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蕭然在洗澡。

水流聲淅淅,磨砂玻璃門拉着白色窗簾,只能看見黑影,燈光下走動。

可能是剛洗完澡的緣故,容卿有點幹燥。

領口似乎也有點小,喘不上氣,她對着鏡子瞅了瞅自己。

頭發好像有點亂,沒有什麽造型,要不卷一下?

皮膚還行,可是太素了,上個粉底。

眉毛也淺,補補吧。

唇色一點氣血都沒,不行,塗個口紅,紅色太明顯了,塗個淺點的。

容卿左右照了照,她向來都覺得自己長得不錯,外人也說她好看。

可今天也不知道怎麽的,老覺得差了點意思,看那都覺得不甚完美。

她偷偷瞟了眼浴室,又立馬把眼神挪回來,想了想,走到更衣室房間。

更衣室和卧室連在一起,開門就是三面頂天立地櫃,什麽款式,什麽牌子都有。

這件太素,這件太豔,這件。

太保守,和她氣質不搭。

這件好,容卿伸手把紅色金邊刺繡絲綢裙子從架上取出來,一手拿着架子,一手掐着衣服腰部的位置,對着巨大的立身鏡子比劃。

裙子正面設計平常,背後是開背,手拎着看不出開到那裏,容卿也不記得什麽時候買的,沒印象有多大,稍微猶豫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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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水聲開始變小,漸漸低,慢慢由小到無。

沒時間了,就它。

趕緊換上,又弄了弄頭發,對着鏡子照了照,總覺得還差點,本想照照背後,就聽見。

浴室門把手轉動的聲音。

她連忙快步走回卧室,拖鞋一脫,縮上床,有心擺個造型,可好像怎麽擺都覺得別扭。

長腿伸直,有點怪,腰歪一歪,不太好,哎!

太刻意了吧!不好,不好,再換一個。

容卿正在床上扭來扭去的時候。

——哐當,門開了。

她背不敢動了,對着浴室,感受到一道目光正在看自己,剎那間心跳好快,一動不敢動,呼吸急促。

腦子裏一片空白,像是跑到了外太空,等回過神就聽見自己點頭說:“好。”

好什麽?不知道。

浴室霧氣濃,蕭然一手系上睡袍,一手抽了條浴巾,揉了揉腦袋濺到的水珠,看着酒店一樣的鏡子,心裏莫名有些亂。

早知道喝點酒了。

蕭然打死不認自己慫,就是,就是有點慌。

也不是沒有過,就是莫名有點慌,上次是喝醉了,她自己都沒反應過來,醒來就是第二天。

不覺得有什麽。

怎麽說呢,就是很突然。

蕭然上輩子尊她,敬她,畏她,甚至恨過她。

至于愛,蕭然不知道有沒有過,或許有過,十年啊,那麽久的時間裏,她也曾牽過她的手握着,教她,空蕩的舞室,一次又一次,不厭其煩。

可她也聽過。

不過是逗趣的。

我只是逗逗,你們何必當真。

怎麽可能。

開什麽玩笑。

或遲或早,等等看呗,對,還沒呢。

蕭然咖啡色的眼眸暗了暗,将浴巾扔進木藤編的髒衣簍裏,髒衣簍子原地晃了晃,長腿邁向大門,門把一扭,聽見外面窸窸窣窣的聲音頓了頓。

好歹敬業點,想那麽多幹嘛。

門打開,蕭然一擡頭就看見2米寬的大床上,容卿穿着猩紅金邊玫黑長裙,露出大半雪瑩瑩的背部。

卧室只開着一盞燈,昏黃的光,順着白潔的背部線條一路往下開到脊骨美人線的位置。

兩個對稱的腰窩若隐若現,光線追着腰窩浮動,陰影深處像是幽靜含着的清泉,讓人想要親一親。

她有些僵硬,縮成一團,像個圓子,腳邊就是雪綢緞被單,一手勾住似乎企圖把自己藏起來,卻又不敢動。

蕭然問:“看電影嗎?”

沒有回答。

蕭然挑眉:“看嗎?”

她靠近她,估計大了點聲音,容卿呆呆的回:“好。”

那就是看。

遙控器放在床頭櫃上,蕭然伸手跨過去指尖勾住挪到手裏,順手把唯一盞燈關了。

卧室黑暗一片,身子底下發出一聲驚呼。

軟團子縮成球,小聲抽氣,發出克制卻發顫的聲音,顯示是害怕。

立馬就把電視打開,燈打開,卧室亮堂一片。

容卿眼神呆滞的看着自己,驚魂未定,她臉憋通紅,悶得,眼角有紅暈,像是要哭不哭的樣子。

蕭然一臉詫異,“你怕黑?”

團子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估計是還沒有回過神,別人一招呼她,她就委屈将嘴巴癟得能挂油壺,跟個孩子似看着蕭然,點了點頭。

蕭然把聲音放輕了點,雙膝挪到她面前,小心抱住,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只是用手小心拍她的手。

她往自己懷裏擠了擠,自己一哄,她就嗚一聲,跟喝了假酒一樣,很乖。

團子一點也不像容卿,容卿從來沒有在她面前露出過如此軟弱的一面,自己也不知道她居然怕黑。

不過最遲在一起的時候,容卿總會要留一盞燈,什麽時候不留的,沒印象了。

她腦裏想了很久,也沒想到,一手輕輕拍着容卿的背,一手抱着她,嘴裏小小聲哄着,懷裏的白面小團子呼吸漸平穩下來,過了會。

人睡着了,小臉縮在自己肚子上,眼睛閉着,長長的睫毛投射到眼下,濃密黝黑,睡得很安穩。

蕭然沒睡,她靠着床頭枕,望着窗外的月牙兒發呆,那月牙呀,彎彎的挂在天上,白燦燦的,亮亮的遭人喜歡,高高的,摸不着。

第二天早上醒來,容卿已經不在了,聽保姆說很早就出門上班去了。

走的時候,匆匆忙忙的,早餐也沒吃,一直碎碎念,也不知道說了什麽。

蕭然邊聽林姐說着,邊勺了口燕麥粥,裏面加了些堅果,沒加蜂蜜,刨了些青蘋果和香蕉的絲,有點酸可能是酸奶放多了,但味道還不錯,吃完抽了張紙巾擦了擦,揉成小團扔進垃圾袋子。

“好吃。”

林姐一聽眼睛亮了亮,将她的書包遞給她,很謙虛的說:“家常手藝,喜歡就好。”

“丢人丢大了。”

容卿背靠着辦公桌,一手拿着手機放在耳邊,一手把桌面上資料翻來覆去的對齊,嘴裏說:“不知道,撞鬼了。”

“是,我是怕黑,可也不至于那樣啊,當時就是腦子不清晰,怪她說話聲音又過于溫柔,我一不小心就那樣了。”

電話那頭孫乾問:“所以到底是那樣。”

容卿沉默了,不好意思說,昨晚自己分明就是撒嬌。

該死。

沖動了,就不該被她的聲音蠱惑。

容卿不想說,扯開話題,面帶疑惑:“你有沒有遇到過,就是那種特別和你心意的,不是說僅僅是樣子,就是走路,口味等等,而且她似乎很熟悉我,我也覺得她很熟悉。”

“她暗戀你?上輩子的情人?”孫乾瞎猜。

容卿:“我倆才見過幾面,怎麽可能,上輩子的情人?這個就更玄了。”

“怎麽不可能,情書收少了,居然懷疑自己。”

容卿揉了揉腦袋:“不能夠,昨晚真的丢人,我躺着就躺我媽懷裏一樣,還哼哼唧唧。”

這話吓到孫乾了。

孫乾聲音明顯謹慎了很多:“說笑而已,你可別當真。”

“嗯,我知道。”容卿聲音有些低沉。

“嗐,晚上出來吃飯?我幫你打個眼。”孫乾故作輕松,心裏卻暗自嘀咕蕭然怕不是個狠角色,自家姐妹自家清楚,聽說是很小的時候,媽媽就去世了,孩子沒媽,說來話長。

不怕孩子玩,就怕孩子把人當媽,玩完還念着回家,那還得了。

“行,我。”

門外想起了敲門聲,容卿頭也沒有擡,聲音冷清,“進來吧。”

電話那頭聽見她有事,打了個招呼把電話挂斷。

小秘書進來時候,容卿面色如常,并沒有什麽特別。

小秘書俯身恭敬将文件放在桌面,将黑色簽字筆遞給她,“容總,這是采購部的清單,您過目下,沒問題就簽一下字。”

容卿看了看,是最近一個項目的,沒什麽問題在總經理那欄簽下了名字。

“嗯,晚上幫我定個餐廳發給孫乾。”容卿簽完字,蓋上黑頭蓋,手腕上銀手鏈往下滑,陽光下襯得她手雪白,小秘書低頭不敢看,就聽見她又交代,“蕭然也說一聲,晚上派車去接她。”

“好的。”

小秘書接過筆,“訂悅來,就三個人嗎?”

“四個,包間不用太大。”容卿想了想,幹脆把吳越也叫上,免得下次說不帶她玩。

“就這些吧。”

蕭然合上餐單,服務生是個年紀挺小的姑娘,小聲嗯了聲,又瞅了好幾眼她,準備往後撤。

餐廳房間不大,但布置很大氣,挂的是水晶吊頂,由于房梁高不顯出壓抑,兩米寬的圓桌,中間不知道什麽石頭做的雕梁畫棟,顏色蒼翠雪白,挺好看的,就是占地,至少占了大半張桌子,剩下一小圈轉盤放菜。

吳越帶了瓶紅酒,招呼小妹妹去茶水房打開醒醒酒。

孫乾坐容卿左邊,蕭然坐在右邊,一進門就暗中觀察她,你別說,還真就是容卿說的那樣。

跟上次見她,有着明顯的區別。

外貌變好看,這個姑且不說,人靠衣服馬靠鞍,再加上蕭然本身樣貌就不差,裝扮上自然是好看的。

主要是人身上的氣質,這個東西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形成的。

而蕭然,前段時間姿态看着就是個普普通通的路人,走路,說話,神态都是普通人。

今個一看還真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氣質,引人注目。

坐似松,走如風,一舉一動都拿得出手,體體面面。

孫乾饒有興趣從她眼眉端詳到骨骼,端正,就這兩字,五官靈動又不失俊氣。

吳越眼神在她倆之間轉兩圈,不樂意了,游戲機也不玩了,順手就拍在孫乾身上,游戲機有沒有事不知道,孫乾是疼的發出哼聲,“小力點,你爹我這是肉。”

“誰是我爹,你可千萬別慫,到我爸面前記得也這樣說。”吳越把手裏的游戲機扔到邊上,小心揉了揉孫乾的胳膊,嘴裏還直哼哼:“誰讓你老盯着蕭然看?爹啊,容卿都沒有你誇張。”

三人關系的确是好,吳越才這樣說,說罷也覺得有點不對勁,邊揉邊喊道:“服務員酒呢?”

蕭然全場沒說一句話,只當沒有聽見,端起水杯喝了口,眼簾下垂,看不清神色。

“我去個洗手間。”她站起身在容卿耳邊低聲說。

容卿點頭。

這邊蕭然一出去,吳越就抛下手裏的孫乾沖容卿挑眉頭,她眉毛偏細,明明是古典美人的胚子,卻最愛熱鬧,閑不住,尤其最愛八卦。

“怎麽樣,你倆發展到那步了?”

容卿剛開始還頗為鎮定:“就那樣呗。”

“什麽就那樣,那晚我白給她灌酒了?”吳越挑眉,心裏也覺得可能沒有,畢竟容卿咋樣,她還不清楚,幾個人中就她一單就是二十多年,半點機會也沒有給人留。

容卿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手撐着桌面,小腳丫不安敲了敲地面,也不說話,看看窗戶,又看看地板。

不會吧?

吳越:“你把她睡了???那麽快???”

這驚天一聲,在場二位都給吓蒙圈了,容卿最快反應過來,看了看門口,連忙站起身:“姑奶奶,你小聲點!我沒睡她。”

“那她把你睡了???”吳越更大聲了。

還真教她蒙中真相。

這還得了,容卿一巴掌堵住她的嘴巴,任由吳越一雙大眼睛轉來轉去,怎麽看自己也不放手。

“秘唔付唔”吳越聲音雖小,眼神卻很有力的在說放開我!!!!

容卿:“我放了你不準瞎說。”

吳越點頭,容卿放手。

剛一放手,就聽見吳越霹靂巴拉再說:“萬萬沒有想到啊,你倆發展也太迅速了吧,啧啧啧,不愧是成年人,具體劇情我這種小朋友能聽嗎?”

“具體一點的那種。”

容卿無視了她,坐回到位置上,喝了口水平複一下,十分冷酷,“不行。”

“嗐,不說就不說嘛,啧啧啧,容小姐的小女友。”吳越手敲着桌面,看起來頗為興奮,自己這個小姐妹發展光速啊,這速度趕上火箭。

今晚得喝個好的,她一聲招呼:“小妹妹,把我在你們店裏存的酒拿出來。”

服務員手裏還端着剛醒好的紅酒,不知道是進還是退,一臉迷茫問:“那這酒還要嗎?”

“要啊。”吳越起身繞過孫乾,估計還在跟她生氣,接過酒往容卿的酒盅帶了一壺,又親自倒在紅酒杯裏,單單忽略了孫乾。

孫乾知道她性格,一臉無奈,連聲說了好幾次她錯了,道歉的話一句連一句,極為好聽又動人,吳越才免為其難給她也倒上。

這會蕭然回來了,門很大,夜裏有風,窗簾沒有拉,一進來白紗浮動,卷着往風的方向揚,地面像是卷起一陣浪,吹動她的藍色裙邊。

蕭然理了理裙角,白玉的指尖滴着為擦拭幹淨的水珠,走過剛坐下想要抽張紙。

眼前遞過來一張。

蕭然擡頭,就看見容卿看着自己,掌心有張紙,見自己不拿,随手就幫自己擦拭起來。

沒看自己,而是看着吳越他們,聽他們說話。

仿佛只是随手。

“可回來了,來,我給你倒上。”吳越笑嘻嘻站起來,她穿的是一套蕾絲連衣裙,長頭發,用白色真珍珠發飾盤在,手上戴着玉镯子,水色很漂亮。

不說話的時候,還是個淑女,一說話就破功。

蕭然有些頭疼,她話少,也不知道怎麽說,應付不來吳越。

只能悶頭喝酒。

吳越一手持着酒杯,一手拿着醒酒壺,就沒從蕭然桌位邊上離開。

一句一句一套的話等着。

蕭然喝完這杯,還有下杯,她是個憨憨,配合着仰頭就喝。

“差不多就行了。”容卿眉頭皺到一塊,接過蕭然的紅酒杯,大半瓶差點給她倆整沒了。

吳越面不改色:“這才多少。”

蕭然面紅耳赤:“我還行。”

“不行!”容卿氣了,語氣生硬帶着命令口味:“放下。”

啪的一聲,蕭然立馬放下杯子,端端正正的坐回到位置上,乖巧擡頭看容卿:“放了。”

看給孩子吓得喲。

吳越立馬懷疑起誰睡誰的事情,一臉狐疑,等等,也有可能,妻管嚴也不是沒有。

她瞅了瞅蕭然面色,雖身子端正,但眼神飄忽呆滞。

“該不是喝醉了吧?”她有些心虛在孫乾耳邊嘀咕,手裏見底的醒酒壺也往背後藏了藏,企圖掩蓋住作案工具。

孫乾嗯了聲,仔細看了看被容卿正護着的蕭然。

十有八九是醉了。

孫乾心生些許禍心,挪了個位置換到蕭然身邊。

孫乾:“喝醉了?”

蕭然反應很遲鈍,過了很久搖了搖頭。

“你名字是?”

“蕭然。”

“哪裏人。”

“廣東。”

“第一次戀愛是跟誰?”

“容卿。”

仿佛沒有任何考慮,蕭然脫口而出,下意識就回複道。

“喜歡容卿嗎?”孫乾心思大大的壞,她臉上帶着笑,故意逗她,容卿耳朵有點紅,就站在蕭然邊上,手搭在椅背上,眼神飄忽。

這話蕭然也熟,模糊的腦仁裏,有人深深念過好多次。

“喜歡。”

孫乾壞透了,“多喜歡。”

“只喜歡,只喜歡容卿。”

話還沒有說完,哇的一聲,蕭然就往廁所跑過去,還好包間邊上就是,她抱着馬桶開始吐。

容卿連忙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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