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五崽蔫噠噠得垂着頭，一聽巫斯這麽說，立刻蹲坐起來。

它“唔”一聲，仿佛在問“真的嗎？”

巫斯應道：“嗯。”

寧初要去校外驅趕魔獸，巫斯大概能猜到他的真正意圖。

既然寧初去了，他當然也要去。

至于小五，巫斯不可能把它獨自放在學院裏。

寧初是擔心小五在外面不安全，但有他在，他會保護好小五。

只是……巫斯還不想讓寧初知道自己的另一個身份。

“不能出聲，不能被他發現，”巫斯對五崽說道，“不能告訴他我是誰。”

一連串的不能讓五崽眼神迷茫，而且出去之後即使見到了寧初，也不能和他親近，五崽的興奮與期待頓時減弱了不少。

然而在“待在宿舍等寧初回來”和“有機會見到寧初”之間，它還是選擇了後者。

五崽邁開短胖的四肢，攀上巫斯的手臂，示意自己要去。它努力挺直脊背：[我會聽話的。]

巫斯摸了摸它的頭，抱起它裝進外套內側的大口袋。

寧初這邊戴好面具，把代表學院的胸針暫時收了起來。

他這副裝扮勢必會引起注意，沒有任何身份标志，別人只會猜測他是傭兵團的人。

如果有同學院的學生認出他是“寧”，也沒有大礙。

學院門口的公示牌張貼了關于魔獸清掃的每日動向，得知今天傭兵團和學院大部分人都在北邊，寧初想了想，獨自朝東邊方向去。

三崽不想悶在衣服裏什麽也看不見，寧初便把外套脫下來搭在手上，讓三崽趴在裏面藏好，從衣物交疊的縫隙露出一雙黑漆漆的圓眼睛。

自從謎都森林被燒毀後，寧初這還是第一次離開學院到外面來。

蘭斯學院所處的位置本就偏僻，最近因為魔獸出沒，附近的人更少，連載人魔獸車都見不到一輛。

寧初沿路走過去，沒有見到任何異常，有幾只落單的魔獸遠遠撞見他，轉身就逃走。

“這邊已經被清理過了嗎？”寧初環顧四周，但公示牌上沒有任何信息，他決定再往前看看。

這附近沒有第二個人，三崽從外套裏鑽了出來，蹲在寧初肩頭。

剛走出一段路，三崽直起脖頸朝一個方向看去，随後迅速躲藏進外套裏：“嗚嗚。”

前方有一隊人正在靠近，不清楚是誰。

三崽讓寧初也躲起來，寧初沒有多做猶豫，退到一旁廢棄的魔獸車站臺後方，三崽吐出龍息将兩人罩住。

沒多久，那隊人走到寧初附近。

從寧初的角度能看見這些人的衣着裝束，他覺得有些眼熟。

直到看見有個人肩上站着一只紅色的鳥，他才想起來，這些是教會的人。

他們身穿統一的銀色長袍，手中大都握着魔法杖。

寧初悄悄打量，卻在人群之中發現一個十分突兀的身影。

他穿着灰藍色的衣物，腰間別着一把劍，正與教會中的人交談。

随後這人的側臉轉了過來，寧初皺起眉。

這張臉不管過了多久寧初也記得，他就是當初下令燒毀謎都森林的人。

那天他命令下屬繼續放火，随後提前離開了森林，不然那幾個死在三崽火焰下的人中，必定有他一個。

他與教會的人舉止交談間明顯關系不淺，因為離得遠，寧初沒能聽清他們的話，只隐約辨認出“陷阱”“魔龍”等幾個詞。

三崽同樣認出這人，幾乎想現身沖過去，一口火将他吞了。

寧初按住它，小聲道：“不急，以後有機會。”

那幾個教會的人不知底細，看着不像善茬，他們最好謹慎一些。

這隊人腳步匆匆，很快走遠。

寧初抱着三崽從站臺後出來，朝他們來時的方向望去：“我們過去看看。”

再往前走是一片小樹林，寧初開始遇到一些高階魔獸。

它們餓得眼冒星光，對寧初虎視眈眈，等寧初懷裏的三崽探頭，釋放出魔龍的威壓，它們又夾着尾巴不甘地轉身離去。

三崽扭頭，向着小樹林的方向抽動鼻尖：“嗷嗚。”

裏面有龍群的氣息。

它從寧初懷裏出來，飛在前面帶路，寧初踩着落葉走進樹林。

來到樹林中樣地段，果然看見幾只普通龍在那裏，它們圍着一塊石頭四周打轉，試圖靠近。

見到三崽出現，幾只龍齊齊後退，低垂着頭趴在草地上。

寧初從商城買下一些生肉，扔給幾只普通龍，它們獲得三崽的同意，才叼着肉跑到一邊角落。

這裏的樹木沒那麽密集，空出一大截草地，石塊突兀地出現在這裏，寧初想起剛才聽到的“陷阱”，留了個心眼。

他丢出一團木系魔法元素，綠色的光團在碰到石塊附近的草地時，一陣強勁的魔法能量噴湧而出。

一張銀網瞬間收緊，寧初站得近，他還來不及退開，有人比他反應更快，閃身靠近抓住他的手臂将他帶離。

有生人出現，寧初竟未察覺，三崽也沒有提醒他。

他第一時間護好外套，右手在裏面觸到溫熱的鱗片，确認三崽已經躲好了。

寧初這才安心，轉頭看向來人。

寧初：“……”

是巫斯。

他的矮腳龍就在身後，朝着不遠處的幾只龍吼叫，幾只普通龍聞聲逃走。

巫斯松開寧初，眉間皺起淡淡的痕跡：“小心點。”

寧初後退半步，擡手摸摸臉上的面具，刻意壓低聲音：“謝謝。”

巫斯衣領上別着胸針，他竟也參加了清掃，還在剛才出手幫了自己……他認出自己是誰了？

寧初低頭看自己的一身裝扮，還有臉上熟悉的面具，覺得這個問題的答案很明顯了。

躲在外套裏的三崽悄悄往外看，巫斯怎麽也來了，那小五豈不是……

等等，巫斯身上有小五的氣息！

不等三崽興奮起來，巫斯垂眸朝它躲藏的地方淡淡地掃了一眼。

三崽當即老實了，巫斯不想告訴寧初他的身份，就算帶着小五出來，也一定不願意暴露。

藏在巫斯外套裏的五崽同樣激動，它忍不住想悄悄看一眼寧初，才剛剛從口袋裏冒出一截龍角，就被巫斯不動聲色地按住。

氣氛一時凝滞，寧初輕咳一聲：“你……”

話音未落，不遠處又有人靠近。

來的一共六人，剛才觸發陷阱的動靜太大，他們在附近路過，聞聲過來看看。

六人中有兩個穿着蘭斯學院的校服，其餘的應該都來自傭兵團，為首的人長着一臉濃密的大胡子，手中握着一把重劍。

是布萊！

寧初很驚喜，但他此時還帶着面具，況且周圍還有別人，不能與布萊相認。

那兩個同學院的學生反倒更加激動，目光不住在巫斯與寧初身上來回打轉：“你們果然組隊了！”

寧初：“？？？”

他在競技場的知名度太高，又是這副打扮，被認出來很正常，可是他們這興奮且理所當然的語氣是怎麽回事？

寧初忍不住看向巫斯，後者安靜站在一旁，沒有出言反駁。

寧初一句“不是”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

布萊走近：“你們也是蘭斯學院的學生？剛才的聲音怎麽回事？”

他看向寧初身後，收緊的銀網還在原處，偶爾有魔法元素從中流動，如果有人或是魔獸不小心踩中被網住，極難從中掙脫。

布萊上前查看，詫異道：“這裏怎麽會有這種東西？”

這麽大一張網，挂上四五只高階魔獸都綽綽有餘，或者……是為了抓龍？

銀網被觸發，周圍沒有其他陷阱，寧初走到網下搬開石塊。

幾顆灰色的龍蛋出現在眼前。

怪不得剛才那幾只普通龍在這裏試探，它們是嗅到了龍蛋的氣息。

其餘幾人圍上來，看着寧初将龍蛋取出來。

布萊環顧四周，問道：“這是誰放的？”

就連他們以前傭兵團的人抓捕龍族，都不會用這種手段，更何況魔獸清掃意在驅趕和轉移魔獸，不會将它們一網打盡。

寧初搖頭：“不知道，我也剛來不久，還差點中了陷阱。”

兩個學生第一次聽見寧初的聲音，聽他語氣溫溫和和不像傳言的那樣不好接近，蠢蠢欲動想和他搭話，又礙于巫斯臉色冷冰冰地站在一旁，不敢靠近。

布萊一一查看這些龍蛋，都是完好無損的，他說道：“先把這些帶走，藏在安全的地方，會有龍群找到它們。”

他的提議是最合适的，也沒有人反駁，布萊讓手下的人收起龍蛋，打算先從這裏離開。

他看向寧初和巫斯兩人：“你們準備往哪裏去？同路的話不如一起？”

其中一個學生忙點頭附和：“等結束的時候，我們還可以一起回學院。”

他這話自然是對着寧初說的，巫斯素來獨自一人，能和寧初走在一起已經十分罕見了。

寧初遲疑片刻，點頭應下：“可以。”

既然遇到上了，他想問問現在都是什麽情況，而且布萊也在，等合适的時候或許能和他表明身份。

至于巫斯，寧初又沒和他組隊，他才不管他。

說話的那個學生又把目光轉向巫斯，巫斯竟然也同意了，他微微颔首：“可以。”

寧初忍不住扭頭看了他一眼，巫斯的側顏冷冷淡淡，看着沒什麽情緒。

他抱緊外套，沒有多言。

于是一行人結伴離開，銀網依舊挂在原地，裏面空空如也。

據布萊等人所說，他們是接到一處居民區的求助，才脫離大部隊過去看一看，折返時換了另一個方向，恰好碰見寧初兩人。

路上布萊對巫斯的契約獸很感興趣，問道：“它是亞龍？叫什麽名字？”

巫斯不太适應和其他人走這麽近，還要回答這類問題，他皺着眉過了許久：“灰熊。”

矮腳龍跟在衆人身後不近不遠的距離，看起來十分聽話和溫順。

布萊察覺出巫斯不怎麽想說話，便暫時作罷，他們來到離小樹林有一段距離的山坡，把龍蛋放在山坡下的草叢裏。

茂盛的草叢足足有人小腿那麽高，龍蛋藏在其中不刻意地找根本發現不了。

在這空檔，一個學生來到寧初身邊：“寧，你還記得我嗎？我挑戰過你一次……”

寧初偏頭看他，覺得是有點熟悉，好像的确在競技場碰見過，但忘了是什麽時候的事情了。

他點頭：“記得。”

學生聽他這麽說很激動，又不好意思地笑笑：“那天我輸得太快，有點丢人。”

他好歹是積分榜前二十，結果被寧初火速打敗，灰溜溜地退場。

寧初沉默了一會兒，安慰道：“沒事，一場對戰而已。”

他平易近人的态度，更加給足學生勇氣，他忍不住問寧初：“你是三年級的吧？你和巫斯……以前就認識嗎？”

一年級不可能，除了巫斯不會再有第二個天賦近乎恐怖的人，二年級似乎也沒有聽說過有誰火系天賦尤其突出的。

三年級的學生基本不再參與競技場，但也有例外。

寧初正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巫斯的聲音從背後響起：“問這麽多幹什麽？”

學生立刻閉嘴，起身退開。

巫斯沒有上前，說完那句話就只是默默站在寧初身後。

寧初心裏一陣奇怪的感覺，就好像巫斯真的認識他一樣。

他的目光透過面具落在巫斯臉上，巫斯和他對視片刻，轉身帶着身邊的矮腳龍走了。

布萊幾人藏好了龍蛋，一小隊人繼續出發。

沿路的魔獸越來越多，有高階也有低階，布萊他們沒帶抓捕魔獸的鐵籠，以驅趕為主。

寧初比巫斯健談一些，很快以新的身份與布萊熟悉起來，布萊對他同樣好奇：“如果不是他們認出了你，我還真看不出來你是學生，你為什麽要帶着這個面具？”

寧初擡手摸了摸臉，随口道：“長得醜。”

布萊笑了笑沒當真，又說道：“你和我曾經遇到的另一個學生很像……他也是蘭斯學院，叫休寧。”

具體哪裏像，布萊自己也說不好，就是覺得兩人的氣質、說話的語氣都有些相似。

寧初不動聲色：“休寧？沒聽說過。”

從他眼神餘光裏，側後方的巫斯似乎擡頭看了他一眼。

中午時分，布萊安排衆人停下休整和用午餐。

他準備充分，身上帶着不少幹糧和罐頭，把幾個學生的一起包了。

給寧初送罐頭的時候，寧初擺擺手：“我不餓……”

布萊很堅持：“你一個人去那邊吃，我們看不見你的臉。”

寧初只好接下來：“謝謝。”

三崽也餓着，他順便給三崽也喂點吃的。

寧初拿着幹糧和罐頭獨自走到遠處，确認附近沒人，摘下臉上的面具。

三崽從衣物裏鑽出來，它這一路憋了好久，終于能透透氣了。

寧初從商城買了兔子肉，放在幹淨的石塊上。

他打開幹糧咬了一口：“不知道小五有沒有好好吃飯。”

正在啃兔肉的三崽動作頓了頓，接着低頭繼續啃。

一只兔子肉很快被三崽獨自消滅，寧初給它擦擦爪子和嘴，把它塞進衣服裏藏好。

他戴上面具朝前走了幾步，突然在原地停下。

寧初眼尖，遠遠看見遠處一截龍尾巴露了出來，他快步走近，果然是巫斯和他的矮腳龍。

巫斯被寧初發現了也不躲，擡眼看他。

寧初冷聲道：“你跟着我幹什麽？”

巫斯第一次聽他用這種語氣說話，輕微皺了下眉，沒有答話。

他的确是循着氣息找過來的，寧初剛才去吃東西，他擔心那兩個學生會過來偷看，于是守在這裏。

見巫斯不答，寧初态度似乎稍有緩解，又問他：“你是不是……知道我是誰？”

巫斯一時猜不透寧初這麽問的目的，但他不擅長撒謊，啓唇道：“休寧。”

他知道自己人形的時候對寧初過于關注，一定會被他察覺，正好用這事來掩蓋他另一個身份。

寧初摘下面具，睜大雙眼：“你怎麽知道的？”

巫斯又答不上來，默默靠着樹幹不說話。

他依舊是平時那副面無表情的模樣，寧初卻覺得他周身的氣質不再冷冰冰的。

寧初重新戴好面具，壓低聲音：“算了……不要告訴別人。”

巫斯看着他動作，突然主動出聲問：“為什麽要說自己醜？”

他臉上表情有了一絲微弱的變化，似乎……真的在困惑這件事情。

“……”寧初抱緊外套，“不為什麽，說着玩的。”

說完他轉身離開，朝布萊等人的方向走去，回到小隊中。

巫斯還靠在樹幹上，又恢複往日的冷漠與生人勿近。

他低頭輕輕拉開外套，擡起的右手上拿着幾根燕麥草。

五崽從口袋裏探頭出來，張口咬住燕麥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