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六

與此同時。

正靠在牢房的牆壁上閉目養神的林星綴隐隐感覺到了一些東西。

一些......不詳的感覺。

細細碎碎的、充滿雜音卻又神似絮語的聲音，從缥缈虛無的遠處響起。它們互相觸碰着，互相糾纏着，一時摩擦着細膩的沙粒，一時穿雲破霧、從高空不斷向下墜落——

殺戮......殺戮。

掠奪......掠奪。

大腦的神經仿佛接上了某個特殊的結點。林星綴在一片虛空裏擡頭仰望，發現一只血紅色的、巨大的獨眼正緊緊盯着自己。

那只獨眼是在觊觎什麽？

答案只有一個，它在觊觎着這顆星球。它要在地球上擴張自己的種群，掠奪一切生命體的養分。

待它成功的那一瞬間，地球上所有的生命都會被迫滅絕。

林星綴忽然睜開眼。

剛才發生了什麽？他的精神力似乎在某一瞬間與蟲族的記憶産生了鏈接。

明明只是數據虛構而成的生物，居然也有這麽清晰的感官體驗和種群記憶麽？不，不對，明明只有兩種都具有精神力的生物才會産生精神力的相互觸碰......

林星綴來不及細想，只把剛才察覺到的一切當作是一場詭異的夢境。

但他腦中還是浮現出了一個無比确定的想法：蟲族即将來襲，從沙漠中傾巢而出，從太空中突然降臨。

他還沒想好該怎麽辦，刺耳的警報聲就響了起來。走廊上開始閃爍刺眼的紅色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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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急通報，緊急通報，東南方荒漠平原偵測到蟲族活動跡象。地下城所有入口已封禁，軍事防禦網開啓。A區、C區所有人口将進行緊急疏散，請大家配合軍方人員，盡快撤離。”

“咱們的看守所就在C區啊。蟲族要來了？”有人大聲咧咧

“要疏散兩個規劃區的人。那我們能去哪裏？難到軍方會允許我們進內城避難嗎？”

“你想得美。內城總共才多大，近幾年通過基地選拔的人也越來越少，說明內城的位置也不多了......”

恐慌和猜疑在人群中傳染着。盡管，昨天廣播播報航空艦試飛成功時，他們也是這樣互相傳播喜悅之情的。

不安的人們開始四處踱步、喊叫、用手敲擊牢門和牆壁。他們似乎意識到了什麽：在這種基地危急、人手緊缺的時刻，他們這群犯罪者是最容易被抛棄的人。說句實話，如果将這些人放歸自由，軍方說不定還要分出注意力來管制他們——

或許不會再有人來給他們打開牢門了。

但在這種時刻，林星綴隔壁的那間牢房卻出乎尋常地安靜。

“老先生。”林星綴敲了敲牆壁，說道，“蟲族要來了。”

一陣急促的呼吸聲之後，老人用苦澀而煩悶的語調說：“我都聽見了。”

“怎麽說？即使躲在這種地方也逃不過您的噩夢。”林星綴說道，“我很好奇，接下來您打算怎麽辦呢？”

“......我會祈禱。”老人的聲音忽然平靜下來，“希望我死後，能夠永眠在安寧之中。”

林星綴認真地聽着，說道：“其實我可以救您出去。”

“不必了，年輕人——我已經夠老了。我一百多歲了，身體早已支撐不了多久。除了痛苦之外，生命對于我而言已經沒有什麽意義......但你不同。”

老人咳嗽了幾聲，聲音裏透着強烈的赤誠：“如果可以，希望你能活下去，孩子。”

“......那麽，我只能跟您說句再見了。”

林星綴動手拆開之前宋紀給的通訊器。他将其中的零件稍作修改，然後扯出一根線，插入牢房外牆的電子鎖裏。一陣火花閃過，系統被迫重啓，所有的燈光在一瞬間亮了起來。

至少這一刻，再也沒有任何一間牢房黑的像關閉的火柴盒一樣了。

“接下來，我要去拯救地球了。”林星綴說道，盡管他不确定有沒有人能聽清他的話，“我不會死的。”

牢門的鎖被全部打開。囚犯們驚喜地低聲呼喊着。

林星綴大搖大擺地走出牢房，在或驚異或敬畏的眼神裏，頭也不回地消失在走廊的深處。

林星綴走出看守所，卻被外面的亂象給吓了一跳。

地下城的居民們不分男女、不分年齡，每個人臉上都帶着擔憂驚懼的神色，提着一個背包那麽大的行李排起了長隊。穿着黑色作戰服的士兵站在各個關卡前保持警戒，巡邏車的警笛交替閃爍着紅藍兩色，亮的有些晃眼。

林星綴低頭，在一個淺淺的水窪裏撿到了被人丢下的、破破爛爛的地圖，于是他大概明白了地下城的布局是怎麽一回事。每個區域按照扇形結構劃定，兩個小扇形簇擁着背後的一個大扇形，層層疊疊地排布，最中心的區域是“內城”的入口。而現在肉眼可見的地下城區域都屬于“外城”。

需要被疏散的A區和C區正是離基地入口最近、人口較為密集的兩個小扇形。

如果基地大門失守，那麽A區與C區首當其沖。

林星綴還沒研究多久呢，肩頭就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

“你是怎麽出來的？”白上尉滿頭大汗，看起來剛剛經歷了一場奔襲，“算了，既然你已經出了看守所，那你就跟着護送的隊伍一起去內城吧。”

“所有人都會進內城嗎？”林星綴問了一句。

“不，只有像你一樣的人才有機會進去，剩下的人會被疏散其他的大區，但你會被提前送進內城。”白寧輕輕呼了口氣，“宋紀說你有進入‘巢’工作的價值——所以科研所會為你準備好一切的。”

林星綴倒沒想到，宋紀居然對他這麽執着。

“快走，真的打起來我們就顧不上你了。”白寧推了他一把，然後轉身朝與他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

然而，就在下一刻，一陣強烈的聲波由上至下侵襲了地下城，地面甚至都晃動了兩下。尖銳的聲波敲打着人們的耳膜，使他們不得不捂住自己的腦袋。四周的鋼鐵高牆以連綿不斷的金屬扭曲之聲發出了崩壞的前兆。

聲波大概持續了十秒左右就停止了。迷茫的人群逐漸恢複了嘈雜聲。在場所有士兵的通訊器同時響了起來：

“中央控制室警告，外牆電網防禦系統已損壞。自動炮火攻擊武器已斷連，目前正在緊急重連中。......軍事防禦網損壞百分之四十六，暫時無法進行修複。”

“基地全覆蓋監視網絡已對全體軍士開放權限，軍需補給點已在地圖中标明，祝各位好運。”

林星綴和白寧都聽得出來，那是宋紀的聲音。

“剛才那怎麽回事？”白寧焦急地問道。

“......那是蟲族艦隊發出的攻擊。”宋紀的聲音像根筋繃的弦，“它們還沒有向地面輸送更多的蟲族士兵。光靠艦隊的聲波，就已經讓我們的軍事防禦網癱瘓了一半。”

“......”

白寧久久失語。

基地的許多守衛武器與重型武器都是依靠軍事防禦網控制的。

沒了防禦網，就意味着基地的防禦能力被削減了大半。

“繼續修複工作。”這時，另一個清晰的聲音插了進來，“白寧馬上歸位。突擊隊優先履行防禦任務。我們必須為科研所的修複争取時間。”是姬雲程。

“收到。”白寧立時精神抖擻了起來，他扭頭對林星綴說，“你就先趕緊找個地方躲起——”

他的話還沒說完。

離他們不到一千米遠的基地入口處發生了爆炸。金屬的殘骸和沙土煙塵一起飛了出去，在原地露出一個巨大的窟窿。

巨大的、令人不寒而栗的蟲子，一只一只從牆壁的缺口處湧了進來。黑色的鞘翅猛地張開，膜狀翅膀振動着，快速地掠向各個角落。

人群沉寂了片刻，然後爆發出一場尖叫，四散奔逃，但有幾個離蟲群近的已經被逮住。他們還來不及發出一聲求饒或斥罵，就被蟲族銳利的前肢洞穿。

還沒逮到獵物的蟲族，則站在原地四顧了一圈，然後朝着人群最密集的方向撲了過去。

——這一切都發生在瞬息之間。

蟲族所到的地方，就是死神籠罩的地方。

白寧拿出背上裝備着的動能槍，掀起頭盔，就近加入了戰場。

在這種時候，中央突擊隊就展示出了和平民與一般士兵完全不同的戰術素養。他們手持動能槍，精準地擊中蟲族的眼睛或是關節，還有突擊隊利用刀具割開了蟲族堅硬甲殼間的軟肉，然後将手榴彈塞進去，轉眼把蟲族炸成一片碎屍。

蟲族獵殺人類，到了突擊隊這邊，情況卻似乎完全相反：他們是針對蟲族而生的殺手。

林星綴看着面前血肉橫飛的亂象，不由地被震撼在了原地。

他一扭頭，發現一只蟲族丢下了咬到一半的人類頭顱，張開翅膀向他沖了過來。那只蟲子伸出了沾染着血液的口器，威懾性地發出尖銳的鳴叫，俯沖到了林星綴面前。

林星綴睜大了眼，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蟲族降落在他面前，尖銳如刀的前肢剛準備割向他的脖頸，卻堪堪停住了。

那只蟲子站在原地，三只豎瞳緊緊盯着林星綴，歪了歪腦袋，卻沒有下一步的動作。一股細微卻又真實存在的精神力......随着它口器的擺動，緩緩地滲出——

林星綴的腦海中剎時閃過了許多模糊的畫面。

下一秒。一聲槍響。蟲族的後腦被貫穿，堅硬的身軀瞬間癱倒在了林星綴面前。

黑色的血花濺到了林星綴的手上。

林星綴看見一個男人站在蟲族的屍體之後，槍口煙霧未散。他穿的也是那身黑色的作戰服，但衣褶上的每一處弧線都透着挺拔和利落的意味。

男人瞥了林星綴一眼。那雙淺淡而明亮的琥珀色眼睛裏透着鎮定至極的警惕。被那種眼神注視着，使林星綴有種臨淵履冰的感受。

男人同時也在觀察林星綴。

奇特的銀發，過于引人注目的相貌。還有那身銀白色的、布料看起來就很精貴的衣裝，看起來簡直像是出門郊游來的。

什麽樣的地方能養出這樣的人類來？內城？還是“巢”的實驗室？反正都不像。

男人皺了皺眉頭，審慎地問道：“你是誰？”

林星綴剛還在愣神呢，聽清這男人聲音裏的鄭重之後，他下意識地挑了實話回答：“你好——我是地球。”

男人：“......？”

林星綴：“啊不，我是林星綴。”

男人的表情看起來相當一言難盡。仿佛懷疑林星綴是被蟲族吓壞了腦子。

男人一言不發地把林星綴揪了起來，然後丢進了一旁的軍用車裏，丢下一句“在這兒呆着別亂跑”，然後把車門鎖上，返回戰場繼續殺蟲子了。

林星綴：“......”

中央突擊隊似乎是全體出動了。雖然地下城肉眼可見地傷亡巨大，但突擊隊還是逐漸取得了優勢。他們就地取材，剝下蟲族身上最堅硬的那片甲殼，然後把它們和金屬焊接在一起，勉強把牆壁的殘缺部分給補上了。

十分鐘後，軍事防禦網修補完畢。牆壁上裝載的武器自動開始獵殺蟲族，激光防禦網也重新開啓。

地下城算是挨過了一劫。

林星綴全程呆在車裏。因為車門是被人從外部反鎖了，在車載系統的控制範圍之外。頂着“虛弱”buff、□□強度和普通人類無異的林星綴使盡全身力氣也推不開門，幹脆就躺在座椅上放棄掙紮了。

他閑着無聊打量起了車子的內設，發現他身旁的駕駛座上放着一件黑色的長風衣，風衣兜裏有張硬硬的卡片。

林星綴把卡片掏了出來。發現是張軍方身份證明。

照片上的男人有張英俊而輪廓分明的臉，琥珀色的眼眸在沒有什麽攻擊性的時候則呈現出一種非人的澄淨美感，不像在現實裏動起來時那樣冰冷無情。

林星綴的指尖劃過那張身份卡上的名字，以及名字之前的那一長串前綴。

“中央控制室軍隊元帥、陸軍指揮部長、中央突擊隊長、上将姬雲程。”

林星綴：“......”

林星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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