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謝文旭簡直都要氣瘋了。

認識這麽多年他頭一次發現方子陽的嘴竟然這麽毒！

都說打人不打臉， 罵人不揭短。

這人倒好，打人盡打臉，罵人盡揭短，好像不把人得罪死他就不甘心似的， 簡直無所顧忌。

“方子陽， 你當真要把事情做得這麽絕？”

謝文旭努力呼吸， 克制自己此刻有點想在大庭廣衆之下動手打人的沖動。實在太氣人了。

然而方子陽又何嘗不想現在就弄死他。

看着謝文旭還沒有清楚認識到現實的樣子， 方子陽徹底死心，這人已經是真沒救了， 愚蠢自大又自欺欺人， 怕是撞到棺材上都不一定能清醒的。

“我就算不做這麽絕， 你就能放過我嗎？”

方子陽目光直直盯着對面的人， “謝文旭， 別把話說得那麽冠冕堂皇。你不會放過我的，就算我退讓，只要有嚴潼在， 你就不會放過我， 只要嚴潼不喜歡，你一定會毫不留情的毀掉我……”

就如同上輩子那般。

無論他如何退讓， 如何忍耐求全， 如何咽下委屈想要離開。可只要嚴潼一句話，一個不開心， 這些人就會拿上利刃來傷害他。

當初他對謝文旭多聽話， 從沒一點對不起對方。可謝文旭為了解除婚約是怎麽做的？直接毀掉他整個人生， 為的不過是保全自己的利益， 保全嚴潼的名聲。

因為不喜歡了， 所以就可以肆無忌憚的犧牲他。

“謝文旭， 你知不知道，我每每想起曾經喜歡過你，就覺得自己又傻又眼瞎。因為你所謂的愛，真的太假太廉價。”

方子陽低頭垂眸，斂住眼中的恨意。

“婚約的事情，我是不會幫你的。有本事你就看看是你能等，還是我能耗……”

說完便不再開口，态度明确。

謝文旭氣得渾身發抖，看他的目光已經從冷情變成了深深的痛恨，

“好，方子陽你厲害，我說不過你。既然如此，日後你就別後悔，如果你是想用這種激将法綁住我，那我告訴你，這樣的你只會讓我更加厭惡！”

憤怒說完拿起車鑰匙。

謝文旭摔開凳子終于走了人，周身的怒氣簡直能夠殺敵一萬了。

等人徹底走出咖啡廳。

方子陽才擡起頭，臉上什麽表情也沒有，就那樣坐在位置上，安靜的捧着咖啡杯，一口一口将杯子裏苦澀卻醇香回味的液體喝完。

他不想變成現在這般充滿尖刺的人。

可是如果只有像刺猬般豎起身上的尖刺才能活下去，那麽又有什麽關系？

謝文旭還以為他厭惡他的這種話能傷害到他？真是臉大。

這些人怎麽就這麽搞笑呢。

……

将喝完的咖啡杯放下，方子陽重新露出笑容，這才起身準備離開。

然而起身一轉頭。

他就看到了個意外的人。

謝峥！

而且看對方的表情和姿勢，怕是已經不知道在他背後站多久了吧！

方子陽笑容頓時有點僵硬，

“謝，謝叔叔，你怎麽會在這兒？”

說實話，別看上回他很威風，把人唬得一愣一愣的，但其實他真挺怵謝峥這人的。

事實上就沒誰不對謝峥怵的。這個男人就像個天生的王者，身上自帶一股不怒自威的迫人氣勢，再加上對方那出了名的老古板的脾氣，真沒幾個見到對方還能自在的。

上回見面，他之所以能夠唬住對方，倒不是他真有多麽勇敢，事後其實想想也挺後怕的。

當時他能那麽威風，很大的原因是因為剛剛重生，正是心中仇恨最為濃烈才天不怕地不怕的時候，別說謝峥了，天皇老子來了他當時估計都敢過去幹架。

不過後面回想起來，他還是驚出一身冷汗。

媽呀，他竟然把謝峥給威脅了！

媽呀，他竟然還把謝峥給親了！

媽呀，他當時是不是瘋了！

總之一想起來當時的壯舉，方子陽就有點想死幹淨的沖動，無數關于謝峥的傳說蜂擁進入他的腦中。

什麽謝峥天煞孤星讨厭誰就能克死誰啊……

什麽謝峥兇殘無比，每天睡覺前必須要喝一杯摻了人血的紅酒才能入睡……

什麽有個商業聚會老板說錯話得罪了謝峥，回去就被謝峥找人割掉了舌頭等等……

雖然這些傳說非常誇張，跟他寥寥幾次見面發現，對方一個28歲的人了連初吻還保留着的黃花大閨女形象似乎差距甚大。

但不可否認，謝峥确實是一個讓人害怕恐懼的人物。

就是前世死得太早。

他怎麽又碰見這人了呢？不是說謝峥是謝家掌權人，天天開會簽合同忙到直接住在公司連家都不回，常人想見一面比登天都還難的嗎？他這一個月都碰上兩次了！

方子陽努力克制自己僵硬的笑容，心中瘋狂咆哮。

而那頭謝峥已經不用邀請，自己就走到剛才謝文旭坐的位置，皺着眉頭将散亂的凳子一絲不茍重新擺好，動作一板一眼，然後才坐下。

接着就開口，

“謝文旭對你一直都是這種态度？”

謝峥的聲音很好聽，是那種低沉又富有磁性好聽。

但常年身居高位，對方的聲音中習慣性會帶上些威信和嚴肅，這種聲音就容易讓人忽略好聽的優點，而産生緊張的壓迫力。

方子陽此刻就是。

他有種仿佛正在被教導主任訓誡的詭異錯覺……

不過謝峥的聲音中好像并沒有責怪和質問的意思，而就是一種很平常的認真詢問。

這又讓方子陽膽子大了些，試探開口，

“剛才我和謝文旭的話，謝叔叔都聽見了？”

“嗯。”

謝峥不否認，一點都沒有不小心偷聽到人家說話的不好意思。

不過點完頭好像又意識到什麽，接着又道，

“我不是故意偷聽的，只是你們聲音太大了，而我剛好就在隔壁……所以，謝文旭他一直對你都是這種态度嗎？”

簡單解釋了一句，謝峥就把剛才的問題又重新問了一遍。

那表情看上去不怎麽好，緊皺着眉頭，讓本來就怵的嚴肅表情更怵人了。

不過方子陽能夠敏銳的感覺出來，謝峥的情緒并不是針對他，而是對着謝文旭去的。

雖然早就知道謝峥并不喜歡謝文旭這個跟自己差不離幾歲的便宜兒子，但在他一個外人和謝文旭之間，謝峥此刻明顯偏向自己的意思。

這讓方子陽感覺驚訝又疑惑。

如果謝峥真的聽見了他剛才的話，聽見他光明正大說将來要是真結婚就給謝文旭帶綠帽子，拿着謝家的錢去丢謝家的人的話。

以謝峥謝家大家長的性格，竟然沒對他生氣……

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還是謝峥腦子壞掉了？

方子陽表情過于明顯。

就算什麽話都沒說，謝峥也從他臉上看出來了他心中所想，想到上次見面不小心招惹到對方的後果……

謝峥沒忍住悄無聲息将身體往後移動一點，以防萬一。

然後面癱着臉再次解釋，

“我沒有問責你的意思。雖然謝文旭是我名義上的兒子，但我不會因此包庇他的所作所為。我之前說過，如果謝文旭有什麽不對的地方，你可以告訴我。”

他一直以為謝文旭和方子陽的感情很不錯，只不過最近有些矛盾而已。

可今天來看，好像和他認知中的事情有些不一樣，謝文旭對待方子陽的态度，實在太糟糕了。

這邊方子陽也不知道謝峥對他的态度為什麽忽然這麽好。

好像也不是忽然。

其實上次見面謝峥對他的态度也算不壞，盡管他因為上輩子的事情對謝峥這個謝家人也有所遷怒，可他對謝峥來說就是個陌生人而已，謝峥能夠不偏袒謝文旭，明确說出他要是被欺負，謝家會公平為他做主的話，已經很不錯了。

今天這話的意思，好像謝峥依舊會幫他做主，站在他這邊似的。

方子陽覺得太奇怪了。

他和謝峥非親非故，對方為什麽這麽幫他？

事出反常必有妖！

對于謝家人，方子陽向來都是保持着十二萬的敵意。畢竟謝文旭不管怎麽樣都姓謝，而他是外人，他才不信謝家人真能不偏心自家人，反過來對他好呢。

方子陽心中警惕，疏離微笑，

“謝叔叔好意子陽心領了，我已經是成年人，告家長這種事情做起來總歸是不太好的。如果謝叔叔真對我和謝文旭之間的事情感興趣，不如回去問謝文旭吧。反正我說出來的話，好像也沒幾個人會相信。”

雖然傳聞謝峥還是個不錯的人，目前态度也很好，但他可不會傻到真當謝峥給他做主。

如此明顯疏離和不信任謝峥也感覺到了。

以他們身份的立場，這般反應也很正常。只不過他覺得今天應該和方子陽好好談一談，方子陽這種态度實在不利于話題的進行。

想了想，謝峥決定道，

“你想不想知道謝文旭為什麽非要執着讓你開口解除婚約？”

當然想。

那當然想了。

謝文旭在婚約解除上的反常态度，方子陽當然想弄清楚，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要是他能知道原因，那麽在對付謝文旭上，他就多了一張王牌。

只是謝峥真就這麽輕易告訴他了？沒有任何要求？

結果還真是。

謝峥繼續道，“因為當初他要跟你訂婚時，我就對你們的感情不怎麽看好。因此，我讓他寫了一份保證協議書，裏面有一條內容就是針對婚約解除的。如果他主動提出解除婚約，那麽他将立刻失去謝家繼承人的位子，從我的戶口本上滾出去。”

“當然，我不否認我其實還有一點私心。你應該也知道我其實并不想要謝文旭這大一個兒子，他的存在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我可能英年早逝，這份協議書，可能是個不錯的機會。”

不過，除此之外其實還有個原因，那就是因為唐勳。

如果不是因為唐勳，他真的沒有那麽多精力去為一個陌生人考慮那麽多，謝文旭的感情問題關他屁事，他最煩的就是聽到二房人的消息。

謝峥一派正經的表情在心中道。

方子陽卻是聽得又一驚。

原來如此！

難怪上輩子謝文旭會用那麽狠的手段設計他了，因為謝文旭不敢自己解除婚約，而當時他又喜歡着對方遲遲不肯答應分手。

為保住自己繼承人的位子，謝文旭自然只能對他下狠手，讓他這邊出問題了！

可是。

如果當時謝文旭再跟他談談，将其中利弊說出來，那麽以他的驕傲，以他對謝文旭的感情，解除婚約的事情也并不是沒有商量的餘地。

當初他雖然很喜歡謝文旭，可他并非那種在感情上死纏爛打的人。

然而謝文旭根本就沒有考慮過半分，直接就着急對他下了狠手……

想到上輩子種種。

方子陽就有點壓抑不住心中的恨意。

不過這個消息來的很好，真的很好！

方子陽深呼吸，強迫自己穩定情緒，露出笑容，

“謝叔叔，謝謝你告訴我這麽好的一個消息，為了感謝您的，不如我們合作怎麽樣？”

謝峥目光深邃的看向他，似乎并不意外他有這般的反應。

“你想利用我來報複謝文旭。”

是肯定，而不是詢問。

雖然一直沒查清楚方子陽和謝文旭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深仇大恨，但是剛剛方子陽的情緒波動謝峥很清楚的捕捉到了。

還有此刻方子陽說話的笑意，一點感情都沒有，分明就是恨到極致才會露出的笑容。

謝峥問出了一個心中思索很久的疑惑。

“你似乎很恨謝文旭？你不用否認，雖然你隐藏得很好，但是騙不過我的眼睛，你甚至……想殺了他，對不對？”

方子陽臉色微變。

見此。

謝峥嚴肅的表情中終于露出凝重，看向方子陽的目光，就像是一個長輩看到了誤入歧途的小輩，

“方子陽，雖然我不知道你和謝文旭之間具體發生了什麽，讓你如此憎恨他，但你現在的狀态很不對……”

“我并不是勸你不要對付謝文旭，事實上我也很讨厭他。他的所作所為，确實對你傷害很大，你憎恨他是正常的，可是不要因此失去了你自己。”

謝峥端坐着，肩膀直平，坐姿周正。

即便這是在舒适放松的咖啡廳中，也能被影響得像是禮堂般莊嚴肅穆。

窗外的霓虹燈透過玻璃照射進來，落在對方的臉上，将那英俊穩重的臉更襯得棱角分明。

鼻梁高挺，濃眉飛揚。

眼神睿智又深邃，仿佛能夠看穿一切人心，然而那種純粹理智看待事物的樣子，又讓人生不出被看穿的冒犯生氣。

有的。

只是被說穿心思的自慚形愧。

“我知道。”

方子陽打斷謝峥的話，深吸一口氣，“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你想說讓我不要被仇恨蒙蔽眼睛，不要被仇恨支配，最後變成自己都無法控制的樣子的對麽？”

“你明白？”

謝峥沒有因為被打斷話生氣，點頭。

他的确是這個意思。

雖然因為唐勳的原因，他之前一直對方子陽有點偏見，覺得這是個麻煩精。可這并不能影響他對方子陽的評價，對方只是個有點任性的孩子而已，并不壞。

他并不希望對方因為一點曲折打擊，就走上歧路。

只是他預估錯了方子陽所受到的遭遇，心中所積累的仇恨，有些事情不是不想就不會發生，就可以控制的。

方子陽忽然露出笑容，

“謝叔叔，您的好意我真的心領，看得出來你是個好人。我也贊同你說的話，我其實更加清楚自己的狀态。可是，我做不到去控制它……”

謝峥沒說話，但深邃的眼睛中露出一絲憂色。

“我能夠活下去，一直都是仇恨支撐着我。”

“我能活到現在，也一直都是仇恨的力量幫助我。”

“時至今日，它已是我的執念，我并不介意被它控制，我已經失去了太多太多東西，在完成這份執念之前，我沒辦法分散一丁點注意力，只要能夠達成目地，我不在乎。”

“哪怕最後的結果是同歸于盡，但我依舊會很高興。”

方子陽微笑着，信念不曾動搖。

哪怕它在外人看來是錯的。

謝峥表情更加凝重了，“謝文旭到底對你做了什麽？”

方子陽微頓，沒說話。

藏在桌下的手緊緊握着，指甲摳進手心裏。

半晌。

他才重新露出微笑，目光審視打量對面英俊的男人，似笑非笑，

“謝叔叔，你我非親非故，你那麽關心我的事情做什麽？”

怪怪的語氣。

謝峥感覺莫名有點不自在，但又想不出哪裏不對，只能回答，“你年紀還小，脾氣雖然有些任性，但卻并不壞，我不希望看着你就這樣走上歧途……”

嚴肅的語氣真是像極了一個長輩。

然而方子陽卻是忍不住笑起來，上上下下打量完面前的人，才輕笑，

“謝叔叔，雖然我叫你一聲叔叔，但那不過就是客氣話而已。真算起來你也就比我大10歲，你總是用這種老爺爺的語氣跟人說話，我保證你肯定一輩子都娶不到媳婦。畢竟我的審美還是很大衆的，代表的路人比較多。”

娶不到媳婦的老爺爺謝峥：……

娶不到媳婦的老爺爺謝峥感覺小妖精又要作了。

然後。

果不其然。

方子陽撐着下巴，笑眯眯，

“還是說，其實謝叔叔你根本就是喜歡我。以前礙于我是謝文旭的男朋友，只能默默暗戀守護，現在我和謝文旭分手了，你正好借人家情傷借口關心安慰，然後我們以此深入聊天，繼而人家就能對你傾心依賴，投懷送抱？”

“謝叔叔，看不出來，你竟然這麽心機悶騷。”

悶……悶騷。

謝峥被這個評價震撼住了。然而反應過來方子陽說了什麽，頓時耳根刷得通紅，震驚到不可思議。

嚴肅的形象一秒破功。

而方子陽還在乘勝追擊，胡說八道，

“如果謝叔叔你不是喜歡我，為什麽聽到我先前對謝文旭說的那些過分的話都不生氣，反而還安慰我？”

“如果謝叔叔你不是喜歡我，為什麽對謝文旭傷害我的事情那麽關心？”

“所以說，謝叔叔，你要不是喜歡我，幹嘛忽然管閑事，對我這麽好？”

方子陽眨眨眼睛，一副‘你不要再裝了，我都看穿你了’的樣子。

謝峥：……

謝峥有點想跑。

不過要是落荒而逃，以面前漂亮青年的邏輯思維，會不會當他默認，被戳中心思不敢回答，然後認定他真的喜歡他，哪天心血來潮直接撲上來當場将他辦掉？

按照上次見面就用強吻吓唬他的樣子，還真可能！

現在的年輕人真可怕！

謝峥藏在桌子下的雙腿做出随時待命奔跑的姿勢，上半身繃住形象，努力面癱，

“我不喜歡管閑事。我說那麽多，只是因為我有個朋友，他一直很關心你……”

“哦，你有一個朋友～”

方子陽點點頭，繼續露出我懂我懂的暧昧表情。

雖然古板但也是會偶爾上網的謝峥：……

那什麽眼神！

他真的有個朋友！

這天沒法聊了。

謝峥深呼吸，決定結束話題，

“好，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該說的話我已經說過了，既然你已經決定了，那我就不說了。但有件事情我還是要告訴你，雖然你說你失去了很多東西，但是依舊有人關心着你，所以日後在你做出極端事情的時候，希望你多考慮一下自己的安危。”

“你和謝文旭婚約的事情我會幫你處理好，你放心，他以後不會再來打擾你。”

說完。

謝峥就準備起身離開。

然而就在他站起來的那一刻，一只白皙冰涼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謝峥身體一震，幾乎是條件反射的就想起上次見面的吻，然後身體往旁邊一躲，慌亂的回頭，失态大叫，

“你要做什麽？！”

一副就要慘失清白的樣子！

方子陽：……

他難道長得很像鹹豬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