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撞破

讓周氏和連秀兒照顧張氏,連蔓兒很不放心。這兩個人,根本就不像是能好好照顧人的,何況對方是她們眼中的村婦。就算是因為連老爺子的話,不情不願地盡了照顧的責任,可是背地裏不給張氏好臉色,或者拿話擠兌張氏,讓張氏受了暗氣,那誰知道那。張氏這是做小月子,一點都含糊不得,如果哪裏出了差錯,留下病根那就是一輩子的事情。

連老爺子聽了連蔓兒的話,板着臉,沉默了半晌。

“那蔓兒你就留下照看你娘吧。”連老爺子道。秋收的時候,一個勞力都是相當珍貴的,這在連老爺子來說,是很大的寬容了。

本來連蔓兒是想讓連枝兒留下來的,連枝兒家裏的活更好,也更細心。可是轉念想了想,還是點了頭。

“爺,讓小七也留下吧,他在地裏也幹不了多少活。我娘一醒過來,就不肯說話那。小七在家裏陪着我娘說說話,我娘能好的快一些。”連蔓兒又向連老爺子道。

就這樣,其他人都下地幹活,連蔓兒和小七留下來照看張氏。

幹活的人走了,連家的院子裏也安靜下來。連守仁和連繼祖說是在屋子裏讀書,周氏和連秀兒帶着連芽兒也在上房裏,都不出門。

張氏閉着眼睛躺在炕上,連蔓兒讓小七抓着張氏的手,靠在張氏身邊坐着。

“娘,你渴不渴?”連蔓兒問。

張氏輕輕搖了搖頭。

“娘,沒了的再也回不來了,你不想別的,為我們想想吧,尤其是小七,昨天嗓子都哭啞了。”連蔓兒道。

張氏的身子動了動。

今天早上張氏喝了藥之後,只吃了一點東西,就一直不言不語,不吃不喝的。

“娘,你想想,要是你有個好歹,咱家的日子怎麽過。誰能照顧我們吃飯穿衣,真靠奶和老姑能行嘛?要是再來個後媽,咱家本來吃穿就緊緊巴巴的,我們幾個大的勉強還能活下來,可小七還小那,他哪有活路啊。”

小七一聽說後媽,活不了,立刻就裂了嘴要哭。

“娘死不了。”張氏忙拍拍小七的手,終于說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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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你歇着吧,把身子養好了比什麽都要緊。我給你找點吃的去。”

連蔓兒讓小七陪着張氏,她就又從西廂房出來。張氏流了那麽多的血,需要好好補補。她打算向周氏要幾個雞蛋,給張氏做荷包蛋。

連蔓兒進了上房,連芽兒正在挑豆子,周氏和連秀兒坐在炕頭做針線。

“幹啥來了,你娘醒了嗎?”周氏看見連蔓兒就問。

“我娘剛醒,說餓了。”連蔓兒就道,“奶,你給我幾個雞蛋,我給我娘煮了吃。”

“哪有啥雞蛋,這些天不都炒菜吃了?”周氏道。

“奶,昨天就下了四個雞蛋,還沒吃那。”連蔓兒道。昨天早上下地前,還是她們抓雞,看着周氏摸的雞屁股。

周氏想了想,就從炕上下來,從櫃上的笸籮裏摸出兩枚雞蛋給連蔓兒。

“奶,多給兩個吧,我娘昨天流了那麽多血。我娘養好了,也能早點下地幹活。”連蔓兒對周氏道。

周氏皺了皺眉,似乎是想開口罵,不知怎地忍了回去,又摸了一枚雞蛋出來。

“三個,再沒多的了。”

三個就三個吧,連蔓兒把雞蛋接過來。

“你就在這竈上煮吧,柴禾是現成的。”周氏跟出來對連蔓兒道。

“那也行。”連蔓兒本來是想拿去西廂房煮,見周氏這麽說,也算不了大事,樂得答應她。

“你自己個煮,好好看着火,我去看看你娘去。”周氏看着連蔓兒在竈下點着了火,就出了前門,往西廂房去了。

連蔓兒往鍋裏添了一瓢水,就看見小七從門外走了進來。

“你咋不陪着娘?”連蔓兒問。

“奶讓我出來,讓我來幫着燒火。”小七道。

連蔓兒心中一動,也不燒火了,就從上房出來。西廂房的門不知什麽時候關上了,連蔓兒沒去開門,而是悄悄走到窗跟下。

果然周氏正在屋裏和張氏說話。

“醒過來就好……老四問你啥沒……你沒說吧。”

張氏沒有吭聲。

“秀兒那也不是故意的,你知道秀兒脾氣急,你不躲着點。你也生過幾個孩子,摔摔打打的,哪個不是好好的,偏這個就出了事。”周氏的聲音道。

連蔓兒睜大了眼睛,張氏小産不是自己摔跤摔的,是跟連秀兒有關系。

“你也別掉眼淚耗子了,老四上邊我有兩個,都出了月子還死了,我不也好好的。”

“娘,這不是一回事。”張氏的聲音有些哽咽,“我沒招惹秀兒,是她罵我,我還勸她……”

“得了,得了。你也別學那嬌裏嬌氣的,你和老四都還年輕,以後再生。一家子過日子,最怕那多嘴多舌的,攪的家宅不寧。這大秋下的,一家人都忙,你可別找事,要不然你也有不是……”也許是張氏一直不說話,周氏越說越理直氣壯起來,幹脆又派起了張氏的不是。

連蔓兒在窗外要緊了牙。怪不得張氏出了事,周氏卻不給她們送信,還是鄰居看不下去,給她們送了個信,這樣她們才知道了。原來是有這緣故在裏頭。

昨天,周氏以為張氏要死了,說那些會好好照顧她們的話,是在封張氏的口。現在看見張氏活過來了,又怕張氏說出來,又這樣軟硬兼施地封張氏的口。

連蔓兒只覺得一把火從心裏一直竄到了腦瓜頂。

“二姐。”小七扯了扯連蔓兒的衣袖,原來他也跟了過來。

“小七,”連蔓兒壓低聲音,“你趕緊去地裏,把爹、爺他們都叫回來,就說家裏出事了。讓他們趕快回來。”

小七點點頭,轉身撒腿就往外跑。

“誰在外面?”周氏聽見外面的動靜,問了一句。

連蔓兒撞開門,一直闖進屋裏。

“原來我娘小産,是讓我老姑打的?”

“你不是在煮雞蛋……”周氏看見連蔓兒就吓了一跳,繼而鎮定下來,“你聽見啥了,你小孩子家家的,這沒你的事。”

“怎麽沒我的事,我再不管,你們把我娘都害死了。我娘哪裏對不起你們了,昨天我爹問,太醫問,我娘可啥也沒說,都認了是她自己的不是了。你這一大早又來逼她,你這是想快點逼死我娘那。我爹沒了媳婦,我們沒了娘,對你有啥好處。”連蔓兒這次對周氏不客氣,一連串地質問道。

周氏一家獨大慣了的,被連蔓兒問在臉上哪裏受的了。

“你個沒大沒小的……”

連蔓兒不理會周氏,她問張氏,“娘你咋這麽傻,吃了這麽大虧,你都不說。”

“蔓兒……”張氏這個時候心情十分複雜,不知道說什麽好。

“娘,你就算替他們瞞着,把命都給了他們,他們也不會說你一聲好,轉過頭來,還欺負你的孩子那。你看,奶就要打我那。”

“他奶,你要打就打我。”張氏對周氏道。

周氏見事情要捂不住,幹脆變了臉色。

“好話我和你們說盡了,她小孩子不懂事,你該知道應該咋做。”周氏對張氏道。

周氏到現在還在逼迫張氏。

連蔓兒正要說話,就聽見蹬蹬蹬的腳步聲和說話聲,是連守信帶着幾個孩子回來了。

“殺人了,救命啊。奶要打死我了。”連蔓兒立刻大叫。

周氏不過是揚起手,因着張氏的話,并沒有打到連蔓兒身上,看連蔓兒這樣,頓時氣的直跳腳。

這時連守信已經從外面闖了進來。

“咋地啦,蔓兒,你娘咋樣了?”連守信進來就問。

“不在地裏幹活,都跑回來幹啥?”周氏見不僅連守信,連枝兒幾個也回來了,就不悅道。

“爹,我娘小産不是自己摔的,是老姑打的,剛才奶過來,逼着娘不要說出去,被我在外面聽見了,奶不讓我說出去,要不然就要打死我。”連蔓兒就将她聽到的話都對連守信說了。

“昨天要不是春妮和春燕給咱送信,咱連我娘最後一面都見不上。明知道我娘不好,先還不肯請郎中,只叫那個王婆子來,後來看見我娘快不行了,還是人家春柱嬸子給請了李郎中來。”連蔓兒又道。

這些事昨天她都打聽清楚了,只是想着張氏還要做小月子,安安靜靜的最好,就先把這些事情壓下了,但是今天知道張氏小産是連秀兒造成的,她是無論如何忍不下去了,因此一股腦地都說了出來。

“孩子他娘,是這麽回事?”連守信問張氏。

“啥打不打的,聽她說的邪乎,不就是推了一下嗎?”周氏道。

這就是不打自招了,連蔓兒暗自撇了撇嘴。

張氏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娘你都說出來罷,不然憋在心裏,該憋出病來了。”

張氏就撲在連守信懷裏,嚎啕大哭。

“到底是咋回事?你和秀兒……”

“我回來做飯,也不知道是咋回事,秀兒就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我就問她,她說我是假好心,推了我一把。我摔在那,覺得肚子疼,我就抱着肚子,我求秀兒扶我起來,求娘給我請郎中,娘就說我吓唬她,後來見我血流多了,才請了王婆子……”張氏斷斷續續地将發生的事情說了出來。

原來是這樣,如果周氏及時地請了郎中回來,那麽張氏也不至于沒了孩子。

連守信聽了,忽地一下站起來,就往外走。周氏連忙追了出去。

她們這邊吵鬧,上房裏的連守仁、連繼祖,蔣氏、連秀兒都走了出來,連芽兒也扶着窗臺站着,往這邊看。連守信直奔連秀兒,周氏從後面扯住連守信的衣服往後拽,然後她就搶到連守信前面,把連秀兒拉到了自己的身後。

“老四,你這個兇神惡煞地,你要幹啥?”

“娘,我問秀兒幾句話。”

“有啥可問的,你別聽你那婆娘挑唆壞。”

“娘,這些年,她是啥樣人,我比你清楚。”連守信道,“秀兒,我問你,是不是你推了你嫂子。”

連秀兒側着身子不說話。

“她不小心推一下,你媳婦沒站住,這也是沒想到的事。”周氏立即道。

“你推完之後,你嫂子求你扶她起來,求你請郎中,你都幹了啥?”

連秀兒就哭了。

“這沒有的事。”周氏忙道,“你媳婦她說謊。”

“娘,孩子他娘平時待你咋樣,待秀兒咋樣,她待秀兒比我們自己的孩子都疼,秀兒,你咋就忍得下心……”連守信道。

“誰讓她護着肚子,拿肚子裏的孩子吓唬我。”

“你嫂子護着肚子,你扶她一把都不行,你就讓她躺涼地下?”連守信氣的手發抖。

“我就推了,我就不扶,你讓我給她償命啊”連秀兒擡起臉來道。

周氏恨鐵不成鋼地瞪了連秀兒一眼。

“老四,這事誰也沒想到,秀兒年紀小,不懂事,現在你媳婦也沒事了,以後你們想生多少不成。這一家子的日子還要過那,你做哥哥的,還能因為這個事對你親妹子要打要殺。一開始沒給請郎中,是我的話。你有啥事,你沖着我來,給你,我這臉在這,你往我臉上打。”

連守信揮起了巴掌,見周氏這樣,又無力地垂了下去。

幾個孩子可都不幹了。

“是你打的我娘,害我們差點沒娘,你賠我弟弟。”五郎就朝連秀兒撲了過去。小七也揮舞着小拳頭跟了過去。

周氏見制住了連守信,幾個孩子又來了。她就将連秀兒往自己身後一藏,橫了身子直着脖子,朝五郎的拳頭上迎了過去。

“要殺你們殺我,我這老不死的給你那塊肉償命。”周氏道。

她這樣一說,五郎更是惱怒了。昨天他是親眼是看着那一桶血拎出去的,眼睛都紅了。那是他親娘的血,裏面還有他四個月大的親弟弟。

因此,五郎也不管眼前是誰了,揮拳就要打。

“哥。”連蔓兒趕忙一把抓住五郎,抓不住後,就攔腰将五郎抱住了,“小七,你給我過來。哥,這事等爺回來,讓爺給咱做主。”

連蔓兒安撫住了五郎和小七,連守信回屋去照看張氏。

為了給連守信和張氏一點單獨相處的時間,連枝兒、連蔓兒,五郎和小七從西廂房出來。四個孩子在豬圈牆頭坐成了一排。

“蔓兒,剛才你為啥攔着我。”五郎問連蔓兒。

“……剛才要是動手,你還沒打到老姑那,奶肯定說你們打了她。”連蔓兒道,“到時候,她一撒潑打滾,咱們有理變沒理。”她當時就看出來了,周氏知道這件事遮掩不住,就想用這個法子,封住她們的嘴。

五郎想了想,覺得連蔓兒說的有理。

“那這事,就這麽算了?”

“當然不能算,我已經想好了主意。”連蔓兒看着上房那邊,露出一絲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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