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明明只有一尺之隔,怎麽感覺距離有千裏之遙呢
天還未亮,梅郁按照例常爬了起來,慢慢走到門外。他看了一眼仍在床上睡覺的白老虎,端着洗漱的臉盆出了房間。
上一世的前情種種,他忘不了。
忘不了恨,也忘不了情義。
人類沒有他,照樣生活得很不錯。他們自力更生,把這片大地打理得這麽好。所以,當年的赤焰是對的,他根本沒必要照顧人類。
還有那十二神獸,何必需要自己的管制?自己算什麽,難道僅憑女娲娘娘賜予的神力,便淩駕于所有神獸之上?這一點,赤焰也是對的。
在赤焰眼裏,女娲命他統領十二神獸是恃強淩弱,而赤焰最終把自己殺了,也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這麽久之後回想過去,赤焰竟然沒有錯。當年自己堅守的所謂信念、原則、自以為是對人類的幫助和施舍,說到底,其實根本就沒有人感激,也沒有人記得。
真正對自己有一點點感情的,也只有那幾個人而已。
梅郁茫然地望着灰色的天空。
而所有想要自己回來的人中,動機最純的是……
身後的門“吱呀”一聲被打開,一個龐大的身軀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來,軟毛被晨風吹得東倒西歪:“嗚……”
梅郁笑道:“起來啦。”
白老虎猶豫一下向他靠過去,乖巧地趴在他的腿邊。
“小六,你今年多大啦?”梅郁一邊随意地問,一邊用摸着他的頭頂。他把三根手指放在老虎的腮下,在軟毛中慢慢撫摸它的頸項。
白老虎被摸的得高興,用虎頭在梅郁身上亂蹭。梅郁今天特別寵它,竟然用它最喜歡的方式抓它的脖子,它一時興奮過頭,撲倒在梅郁身上,伸着長舌舔他的耳朵。
梅郁尴尬道:“別胡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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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老虎不依不饒地扭着頭,大有恃寵而驕的意味。舌頭慢慢移下,腰部隔着衣服被舔得發熱,梅郁胯/下一陣痙攣,聲音嚴厲起來:“給我起來。”
不遠處傳來應龍蒼老充滿怒氣的聲音:“這只臭老虎!一大早就騷擾一筠!你昨晚哪裏去了?你我過來!”
白老虎“嗚”的一聲,從一筠身上爬出來,在院子裏亂轉。
應龍罵道:“你剛才對一筠做什麽了?嗯?”
說話間,一道道閃電從空中劈下來,落在老虎的周圍,不多時便将院子各處劈了一個稀巴爛。
梅郁的臉色十分難堪,慌忙叫道:“沒做什麽。不用打他了。”
老虎東躲西藏逃了半晌,狼狽不堪又不敢還手。它趁勢竄進梅郁的懷抱中,虎頭在他懷中磨蹭,眼睛委屈得可以滴水:“嗚……”
應龍惱怒着:“一筠你不要寵它。它對你不安好心!”
白虎慌忙晃着腦袋在梅郁頸項間厮磨,意思是:我沒有不安好心,我最正人君子。
梅郁的神情有點尴尬。現在鬼都知道這只白老虎對他不安好心,可惜他還沒想好應該如何處理。
應龍唯一活下來的動力就是保護自己,他又不能不讓應龍幹活。梅郁只好把白虎推開:“聽到應龍的話了麽?今後不許對我放肆。”
“嗚……”
不遠處突然傳來天書緩慢的聲音:“梅郁,你知道你叫一筠了?”
老虎呆了一下,緊盯着梅郁慢慢從他的身體上爬下來。
衆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梅郁尴尬地撓撓頭,幹笑道:“昨夜似乎想起來一點點……”
大家都愣了一下,慢慢向他聚過來,梅郁一個一個挨個望過去,笑道:“愛抱尾巴的燭龍,冷血無情……呃……比較嚴厲的應龍,天書你……我就不太清楚。”
他最後将目光轉向蹲在一旁垂着頭的白老虎,輕聲道:“還有……我的小病虎。”
這個稱呼似乎觸動了它,白老虎的身體微微一抖。它平時最會撒嬌,此時卻一點賴皮的樣子也沒有。梅郁擡手要摸它,它垂着頭往後一避,也不出聲,突然一轉身跑了出去。
梅郁有點難堪地環視衆人:“它大概害羞,我去哄哄它。”
應龍不悅道:“一筠把事情都記起來就好。一個下屬,一點歡迎的表示也沒有,竟敢連招呼都不打就跑,越來越沒規矩了。還要哄?”
梅郁望着白虎的身影消失,心中有絲焦急,卻不好露出來,笑道:“也是……”
天書飛過來拉着他的衣服:“你那些下屬都在外院等你醒過來,來來來,你先去見他們。”
梅郁被拉得跌跌撞撞,笑道:“慢點,慢點……”
……
吳兵弼和年芸被天書和燭龍救下來之後,便與其它随從彙合,在下游找了一個院子住着,等一筠等人回來。
大難之後重逢,大家自然有許多話說。吳兵弼道:“大人真是洪福齊天,那天那麽大的暴風雨,我們和船夫竟然都被浮木托着順水漂流到岸上。我們給了那船夫不少錢,他千恩萬謝地回去了。”
一個随從又道:“說也奇怪,以前碧江上每隔幾天必有風暴。自從大人的船出事之後,卻一直風平浪靜,周圍的居民都說只怕是河流的神靈得到了大人的身體,心滿意足,這才偃旗息鼓。”
另外一個說:“可惜,這幾天似乎周圍有些妖孽流竄呢,聽說還失蹤了幾個人。”
年芸說:“我們一開始以為大人出事,老吳急得三天沒睡覺。我們搜尋了很久也沒找到大人的蹤跡,正不知如何是好,沒想到大人昨日就被送回來了。”
“真是讓我們擔夠了心啊。”
雖然他們挂念的是翁敬謙,梅郁也有些感動,抱拳道:“讓各位擔心,實在抱歉。”
年芸笑道:“不妨事不妨事。大人回來就好。”
衆人敘完舊,年芸把話鋒一轉:“大人昨夜房裏怎麽回事?我半夜起來上茅廁,大人房間亮着燈,似乎還有男人喘叫的聲音。”
梅郁正在喝茶,差點把茶噴出來。
吳兵弼連忙拉了拉年芸的袖子:“胡說八道,大人房中怎麽會半夜有男人?”
年芸皺着眉頭道:“難道我聽錯了?”
梅郁知道現在只會越描越黑,只好道:“你們這幾天先繼續休息,我把後面的事情計劃一下,一旦确定咱們就出發。”
“是。”
梅郁的身影一消失,一個随從就小聲道:“年統領,你昨晚什麽時候上茅廁的啊?我晚上去茅廁時,也聽到……大人房間裏男子的聲音。”
一個随從吃吃笑道:“什麽樣的聲音啊?是大人的聲音還是別的男子的?”
先前那随從來了勁頭:“肯定有兩個男人,其中一個肯定是大人的,但是分不清楚誰是誰。那兩個聲音簡直好聽,痛苦與歡樂并存。”
另外一個随從湊熱鬧:“那……誰上誰下?”
“咱們大人雖然身上也有點功夫,畢竟是一介文官,性格又溫和。不是我滅咱們大人的威風,這事只怕……”
年芸皺眉正色道:“你們胡說什麽?大人昨夜分明就是和那人打架,我看應該是切磋武藝。”
衆随從:“……”
吳兵弼忍住翻白眼的欲望:“一個兩個要是管不好你們的舌頭,不如幹脆割了。”
衆人連忙噤聲,不再說話。
……
梅郁剛才雖然與衆人說話,心中卻一直在惦念那只白虎,早就坐不住了。一辭別衆人,他便在院子裏兜兜轉轉找那只毛茸茸的東西。
燭龍道:“一筠在找誰?”
梅郁把懷中的天書丢給他,笑道:“我随便走走。”
天書的書頁翻了一下,又自己撫平折疊的書角,抱怨道:“我的神力只夠我依附這本破書了,還要随便亂扔。愛護書本懂嗎?”
燭龍道:“反正你現在的用處也不大了,那只白虎把你利用完就要殺了。還管這書頁做什麽?”
梅郁不再理他們,一個房間一個房間慢慢耐心找。
能找多久?也不過是這麽這一個院子,反正不用找幾千年。
終于,一個小間裏,白虎蜷縮在角落裏,茫然望着窗外。
遠遠看去,虎頭耷拉着,爪子和後腿都看不清楚,像一素泥做的雕像。
心中像被什麽揪了一下,一緊一緊地發疼,梅郁突然覺得喉嚨裏湧上來一陣甜腥。
他輕手輕腳走進去,把門關好。随手拈來的幾句問候的話都噎在喉嚨裏,梅郁笑了笑,卻不知道怎麽開口。
這幾千年來,你過得可好?
我死之後,你怎麽過來的?
我不在這些年裏,你做了些什麽?
老虎瞥頭望了望他,立刻站了起來。它默默低頭望着地面,一只爪子撓了撓另一只。
梅郁把手伸探向老虎頭,老虎卻又輕輕一躲。
他的手落在空中,不禁苦笑。
明明只有一尺之隔,怎麽感覺距離有千裏之遙呢?
他想了想才笑道:“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你要打要罵都好,何苦自己生悶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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