是出現幻覺了……巫斯竟然也會來看別人的對戰？”

“那我也出現幻覺了……”

“他倆一定認識吧！一定是的吧！我好想知道‘寧’究竟是誰……”

寧初：“……”

要不是他确定自己的記憶沒出錯，他或許就信了。

寧初收回視線，不再管場外的巫斯，專心對戰。

連續贏下兩場之後，寧初退場前下意識擡頭。

巫斯還在原來的位置，如一尊雕塑一般。

兩場之間還有一段休息時間，他仿佛一直站在那裏不曾走動過。

寧初遲疑片刻，朝着巫斯的方向揮揮手。

巫斯是來看他的……吧？他雖然和他不熟，出于禮貌還是應該回應一下？

見寧初朝巫斯揮手，場外衆人激動萬分，幾乎坐實了兩人認識的猜測。

然而巫斯看見這一幕，卻轉身走了。

寧初沒有在意，随後也退場離開。

他先去了馴獸場看望雲翅龍，給它喂了食物和藥品，才回到學校宿舍。

博文正在洗澡，他們浴室的門今天終于找人來修好，寧初作為始作俑者，主動付了所有的錢，博文沒有拒絕。

寧初坐在床邊，拿出今天賺的錢數一遍。

競技場贏了兩場是四百金幣，押注賠率不高，只賺了兩個紫金幣。

寧初把錢都充值到游戲裏，買了一截不透光的布料，也打算像博文那樣把床鋪遮起來。

商城裏各式各樣的工具都有，等博文洗完澡出來，寧初已經弄得差不多了。

博文眯着眼打量：“這個床簾在哪兒買的？還挺好看。”

“校門外，我随便挑的。”寧初随口應道，他拉好簾子，帶上睡衣去洗澡。

等他回來的時候，小黑龍蹲在床鋪中央，身前放着一個小小的袋子。

寧初拿起來打量：“這是誰的？”

他扭頭，博文不在自己的床位，大概去了別的宿舍串門，

而且這好像……是個儲物袋。

三崽擡起一側龍翼，指了指小黑龍。

意思是，它的。

寧初驚訝，一邊打開儲物袋，：“崽崽哪來的這個東西……”

儲物袋裏有空間魔法，從外面什麽也看不到，寧初把手伸進袋子裏，拿出一枚圓圓的東西。

一枚紫金幣。

是錢？

寧初提着儲物袋，把裏面的東西全倒了出來。

“嘩啦啦——”

紫金幣源源不斷地從儲物袋中滑落，在床鋪上堆起一個小山坡。

寧初目瞪口呆：“這、這……”

這堆紫金幣足足有兩百來枚，其中還混了幾個金幣和銅幣，寧初差點被絢麗的紫光閃了眼。

他呆滞片刻，趕緊把床上的錢先裝回去。

趁博文還沒回來，寧初提着儲物袋：“這些真是崽崽的？”

先不說崽崽怎麽會有儲物袋，它從哪兒弄來這麽多錢……

不會是……寧初又立刻否認了這個念頭，他的崽不會幹這種事。

小黑龍似乎察覺到寧初的想法，十分不悅，扭頭飛到床鋪內側的角落背對着他。

三崽過來咬住寧初的袖子扯了扯：“嗚嗚……”

它告訴寧初，這些真是崽崽的，讓他放心收下。

寧初捧着儲物袋，既感動又欣慰。

他靠近床頭，把小黑龍抱起來：“崽崽好厲害，攢了這麽多錢。”

寧初低頭在它額間的龍角上親一下：“我自己還有錢，你的這些我先幫你留着……”

小黑龍爪子抵在寧初臉上，慌忙翻身掙脫，回到枕邊若無其事地蹲下。

儲物袋裏的錢寧初暫時不打算充進游戲，他怕放在別處會弄丢，于是在商城又買下一個帶鎖的小箱子。

他把儲物袋放進箱子，藏在床下，和龍蛋并排在一起。

夜裏，床簾遮住了所有光線，寧初正熟睡。

小黑龍在黑暗中起身，和昨天一樣擠掉三崽的位置，在寧初頸側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