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三十一

“我們不知道是誰,  将那扇可以扭曲時空的星門放置在了地球與蟲族的中間。”

“這扇星門,無論如何也無法被判定為自然衍生的産物。它只能是被制造出來的——被高于我們許多的文明所創造,目的就是指引蟲族來到我們的星系。”

撒姆爾說着,  伸手将地球與那扇星門的模型展示在了衆人面前。

星河還是如從前那樣光輝璀璨。地球靜靜運行在自己的軌道上,  閃耀在群星之間——地球的光輝隐匿在群星的光輝裏,  其實并不顯眼,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渺小。

但盡管如此,  在所有人類眼裏,  這顆星球都是如此的特殊、如此的可愛。它躺在黑得深沉的天衾中,  如同卧在汪洋中的一顆小小的珍珠。

然而就在不遠處,隔着那扇巨大的、扭曲的星門,  所有人的眼前卻倒影出了另一端的、地獄般的景象——

蟲族的母星。

一顆逐漸走向衰竭的,  密密麻麻爬滿了蟲族的星球。

蟲族的星球上風沙肆虐,  遠遠望去,風暴與塵土的顏色是灰暗而陰沉的。而地球,卻還一無所知般的,靜靜釋放着自己象征着生機的藍色輝光。

“你們看見了嗎?”撒姆爾輕笑着說道,“如果我是蟲族的一份子,  面對地球,  恐怕也難免心動。蟲族為了繁衍而掠奪,這是生物的本能。即使換做其他種族,  這場事關種族存亡的戰争也溫和不到哪裏去——大部分人認為,蟲族會入侵地球,僅僅是因為我們倒黴。但難道就沒有人想想,  這場看似是天災的事件,實際上是被安排好的呢?”

“你的意思是,有人把蟲族特意牽引到了我們面前。”姬雲程在漫長的沉默後開口說道,  “他想引發蟲族和人類之間的戰争。”

“對。”撒姆爾笑着點頭。讓人完全看不出他之前都說的是些什麽令人心驚肉跳的猜測。

“所以呢,他的目的是什麽?——為了毀滅人類?”姬雲程繼續追問道。他冰冷而堅定的表情與淺笑着的撒姆爾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議事廳的光很亮,将他淺金色瞳孔中的每一絲瞳紋照的纖毫畢現......顯得美麗而無情。

姬雲程追問撒姆爾是不是有人想毀滅人類,而之前一直侃侃而談的撒姆爾在這個問題上猶豫了足足十秒,這才長嘆着回答,眉間也沾上了一絲沉郁:“從目前我們經歷的事實來看,我覺得......是的。”

“這或許就是一場針對人類的毀滅行動。”

“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聽過上帝降下洪水的典故?......‘耶和華見人在地上罪惡很大,終日所思想的盡都是惡。上帝宣告将要施行審判。于是大淵的泉源都裂開了,天上的窗戶也敞開了。四十晝夜降大雨在地上。’”撒姆爾說道,“這是滅世的洪水。原本是為了洗清地上的惡。但如果,創世神真的存在,并且想要滅絕人類......那麽他甚至不需要想出‘人類之惡’這類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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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的文明維度高出我們太多。出手截斷人類的文明就如同用水淹死路旁的一巢螞蟻。踩死螞蟻需要什麽理由?毀滅人類,當然也不需要。”

說着說着,撒姆爾的表情依舊是那麽的溫潤,眼神卻逐漸變得冰冷起來,像是凝固的冰淩那樣。

“我們很早就洞悉了這一事實。”裘考特慵懶地笑着,低頭擺弄了一番腰間的武器,“所以,我們的艦隊的編號是以‘方舟’起頭的。”

“方舟”這個名字,借典自在大洪水中救世的諾亞方舟。但他們沒有在計劃裏提及“諾亞”兩個字,僅将自己的科研成果與神話中的方舟做類比......

因為,“諾亞”是因虔誠獲救的聖徒之名。他們不願使用,也不适合使用。

深海基地的人們,要做的絕不是什麽虔誠的信徒——而是企圖跳出棋局的反叛者。

“我堅信,只要脫離了地球,人類的命運就會和從前有所不同。”撒姆爾又扭頭望了眼他身後生機盎然的魚缸,“即使離開地球後,我們還是要面臨死亡的威脅,但我們至少......心證了人類的自由。”

議事廳內一時間安靜了下來。安靜到連幾人的呼吸聲都聽不見。

随後,姬雲程擡眸說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撒姆爾:“哦?”

姬雲程:“你既然說人類是蝼蟻,那麽那個想讓人類滅絕的創世神,或許并不會在意幾艘逃離地球的航空艦。畢竟人們玩弄蝼蟻,卻沒有要殺死每一只蝼蟻的執念。”

“......沒錯。”撒姆爾感慨似的說道,“你是第一個這麽快猜到太空移民計劃核心理念的人。”

所謂“太空移民”,其實就是秋後螞蚱的最後一次蹦跶。能不能活,似乎只能靠運氣。

站在一旁沉默着的林星綴忽然擡了擡頭。他眼神閃爍着,很想說些什麽,但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姬雲程把他臉上的黯然和沮喪暗暗記在心裏,不動聲色地問道:“你們就這麽确定,他們......或者說是放置星門的人,就真的那麽想讓人類的文明在地球上絕跡嗎?”

對此,撒姆爾的回答是:

“我當然也不能确定。說不定,人類的由生到死,這一切只是神明的一場玩笑呢。”

林星綴:“......”紮心了。

不得不說,撒姆爾說的這些話讓林星綴非常不好受。或許是不安,或許是愧疚,又或許夾雜着更加複雜的情緒。

總之,他算是近距離地、清晰地感受到了深海基地的立場。

他們并不确定創世神的存在,但已經初步肯定有人在刻意利用天災毀滅人類的文明。他們的太空移民計劃不僅僅意味着逃生,更意味着他們對天命的叩問。

他們并沒有天真到以為:星海之間有另一片适合他們栖息的土地,只要抵達那片樂園就高枕無憂了——他們早就做好了面對殘酷真相的準備。

他們只是比其他基地都更加激進,也比其他基地更加決絕。就像撒姆爾——他自比舟中蝼蟻,但他臉上從未丢掉過從容的神色。

他有自己的傲骨。

林星綴忽然皺起了眉,思緒紛亂地想着他是怎麽走到這一步的。一開始他的目的也只是為了完成一場游戲。既然是游戲......那撒姆爾是怎麽想的,深海基地的人是怎麽想的,甚至姬雲程是怎麽想的——這些人的想法與感情對他而言有意義嗎?

為什麽他會被這些虛假的數據深深觸動?

難道是他天生心太軟、感情太豐富?

林星綴不禁在心裏自嘲了一把。

反正,不管這些人的觀念是怎樣的,他都要挽救地球文明。這是他此行的目的,也是必須完成的任務。如果他們與自己志同道合,那就是最好的結果,如果他們一心只想着離開地球——那也沒關系。反正人類的文明遲早是要走入星際中的,這只是早和晚的問題。

但,深海基地想從對抗蟲族的陣線中率先脫離——這絕不可能。

“你們要乘坐方舟離開地球。”林星綴擡頭,忽然直切要害地提問,“那剩下的人呢?他們就如同神話記載的一樣,要死在這場大災變之中嗎?”

林星綴容貌文雅,舉止溫和,很少提出這種尖銳到似乎有些咄咄逼人的問題。

撒姆爾和裘考特都沉默了。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畢竟林星綴和姬雲程都不是深海基地的人,理論上也沒被納入方舟計劃之內。

撒姆爾要是回答“是”,那就是有意放任啓明基地和溝谷基地的同胞去死。那麽今後逞論是互相救援,或許從今天開始,單方面斷絕聯絡的要變成啓明基地了。

......嚯,聽起來好像還挺解氣的。

林星綴笑了:“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

“......不是我們不願意捎上更多的人。”撒姆爾的臉上終于撕去了神色自若的那層畫皮,他低聲地說話,表情有些落寞,“只是我們自己尚且前路未蔔,又怎麽能負擔起其他人的命運呢。”

太空移民計劃——秋後螞蚱瞎蹦跶計劃——有沒活路可走,誰知道呢?

“你們可真是瘋了。”姬雲程毫不留情地嘲諷道。

難怪老一輩的人都說深海基地裏容易出瘋子。

“瘋不瘋的,之後再說吧。”撒姆爾松了口氣,笑着揮手,“現在方舟計劃也還在完善階段。我們得先把目前的難關給渡過去。”

“說真的,我們原本給啓明基地報信,也只是想提醒蟲族變化的新态勢,并沒有期待能夠獲得什麽支援。”撒姆爾誠實地說道,“兩位能來,給予了我對人類莫大的自信和期待。或許某一天——人類真的能夠終結這場災難。”

林星綴聽着他的話,扭頭靠近了那透明的魚缸一些。

海豚家族似乎感應到了林星綴的心情不好,小心翼翼地湊到了他身邊,圍成了一個圈。

海豚真好啊,那樣子看起來無時無刻不在微笑。被這種生靈注視着,仿佛能忘記心中所有的憂愁。

其中那只小海豚,伊萊莎,放棄了用雜耍來取悅林星綴。它真的太聰明了,聰明到它明白,只要自己露出自己的腹部、擺出讓人摸的姿勢,或者用嘴尖頂一頂面前這個銀發青年的掌心,就能換來對方的微笑。

林星綴隔着冰冷的缸壁,手掌仿佛觸及了小海豚皮膚上流連的水漣。

他身體湊到缸前,輕輕地對海豚們說:

【如果玩兒夠了,就找機會離開這裏吧。】

【你們應當自由。】

作者有話要說:  耶和華那段選自聖經創世記。

我的章節好像真的錯了,将錯就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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