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四

“奇怪了。”白寧有些驚訝地看了眼藍色的電子門，“基地的歡迎詞不都七八年沒改了嗎，什麽時候添了新的？”

不過他很快就放過了這個古怪的細節。

“接下來播報的是，來自中央控制室的指令：請全體中央突擊隊員、全體戰艦駕駛員及指揮官馬上集合......航空艦‘盤.古’第三次試飛即将開始，倒計時兩小時。”

柔和的機械音再次響徹了整個基地。

林星綴聽到白寧“啧”了一聲，看表情也不是很樂意的樣子，眉頭皺了起來。白寧煩悶地擡頭，對林星綴說：“咱們抓緊時間吧。我得先把你給弄進看守所裏去。免得宋紀又來跟我啰嗦。”

林星綴有些好奇：“你急着去執行任務？”

“你剛才不都聽見了嗎，中央突擊隊全體集合，我當然也跑不了。”白寧領着他往長長的白色階梯走去，“咱們的航空艦又要開始試飛了——別看咱們到現在只試飛了兩次，但基地對航空艦的研究已經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這次試飛調整完畢，下次估計就能投入實戰了......”說到航空艦，白寧的臉上倒是寫滿了驕傲和期待。

“那你剛才為什麽不高興？”林星綴問道。

“我不是對航空艦有意見，我是對——”白寧的表情一變，有些不爽地止住話茬，“算了，我跟你說這些幹什麽。”

林星綴覺得這個年輕的上尉很有意思，表情十分豐富。和剛才哨站上那些表情冰冷如雕像的士兵完全不同。基地裏多一些像他一樣願意和平民聊天的軍官，倒也不壞。

然後，他就被丢到了軍方看守所的大門前。

看守所裏值班的士兵一見林星綴那副被突擊隊簇擁着的架勢，吓得站直了腿，還以為突擊隊給他押來了什麽窮兇極惡的罪犯——當他借着燈光看清林星綴的臉之後，反倒不由自主地遲疑了一瞬間。

“這人就交給你了。”白上尉丢下這麽一句話，又領着他的隊員匆匆地走了。徒留林星綴和那位值班的士兵面面相觑。

士兵警惕地盯着林星綴：“你犯的是什麽罪？”

林星綴：“......入侵軍方通訊頻道既遂？”

士兵稍稍松了口氣，至少不是什麽暴力性質的犯罪，說明這個罪犯的危險性不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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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怎麽會是中央突擊隊親自押送你呢？”士兵覺得有些奇怪。

“大概因為我入侵的是姬上将的私人頻道吧。”林星綴攤手。姬雲程，姬上将，應該是叫這名兒沒錯吧？

士兵：“......”

士兵驚恐地看了他一眼，肅然起敬。

林星綴：“......”有這麽誇張嗎？難道姬雲程是洪水猛獸嗎？會吃人的那種？

林星綴被關進了最裏面的牢房裏。

看守所的牆壁也是由金屬制成的，隔出了一間間火柴盒似的狹窄而黑暗的牢房，時不時傳出幾聲呼喊和低低的絮語。而林星綴被關的牢房不同，牆面被覆上了一層銀亮的物質，空間比別的牢房稍大一些，燈光幾乎照亮牢房的每一個角落。

“你進去吧。”士兵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審判大概在十二小時內就會開始。”

林星綴：“對了，我想問問，還有兩個跟我一起的，一個是受了傷的老人，還有一個未成年的孩子，他們也會被關到這裏來嗎？”

“成年人如果是受了重傷，那應該不會往這裏送。未滿十八歲的青少年也是。”士兵回答道，“但你們應該會站在一起接受審判。”

“明白了，謝謝你。”林星綴禮貌地道謝，那士兵卻看也不多看他一眼，逃也似的避開了。

林星綴嘆了口氣。好在牢房裏有床，他還能躺着休息一會兒。

他睡着了。

半夢半醒之間，他像是聽到了看守所的廣播在播報什麽消息。

“航空艦‘盤.古’......試飛成功......駕駛員受傷一人......指揮部已決議拟定戰艦指揮條例，不日将正式施行......”

然後人們的議論聲逐漸變大。

“又一次試飛成功了。”

“我們離勝利不遠了！”

“要對付蟲族，就是要在空中戰場壓制它們......”

林星綴被迫醒了過來。他發現，之前的試飛項目應該是大獲成功，連看守所裏的犯人們都在激情讨論着航空艦與人類的未來，想必現在基地的其他角落也是一片歡騰。

“......戰艦試飛成功，又有什麽用呢？”

有道蒼老的聲音被淹沒在歡快的氣氛裏，林星綴聽出大概是來自他隔壁的獄友，他看不見對方的容貌，但隐約能想象出一個滄桑而瘦削的老人形象。

“以我們啓明基地的資源，最多只能建造出六架和‘盤.古’同等規模的戰艦。與我們隔了一個太平洋的深海基地阿戈爾......早在十年前就研制出了九架戰艦。但他們還是放棄了和蟲族對抗，轉而将希望寄托在了太空移民計劃上......即使擁有戰艦，我們面對蟲族依舊沒有一戰之力。”

“人類的末日已經近在眼前了......”

這位老人應該也不是特意要把這些話說給誰聽的，他只是在黑暗之中傾訴自己的絕望。

林星綴辨別着聲音的方向，敲了敲牆壁：“老先生，您也太悲觀了。”

那道聲音停頓了一刻，平靜地說道：“我也只是在闡述現實而已。”

“我們意識到了要将戰場的中心從地面轉移到空中，這沒有錯。但蟲族最開始也是駕駛着戰艦，從高空降落到城市之中，然後開始了殺戮......自他們降臨起，太空就是屬于他們的主場。而我們卻還沒找到擊敗它們的方法。”老人一口氣說完這些話，咳嗽了幾聲，“人類久居于地下，已經忘記當年蟲族從天而降、瞬間收割無數生命的慘象了。”

“但這本就是人類與蟲族之間的生死存亡之戰。”林星綴嘆了口氣，說道，“縱使勝利的希望虛無缥缈......人類也永遠不可能背棄昔日的仇恨尋求解脫。”

“你說的沒錯。”老人回答道，“地球和人類都是有記憶的。人類歷史将蟲族入侵的那天定為人類的‘受難日’，寫在了基地的教育課本上。不過，關于這個，我們這些上了年紀的老家夥卻有另外一種解讀——”

他似乎深深吸了口氣，才得以将剛才的話語繼續下去。

“那一天，被我們稱作‘神棄日’。”

“我知道，最近你們這輩新生的孩子都對‘神棄日’的說法嗤之以鼻。但在很久之前，地球上的确是存在着神明的。”

“我們的文明，我們的未來，都維系在祂身上。否則我們會有很多無法解釋的問題：比如千百年來人類在文明建設上的團結一心，又比如長時間以來，人類的科技一直以迅猛卻又十分均勻的勢态發展着......這些，都是違背常理的。是祂存在過的證據。”

林星綴停止了呼吸。

他靜靜聆聽着老人的話，卻無法吐出任何字眼來。

“所以，不是我們這些老頑固要抛棄人類，而是地球——或者說是神，早已率先抛棄了我們。神明一手締造了我們的文明，卻又覺得我們的文明無足輕重，在這時，太空中出現了宛若天罰的蟲群，毫不留情地将人類的一切摧毀殆盡......長久以來我都不敢深思這個問題。但是，人類的确有着屬于自己的驕傲......所以，擁有這種觀念的我是種群的罪人，我情願一輩子被關在這裏。”

“但我還是滿懷恐懼。我害怕再度聽見同胞的哀嚎。哪怕是一瞬間......我都已經無法再承受了。”

老人不再開口說話了。

林星綴也無言地盯着頭頂的燈光，直到那白亮的光線使他的視線逐漸模糊。他很想對老人說些什麽，以林星綴的身份也好，以“創世神”的身份也好。但他意識到，無論自己怎麽開口，大概都無法彌補老人心靈上的裂痕。

忽然，空曠的走廊上傳來誰的腳步聲。林星綴的牢房門被一個穿着白大褂的年輕人輕易地打開，他身邊卻沒有站着任何士兵。

“你就是林星綴？”

年輕人有雙黑色的、清冽的眼睛。頭發也是黑的。聲音如河流淌過一般清越，卻帶着淡淡的冷意。

林星綴記得這個聲音。

“你是宋紀？”

“記性不錯。”宋紀點點頭，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丢給他一個通訊器，“現在，當着我的面，再破譯一遍姬上将的通信頻道。”

林星綴：“......？”

“快點。”宋紀停頓了片刻，又加了一句，“幹得好我可以替你申請科研所的崗位，你會擁有豁免權，不必再去接受審判，也不會再被囚禁。”

但林星綴總覺得宋紀的語氣裏有着莫名的不善。

他想起這個什麽加密技術好像是宋紀領着人研發出來的——就這麽想看看自己的研究成果是怎麽被另一個人超越的嗎？

宋紀，好可怕。

但面對宋紀的優厚條件，林星綴還是動手做了一次。這次他留了手，大概用了三十秒的時間，大體上應該趨近于地球現在的科技水平了。

但宋紀還是愣了一瞬間，擡頭看林星綴時，雙眼十分幽深。

“......我會跟基地申請的。”宋紀只抛下這麽一句話就轉身走人了，一身白大褂迎風獵獵，甩起的弧度似乎帶了淡淡煞氣。

林星綴：“......”

更令人無語的是，随後他手中的通訊頻道裏就傳出了某個冷淡又清晰的男聲，他似乎是聽到了林星綴這頭的動靜，發問道：

“是誰？”

林星綴：“......”

林星綴：“............”

林星綴：“不好意思，又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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