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餓死鬼 分明無風,為何影動?

向古帶人及時破門而入,但那些人動作更迅速些,早在他們進門之前,便撤得無影無蹤。向古臉色鐵青,冷峻吩咐他們分做幾隊,一隊人馬負責去追刺客,另一隊人馬将院子團團圍住,以保安全。

到底是天子腳下,幽王又受皇帝重視,幽王府從前守衛便稱得上森嚴,上回霍停雲遇刺之後,皇帝更是親自下旨,增添了幾倍人手。

向古抱拳請罪:“王爺,屬下來遲。”

霍停雲臉色不好看,冷聲道:“還不請大夫?”

向古頭垂得更下,“是。來人,快去請周大夫來。”

霍停雲簡單替她處理好傷口,将她抱去床邊後,便坐在床邊等着周大夫前來。

向古靜立一旁,始終低垂着頭,似乎是做錯了事。可向總管與王爺關系向來好,今日也不過是遲來了一步,總不至于如此……他們底下人捉摸不透,索性不再多想,只做好自己的職責。

燈光昏黃,映在女子慘白的面容之上,越發襯得她面色如紙蒼白。

佛生眉頭皺着,嘴上也沒血色,霍停雲瞧她這樣,和平日那活潑又精神的模樣相去甚遠,一時失神。

周大夫來得極快,原要乘馬車來,那去請之人嫌慢,索性将人背了來。他從背上下來,嘶了聲,嘟囔道:“怎麽這些日子,總是出這些事?難道真是流年不利?”

周大夫給霍停雲行禮,行至床邊。霍停雲自覺讓開路,轉瞬之間已經恢複病弱之态,叮囑道:“周先生,請一定要盡力。”

周大夫撚着胡子,道自己自然明白。因霍停雲前頭死了三個夫人,常被人調侃,他每每聽着,都覺得心裏不舒坦,自然不能讓這第四個再出事了。

周大夫騰出手,替佛生診治。

那一劍傷及心脈,比上回那傷還要嚴重些。周大夫臉色凝重,不敢分心。霍停雲悄聲退到門口,命他們都動作輕些,不許打擾了周大夫。

忙碌了大半個時辰,總算是長舒一口氣,“得虧王妃身體好,也是福大命大,還差了些。”

他一頭的汗,霍停雲連忙派人來替周大夫擦拭。

“周先生,佛生她應當無事了吧?”

周大夫點頭:“沒事了。聽說王妃是為了你,才受了傷?要我說啊,你們這小兩口也真是……這叫什麽?情深不在時間長短?”

既然于性命無礙,他也放松起來,便同他開起玩笑來。霍停雲應着,倒沒說什麽。

只是一旁的向古拳頭攥得更緊。

霍停雲命人送周大夫回去,好生安頓,又命護衛收回隊伍,“想來是不會再有事了,你們也下去休息吧。”

說罷,便由向古攙扶着回自己的院子。

他的院子裏仍舊寂靜,只有夜色無聲,主仆二人進到書房。

才進門,霍停雲已然變了臉色,“誰讓你這麽做的?”

向古早知有這一通訓斥,挺直腰板跪下,嘴上說着“屬下有罪”,面上哪有一點悔改之意。

霍停雲面色沉沉壓抑,将桌上一封密信掃落,聲音冷厲:“為何要私自違抗本王的命令?”

向古先是繃直着嘴唇不答,而後才道:“那女子來路不明,又身份特殊,留下她,始終是個禍害。何況她身上也并沒有那千密族的聖物,屬下以為……”

霍停雲一拍桌子,打斷向古的話:“本王早說過,不要想當然,你如何能證明她沒有那東西?倘使她有呢?”

向古辯駁:“王爺,我們的人盯了她那麽久,一點動靜都沒有,怎麽可能有?何況她是黑石的殺手,又沒完成任務,即便能躲一時,也躲不了一世,黑石遲早會找到她的。若是那時候,再牽連咱們……”

他頓住,看着霍停雲眸色越來越深,将剩下的話都咽了回去,只是低下頭,俯身叩首,“請王爺責罰。”

霍停雲由書桌旁踱步出,行至向古身側,隽眉緊皺,“本王知曉你是為我好,可你不該擅作主張,便罰跪三個時辰,再罰三個月俸祿,絕不能再有下次。”

“是!多謝王爺!”向古未敢起身,直至霍停雲出門。

跨過門檻,明月高懸,因先前之事,王府內的燈籠已經燈火通明。

如此動靜,自然瞞不過外頭的眼睛。

魏起早派了人盯住幽王府,一有動靜,便着人回禀。

探子入了督公府後,徑直往魏起住處去。

“督公,幽王府出事了。”探子跪地回禀。

魏起撐起身,有些不耐煩地睜開眼,問探子:“何事?”

探子回道:“幽王再遇刺。”

魏起冷眼掃過來,語氣淩厲:“什麽?又遇刺了?刺客呢?”

探子低頭:“似乎是逃了,幽王那邊已經派人去追了,咱們這邊……”

魏起冷笑:“陛下既然命咱們徹查此事,自然是也得全力追剿。只是這幽王……”他皺眉,這幽王怎麽回事?好端端的,怎麽這麽多人要他的命?

他當即想起千密族聖物,難道是消息已經走漏?亦有旁人知曉?

不應當,他這邊的人皆是守口如瓶,不可能洩露出去……

“你先下去吧,繼續盯着那邊。”

“是。”

霍停雲回到佛生房中,梅香與夏荷中了迷香,已經被扶下去休息,這會兒是另兩個人在門外伺候。

見霍停雲來,婢子行禮:“王爺。”

霍停雲嗯了聲,推開門進去。今日之傷兇險萬分,她縱使體格強健,也不會這麽快醒來。他行至床邊,一邊的紗帳挂鈎不知為何松落,他将紗帳撈作一把,以金鈎挂住。

床上之人面色比先前那會兒好了些,只是苦着眉,大抵是夢中也嫌疼了。

佛生極少喊疼,先前他替她上藥,見她額上一層汗,也只是手掐着拳頭,一個勁兒呼氣。

思及她的身份,殺手,霍停雲吐出一口嘆息。

他擡手替她撫平眉頭,唇不由抿緊幾分。心中卻在想,一個這樣不聰明的女子,要在刀尖上讨生活,日子大抵不會好過。

她實在太過好騙,他如此漏洞百出的謊言,她都未曾懷疑過。不知日後若是得知真相,會不會急得也咬人。

霍停雲收回手,想起向古所言。

今夜之事與上一回白鶴寺遇刺,皆是他自己的安排。不過是為制造□□,擾亂魏起視線,令魏起生疑。魏起謹慎,若是起了疑心,便會有所動作,他越有動作,越能抓住他的把柄。

兩回之人查不到一起,他便會覺得疑惑,怎麽會有這麽多人要他的命。他不過是個沒實權的病弱王爺,手上若有什麽東西,也只能與千密族有關。

畢竟他娘便是千密族人。

霍停雲垂眸,纖長而濃密的睫毛蓋下來,投下一片陰影。他的影子被燈光映照在牆上,落在佛生面上。

上回算是他的苦肉計,為的是博取她的信任。這一回……原沒想傷人,可向古卻擅作主張,意欲借機除她而後快。

指向他的那一劍不過是個幌子,即便她不擋,也還有下一步。

霍停雲面色更冷,向古的擔憂其實不無道理,只是……

霍停雲擡手放在心口位置,感受到自己的心跳,這顆心還在跳,可是它早已經變得很冷,很硬,被那些虎視眈眈的人打磨淬煉,成就鐵石心腸。

可那一刻,佛生倒在他懷中,他分明察覺到了自己的一絲慌亂。

他霍停雲竟會慌亂。

屏風之外的燈燭一晃,屋中的影子便晃,可分明無風。

霍停雲無聲吐出聲嘆息,他擡手,輕碰了碰佛生臉頰。

佛生這一躺便躺了兩天連夜,轉醒那一刻,她甚至以為已經到了黃泉地府。

她練過武功,明白那一劍刺的位置有多要命。曾聽人說,在人死前,生前的記憶會像走馬燈一樣回放在腦中。可那一刻,她腦子裏竟只有霍停雲的臉,以及紅燒肘子……

這怕是死了,也是個餓死鬼。

活人是不知道這些了,就怕那些鬼差知曉。佛生睜眼的時刻還是深夜,屋內只留了一盞外間的燈,裏間光線昏暗,她昏昏沉沉睜開眼,只看見個模糊輪廓在自己身前。

她便下意識認為,這是來勾魂的鬼差。她口幹舌燥,喉頭發痛,含糊不清地問:“我不會變成餓死鬼吧?若是變成餓死鬼,投胎會不會吃不飽啊?”

她說罷,卻久久沒等到回音。

那人身形頓住,也沒動作。

她有些疑惑,垂眸,片刻之後,感覺自己的手心被人攥住。那雙手寬厚而溫暖,傳遞來陣陣熱意,都說十指連心,因而熱意直達心窩。

“娘子,你醒了。”

是霍停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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