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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這一刻的蘇聿,有所不同。

吳道明忽然生出一種了悟感。

這時的蘇聿更像當年的吳道華。

坐困一方院落,心卻比天高。并非傲氣,僅僅是屬于少年人的風華正茂。就算當年,無法練武的先天不足也沒能将吳道華的這個夢想磨滅。盡管這對于當時的吳道華來講,這不是什麽好事。

只是現在因禍得福,擁有蘇聿的身體,他确實能夠做到了。

然而在此時以前,吳道明在蘇聿身上,幾乎看不到那股子意氣。如果不是吳道明曾在八方臺上與蘇聿對峙,實在太容易在第一眼時将蘇聿認作淩漠寒身邊的情人,也僅此而已了。

不會以為,這是一個能和淩漠寒并肩而行的人。

吳道明知道,蘇聿将這份情看得太重了。看得太重,而忽略了其他。

吳道明深深的看了此時的蘇聿一眼,卻沒有說出來。

就算他此刻說了,道華也不會明白。

橫看成嶺側成峰,只緣身在此山中。

然而凡事涉及情這一字,又怎麽可能真正跳脫出來清清醒醒的審視。用情愈深,愈容易迷惑。

吳道明只是輕微的嘆了口氣,“道華,別太委屈自己。”

蘇聿點頭,瞪着大眼睛乖乖的說,“一定不會的!”

吳道明只有摸了摸他的頭,說道,“明天去找小叔吧,他脾氣古怪,受不了也就算了。”

蘇聿笑了,搖了搖頭,沒說話。

吳道明還想說什麽,聽到遠處傳來腳步聲,只能停住,轉而說道,“教主回來了,我走了。”他打開門,淩漠寒就站在門外院中,目光平淡而沉默。

吳道明沖他點了點頭,想說一句好好照顧蘇聿,又覺得淩漠寒既然不知道蘇聿是吳道華,這句話說的實在不妥。

淩漠寒沒有說話,目光越過吳道明向屋裏望去。

“教主。”蘇聿正穿好衣服從床上下來,臉上的表情輕松了許多,還帶着幾分興奮。

“教主,昨天遇到的那個人想收我做徒弟……”他的話在淩漠寒的目光中慢慢消音。蘇聿這才十分後知後覺的想,……完了,蘇聿其實隸屬魔教,随便認吳家的人當師傅是不是不大好?

蘇聿之前還真完全沒反應過來這點。

淩漠寒看了他一會兒,才慢慢說道,“你很想?”

“想!”蘇聿利落的點頭,又覺得自己态度太興奮太堅定,趕緊補救式的加了一句,“……吧。”

“……”

“有點想!”蘇聿連忙繼續改口。

淩漠寒心裏一點的不豫已經轉成了好笑,只是依然板着臉問道,“為何?”

“……想變成一代大俠!”蘇聿眼裏現出憧憬,整個人似乎都開始冒幸福的桃心。

淩漠寒只是微一沉吟,便點頭同意。

他早知蘇聿想要學武,他也願蘇聿有武藝傍身。

他和蘇聿一起,免不了将對方卷入江湖紛争,若是蘇聿武功高強,他也能放心許多。

然手中握劍,即握兇器。他不知蘇聿到底是否知曉這一點。

江湖上最不缺的就是人命。

只是不論蘇聿是否知曉,這劍,都不能由他親自教。

淩漠寒清楚,自己所練之劍是入魔之劍,一招一式只為取人性命,絕非蘇聿學武本意。

而吳家的劍法,卻可能恰好合适。

那日八方臺上,盡管吳道明已是怒極,劍意微散,但淩漠寒仍然看的清楚。

吳家劍法,君子風。

靈動飄逸,星點如水,柔韌非常。十分意八分力,未滿便收,于人于己,能和不戰。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吳道明與吳家劍法十分契合,也可見其做人風骨。

想到此,淩漠寒微微皺眉。

昨日與他過招之人,招式卻有幾分狠戾。

蘇聿見淩漠寒不說話,似乎是有同意的跡象,趕緊再接再厲,抓着他的袖子央求道,“教主,讓我去嘛!說不定有一天,我就能幫得上你。”

他情真意切的說道,“如果哪一天,教主有難而我卻因本領低微而毫無辦法,”他垂下頭,聲音漸漸低下去,“我……叫我如何自處……”

淩漠寒低頭看他,“若是有我都無法解決的事情,你又要如何解決?”

蘇聿本來只是為了博得淩漠寒的同意這麽一說,腦海中并未真正設想過這種情形。淩漠寒問的嚴肅,讓他愣了愣。

然而也只愣了不到一瞬的時間。

“教主不是神……”蘇聿皺着眉說,似乎是為這個結論不滿。他頓了頓,又繼續道,“縱然螢火之光,在夜中也能照明。無論何時,我需盡我所能。盡我所能的去學,去練,若真有萬一需要我的那一天,就能……出更多的力。”

淩漠寒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第二天早上天沒亮,蘇聿便去找吳秋嚴。

習武之人起的都極早,吳秋嚴自然不例外。

陌鳳閣中,他穿了跟前日沒有任何區別的灰衣,手邊放着那把沒鞘的殘劍,于亭中閉眼盤膝打坐。

蘇聿就算常年待在吳家,和他小叔的交集也少之又少,除了從別人處聽說他小叔武功高強卻脾氣古怪以外,對這個人毫無印象。

從這一點上來看,他和他小叔的處境其實也算相似。

就好像大部分人對吳道華的印象,也都是個只會讀書卻連一個時辰馬步也紮不下來的廢柴一樣。

一樣簡略而空洞。

蘇聿只是這麽想着的功夫,吳秋嚴已經聽到他的腳步聲,睜眼看來。

他的目光很厲,臉色陰沉的仿佛黑雲壓頂的雷雨雲。

蘇聿只覺得渾身一凜。

吳秋嚴站起身來,用挑剔貨物的目光圍着蘇聿将他從上到下的看了一遍,用得過且過的語氣嗯了一聲,說道,“幸好,還不太像女人。”

“……”蘇聿抽了抽嘴角。

吳秋嚴退了一步,冷淡道,“揮劍吧。”

“……啊?”

“用你使得最好的一招。”吳秋嚴說道,指了指自己,“向着我。”、

“……”蘇聿有些明白對方的意思了。

吳秋嚴看蘇聿猶豫,不禁冷笑道,“放心,你連我一根頭發都碰不到。”

“……”蘇聿抽劍。

吳秋嚴在原地一動不動。

蘇聿猶豫了一下,倒不是猶豫要不要出劍。雖然吳秋嚴話說的似乎很狂妄,但卻極對。蘇聿還真不信自己能砍到他小叔。

只是他不知道該出哪招。

……什麽是用的最好的?

有一瞬間,他腦海裏滑過十多種劍招,除去他讀過的,還有他在青影堂分壇與人學過的,可是仔細想起來,卻具是略懂皮毛,學而不精。

蘇聿還在猶豫,吳秋嚴卻有些不耐煩了。

他看着蘇聿冷哼了一聲,忽而一把抓起旁邊的殘劍,也不見有什麽特殊的動作,只是一劍從上揮下,極簡單極質樸極粗暴。可蘇聿站在5步以外,眼睜睜的看着殘劍化為一道殘影劈下,只覺得一股極冷的殺氣撲面而來,将他鎖定在原處動彈不得。

根本躲不開!蘇聿面色一白,條件反射性的擡劍向上格擋。

兩劍相觸,蘇聿只覺得自己手中的劍一陣顫抖,巨大的力道從吳秋嚴手上的殘劍傳來,蘇聿幾乎一刻也沒有撐住,他還什麽也反應過來,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怎麽松的手,手中劍已嗆啷落地。

吳秋嚴的殘劍貼着蘇聿的頭頂生生停下。

他嗤笑了一聲,“這就松手了?”

“……”蘇聿低頭将劍撿起來。

吳秋嚴嗤了一聲,收劍說道,“你來。”

蘇聿揮劍,然而吳秋嚴只是随意一擡手,再輕巧不過的架住了他的劍,冷道,“連四不像都不如!猶豫不知道出哪招?”

他哼了一聲,“不用想了,用什麽招都一樣。與其白費心思,還不如平砍來的實在。”

說着,撤回步子,随意道,“再來。”

蘇聿聽了對方的話,還真腦子裏一招一式什麽都沒想,掄劍砍了下去。

吳秋嚴手腕一轉,殘劍黏上蘇聿手中的劍向旁邊一轉,就讓蘇聿劍脫了手。

他看也不看那把飛出去老遠的劍,厲聲道,“我讓你不用想招式!不是讓你拿着劍亂砍!你若是就這麽用劍,不如我送你把砍柴刀來的實在,一天還能讓你背上幾趟木柴換幾個銅板花花。”

“……”蘇聿自己也有點臉紅。

他剛剛那麽一揮,頗有點借着武器的重量順勢砸向對方。這招式刀棍棒鐵錘,那些重兵器用來還算可以,他手裏拿一把輕劍,這麽揮就有點搞笑了。

……腦子一放空,幹的還真有點蠢。

吳秋嚴嗤笑,“我以為你對劍還算有點理解,沒想到居然連這種事也幹得出來。”

蘇聿趕緊跑過去把自己飛出去老遠的劍撿回來。

這一整天,他都在揮劍——被架住或武器脫手——繼續揮劍的循環中度過。

到了晚上回去的時候,蘇聿的右臂已經又酸又痛。

吳秋嚴又一次将蘇聿的劍擊飛,臉色陰的能滴出水。

“……”蘇聿只能再跑去撿。

“累了?”吳秋嚴冷道。

“……”蘇聿下意識搖了搖頭。

吳秋嚴臉色更沉。

他一開始是覺得蘇聿修習月西江的心法,這心法他其實頗有研究,難得遇到修習之人,就生出了點興趣。

卻沒想到這人整天猶猶豫豫,一點也不果決。一天內毫無進步不說,累得快,還為了逞強連點小事也不敢承認,實在把他的耐心耗盡了。

然而蘇聿搖頭跟不敢承認挂不上一點聯系。

習武就要吃苦,他只覺得這點酸痛是該受的。卻不知道這在吳秋嚴眼裏就是逞強,就是不自量力。

吳秋嚴是說風是風說雨就是雨的性格,前一天還死活要把人當徒弟,一沒耐心了就恨不得讓人滾遠遠的,于是看也不看蘇聿一眼,只說道,“滾吧。”

“……”蘇聿還沒跟上他的思路,一時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

吳秋嚴卻沒耐心了,見蘇聿不動,也不理他,徑自向屋內走去。蘇聿在後面跟了兩步,吳秋嚴嘭的一聲關上屋門,撞了蘇聿一臉灰。

“……”他只能灰溜溜的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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