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重生

在他的記憶裏,現在的自己二十六歲,而夏晰否已經離開自己五年了。不是走掉,而是死了,死于腦癌,也是在這個夏末初秋的季節裏。

那一年,她僅僅二十歲而已。

而五年後的今天——不久前,他正坐在去往昆侖雪山的大巴上。

他幾乎每個月都會過來一次,甚至還會因為科考或者觀星,他還會在這裏住上很長一段時間。也幾乎是,沒有什麽事兒,他也都會住在這裏,因為,他最愛的人就葬在這裏。

八月的季節,本應該是繁花似錦,可他要去的那條路,卻是越來越接近寒冬。

他坐在大巴上,耳邊上,垂着長長的耳機線,裏面的歌聲淡淡的,一首歌,他已經反反複複的聽了五年,那裏是她的聲音,是她青澀的彈着吉他為他唱歌的聲音——

十一年多久

埋下了一顆情種便從此情根深種

十一年太久

晃過了歲月的瞳孔和眼眸

十一年過後

有幸和你相守你的懷抱是我意想不到的守候

謝謝你等了我好久守候了好久

好久好久

這首歌在不停地重複——

他垂下眼睑,修長的指尖,輕點了下手機屏幕,入眼的,便是一張婚紗照屏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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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屏幕中的女孩,坐在鋼琴前,側着眸子看向身邊的男孩,歲月靜好,所有的濃情蜜意,都定格在了這一秒。

冀繁星又把屏幕摁滅,算着時間,他在等一封郵件。

是她發給他的,她說,我會給你發到一百歲,我把它們都存到了郵箱裏,每個星期,都會給你發一封。

所以,這樣的郵件,他已經默默地接收了五年,從未間斷。

算起來,今天還會等到一封,只是,不知是不是越接近山裏,信號就越不好的原因,這一封郵件,今天,他遲遲沒有收到。

車停下,外面大雪紛飛,他将下巴埋進領口,又将書包單間的挎在肩上,便大步的向着雪山深處走去。

他的耳骨上,戴着一個藏藍色星星形狀的耳釘,在雪花的映襯下,顯得格外的刺眼。而,另一個耳釘的主人,現在,就躺在雪山深處。

她躺在冰床上,看起來就像是睡着了一樣。

二十歲的年紀,是她定格下來的模樣,永遠的都是那副,清冷到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

她的身邊,放着好幾本相冊,而從最下面起,已經全部的被冰凍上,只有最上面的那一本,不知道被一股什麽樣的邪風,竟然吹亂了幾頁。

而這張打開的頁面上,也是她穿着婚紗的模樣。她淺笑着擡起腳,對面站着一個對他微笑的男生。而男生的笑又太過戳人,所有的星光,好似全都被他含在了眼底,只為一人笑的寵溺。

這張照片上,還寫了一句話:【這是小仙子,落入凡塵的第一步】

而此時的冀繁星,則是一路心急的跑進山洞,又站在她的面前,雖然已經來過很多次,但是每一次來,仍然還是那麽急切的想要快一點見到她。

他微喘着跑到冰棺前停下,目光又恰巧的落在這句話上,他怔愣一會兒,又轉而看向了冰棺裏,冰床上的女孩。

如今,她冰封在冰棺之下,他再也吻不到也碰不到她,他的手,觸上了她臉頰的位置,淚水也随之而下,五年了,每一次來到這裏,都會這樣,心痛極了,痛到四肢百骸。

他喉結滾動着,又緩緩的調節好自己的情緒後,便抿唇莞爾,他的聲音很輕又很低,還似是在她的耳邊輕喃着,“你讓我等你,我等着呢,你什麽時候醒來,看看我,再睜眼看看我好不好?”

淚水,從他眼底滑落,一如既往地滴落在了冰棺上,可,本應該是淚落成冰才對,而此刻,那一滴淚水,仿佛是勿自的帶了一身火熱的溫度,它沒有成冰,反倒是那厚重的冰層,随着它的滴落,開始一點一點的融化——

冀繁星猛然擡手,他目光怔怔地,看着眼淚滴落的位置良久,他沒有看錯,冰棺是在逐漸的被融化。

他的心,徒然的也跟着緊張了起來,整個人,都開始有些發抖,他的目光,又緊緊地落在不斷融化的冰棺上,它融化的速度,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加劇。

女孩的手腕間,有一玉镯,亦不知何時起,開始頻頻的閃現出輕盈的光,光亮明起時,又會從玉镯上面,流出一股清透的氣流,冰棺融化的速度,也會随之開始加劇。

而她的眉眼,也随着冰棺的融化,變得越來越清晰起來。她的樣子,在一點一點的映入他的眼底。是那記憶中的模樣,五年裏,絲毫沒有改變。

不知是驚訝還是激動,他整個人,仿佛都像是傻了似的,無聲無息的,看着她漸隐漸顯的模樣。

他紅着眼尾,聲音忽而就嘶啞了,他終于将埋葬在心底五年的名字,再次的啞着聲音,輕喚出口:“夏晰否——”

忽而,冰層斷裂,整個冰洞,仿若就要在瞬間坍塌,冀繁星眼睫眨了下,猛然間,便向着那個已經冰化了的人撲去。

他終于可以将她抱在懷裏,陪她一起墜落,他感覺,自己好像是掉進了一個漩渦,墜落墜落……他在不停的墜落——

可他卻覺得,懷裏的人,溫度不再那麽冰冷,墜落的越深,她的身體,也慢慢的開始有了回溫的暖色。

而,原本的那個山洞裏,此刻,除了少了一個站着的和躺着的人之外,依然如初時的模樣,并沒有任何冰石碎裂過的痕跡,唯有兩樣東西,相互的彼此依偎在一起,一本是翻開的相冊,還有一個是忽而亮起的手機。

相冊上,依然是他的目光,剛剛停留過的地方:【這是小仙子,落入凡塵的第一步】

手機上,則是一封,他等了一天,又遲來的郵件,手機上并沒有信號,也再沒有誰輕觸過它,可這封郵件,卻是勿自的打開了,裏面只有一句話,也只有一句話:

【你是星火,明在了奈何兩岸,也照亮了我輪回的路,等我】

冷冷的冰洞外,依然是冰雪漫天,可,冰雪未散,天邊就突現了一大片一大片的雲霓,随之,便是一條橫跨天際的長虹,明亮又耀眼的越過了整片天空,好似是支起了一座橋梁那般,連起了兩個紅塵彼岸——

冀繁星從回憶中,漸漸地回過神來,手心已經被攥出了冷汗。

他的眼眶也越來越紅,而之前,自己擡頭怔愣的時候,就是仿佛看見了兩個人影相擁着,從高空墜落下來。

而又等到夏晰否撞到他的時候,他的腦海裏,便滿滿的,全都是那一輩子的記憶。

這些記憶,蜂擁而至的突然,突然到,他的心裏,直到現在,還都是亂糟糟的。

冀淩辰沒再發現他弟弟的異常,而是不知什麽時候開始,和之前那個小姐姐,已經聊上了。

候車室裏,冀繁星也不想進去太早。

這個小小的縣城,比不上大城市裏的人群熙攘,但是,他也怕自己和冀淩辰被夏晰否看到,之後又把她吓跑。

他還記得,上一輩子的初遇,就是因為夏晰否一直在躲着他們,所以,這一個擦肩而過,就堪堪而過了十一年。

冀繁星的心仍在抖着,他睫羽輕顫着閉上了眼,又冷靜了一會兒,确定自己不是在做夢後,剩下的,就全都是激動了。

重生,是重生了嗎?

可自己明明有着上輩子的記憶,他看見的,也是兩個影子一起墜落下來,但是顯然,夏晰否并沒有什麽異常,她不認識他,也不記得他。

冀繁星想明白了以後,才垂下眸,認真的開始打量起自己,這個十一歲的身體裏面,裝下的,是一個二十六歲的靈魂,此刻的心情……也是十分的難以言喻。

這個模樣,在認認真真地告訴他,激動的心情先放一放,沖動的想法,也要暫且收一收,不管有多少只洶湧的野獸,已經在腦子裏撒了歡兒,缰繩都必須得勒住,憋着。

當候車室裏,檢票的聲音響起時,冀淩辰才轉過身來管他,“快檢票了,走吧。”

冀繁星點了下頭,可是走去候車室的路上,他才發現,他哥的身邊,還多了一個人,而且,這兩個人聊的……還非常的開心,他嫌棄的瞥了一眼,自己快步的走了進去。

帶着前世的記憶,他現在知道,夏晰否不僅會跟他坐同一趟列車,而且座位還挨着。

上輩子錯過了,這輩子不會了。

他擦幹眼角,開始在這個不算太多的人流中,小心翼翼的尋找她的影子,找到之後,他便又默不作聲地排到檢票的隊伍裏。

這一次,他們等着檢票的位置,依然很靠後,夏晰否一直都在垂着眸,排在隊尾的位置,并沒有注意到冀繁星離她到底有多遠。

冀淩辰拿着手中的車票扇了扇風,剛要對他弟開口,就聽見冀繁星低着聲音,又緊張地說了一句閉嘴!

可是話卡在嗓子眼,憋回去着實有些難受,于是,緊張的心情,似乎仿佛被傳染了似的,冀淩辰微微側了個頭,對着冀繁星小聲的說:“這次來爺爺家,還是沒有找到那個小妹妹,可惜啊,下次再來,就是寒假了。”

冀繁星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這話一出口,他很怕冀淩辰再次把夏晰否吓跑,立刻回過了頭向後看去。

但是這次,冀淩辰說話的聲音是真的小,而夏晰否一直都在垂着眸,還皺着小眉頭,也不知道在琢磨什麽呢,一副完全沒有聽見的樣子,冀繁星見她沒有跑,才暗暗地松了一口氣。

她小時候的樣子——

冀繁星看的忽而有些出神,又有些恍惚。

曾經,大學裏的夏晰否,給人的感覺,就是冷淡到不近人情。

還真是沒想到,她的那副模樣,已經是她收斂之後的了,而現在的這副樣子,看起來,就是渾身帶刺的那種,整個氣質,都是毫不掩飾的紮人。

此刻的夏晰否,并沒有注意到有一個人正眼底含笑的看着她,順便還可以分析一下她,再今生前世的做個比較。

自從在候車室裏,看見冀淩辰以後,夏晰否就惴惴不安地有些忐忑,讓她最懊惱掙紮的一件事,就是冀淩辰在去年的這個時候,把她當成小乞丐,并且還給了她一百塊錢。

而在這一年裏,縣城就這麽大,她非常清楚的知道,冀淩辰一到放假的時候,就回到這個縣城裏,然後便大肆張揚的,領着一個小男孩總在找她。

作者有話要說:

冀繁星:心亂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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