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春夏之交,嶺南地界。

長庚星方落下不久,天色便早早地亮了起來,到了辰時,日頭已是爬得老高,街道路面隐隐浮着熱氣,路邊郁郁蔥蔥幾叢綠影,樹梢的嫩綠逐漸曬成了蒼翠。似也感受到了外面的熱浪,馬房內的駿馬們打着響鼻,飲着水槽內略顯渾濁的井水。

這西南邊陲之地乃盆地地域,氣候潮濕,加上這烈日蒸曬,簡直如同蒸籠無異,濕熱難當,令人心生煩悶。

周大武翻身下馬,随手把缰繩遞給馬夫,抹了把臉上的汗,長長吐了口濁氣。

這鬼天氣!

他低聲抱怨着,算了算日子,他離開京城來到這嶺南地界也已七年有餘了,在這期間,他娶了妻添了兩個娃子,卻依舊适應不得這悶濕的氣候,也不知往後還有無回京的機會。

一邊搖頭嘆氣,一邊卻是不敢耽擱,将馬背上背囊中的文書拿了出來,急急往廣安王府趕去。

拐了個彎,廣安王府的門楣便入了眼簾。

這是一座并不宏偉華麗的王府,門庭帶着嶺南地域獨特的風情,與京城貴胄府宅全然不一般,唯一相似的便是踏跺邊上的兩只石獅子,龇牙威嚴蹲坐着,後面站着兩位神情肅嚴的府兵。

周大武匆匆踏進了府門,一頭便撞見往外趕來的張龍。

“唉你可算來了,再遲上半刻,想必那位小爺得剝去你兩層皮了!”

“這不是急趕着麽?”周大武抹了把臉,又問:“他在哪呢?”

張龍嘴一呶:“還能在哪?練武場等着呢。”

周大武一縮脖子,心下惴惴,他雖年長對方七八歲,然而在那位小爺面前,倒是氣短不少——誰教他技不如人,讓對方得了府兵總掌的位置。

想他周大武雖非一流高手,也絕非令人小觑之輩,不想那十七歲的青年短短數年間便将自己甩開一大截,念起第一次被挑下馬,他搖頭嘆了口氣,捏緊文書,急急往王府後方的練武場趕去。

未及門口,聽得裏面爆發出一陣熱烈的喝彩聲。

Advertisement

疾行幾步,便看見猊烈那張如刀削般冷硬的側臉,他身姿挺拔,神色淡漠地拉滿大弓,瞳仁一縮,驀地放射出箭,幾乎是同時,他搭箭、勾弦、拉弓、放箭一氣呵成,刷刷刷地連續射出了三支箭,一箭跟着一箭,竟是連連将前方正中靶心的箭矢從箭羽處劈開來,短短一個屏息的功夫,靶心上的幾只箭已被劈開花來,最後一支力透靶心,竟将三寸寬的靶子擊穿,靶座震顫,發出了嗡嗡嗡的聲響。

練場的衆兵士爆發出更大的喝彩。

周大武心下大為震懾,饒是他見多了京中的高手,卻從未見過如此天生神力者,不免暗暗咋舌。

趁着這間隙,他連忙上前,将文書遞呈給猊烈,猊烈随手将大弓丢給他,翻閱起來,半晌,嘴角浮起了冷笑,收在懷裏,也不言語,自顧自地往前院去了。

周大武自是認得手上這張泛着冷光的龍舌弓,乃不久前,前任嶺南知府離任之際贈給廣安王的,後被他轉贈給猊烈了。聽說是以紫檀神木所制,比玄鐵更硬上三分。

周大武掂了掂,頗為沉重,他瞧着猊烈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門口,心下癢癢,有心一試,便支起弓身,使了幾分力氣。

然而弓弦分毫不動,周大武不信邪,他好歹是李老将軍從千餘幼童中挑選出的三名資優之人,怎會比不得那人分毫。只咬了咬牙,使了全勁,待滿臉漲紅、青筋暴起,卻僅能将之拉個半滿。

僅僅堅持片刻,他瞬間洩了氣,粗喘着,汗出如牛。

想起方才猊烈不費吹灰之力的模樣,他再次悲哀地曉得一個道理,人與人之間,天生是有差別的。

當下垂頭喪氣地将這龍舌弓用軟布沾上桐油擦拭,直至光亮如新,挂在猊烈休憩的耳房內。

繞過長廊,猊烈來到後院,正欲匆匆踏入主室,見身上皆是塵土汗水,略略一忖,先行回到偏院,喚小厮擡水來洗。

沐浴後,猊烈換了身便裝,去了後院。

剛步入院門,便見一勁裝少女端着一空碗出來了,那少女十四五歲的年紀,長得與猊烈頗為相似,眉眼很是英氣,又有幾分少女特有的嬌憨,她見猊烈過來,眼睛一亮:

“阿兄!”

這少女便是猊烈之胞妹,倪英。

六年前,經由李茂等将士的苦心營救,終幸得脫身教坊司,幸得她年幼,未遭荼毒,只在教坊司打掃洗作,然教司坊豈是那等養生的佛地,自也是日日苦挨,小姑娘剛送到嶺南的時候,已是瘦得僅剩一把骨頭了。

虧得這些年在廣安王府養回來了。

看着胞妹俏生生地朝自己疾步而來,猊烈淡漠的眉眼緩和不少,他瞧了瞧碗底幾許褐色的藥渣,目中拂過一絲憂色。

“殿下如何了?”

倪英道:“喝了藥剛剛歇下,阿兄等午後再過來罷。”

“無妨。”猊烈沒有多說什麽,只交代了她幾句,便徑直往主院走去。

剛推門進去,一陣淡涼的馨香撲鼻而來。

仆婦正于外室給水箱換水,內室紗幔輕垂,影影綽綽地透出裏面的卧榻。

仆婦見到來人,連忙站起來,猊烈示意她噤聲,揮了揮手命其退出去。

她福了福身子,便輕手輕腳退了出去。

猊烈撩開紗幔,步入內室。

一陣淡淡的草藥香氣迎面撲來,因遮了光,裏頭比外室更涼快不少,外頭攜來的悶熱瞬間化為無形。

床上的人已經陷入了昏睡,鴉羽似的睫毛在眼下映落淡淡的灰影,肌膚凝脂玉雪,隐在暗處泛着柔光,烏發已經散了,落在枕邊,更顯得那一張臉昳麗非常。

想起這些年愈來愈多的明裏暗裏落在他身上的各色目光,猊烈眸色深了幾分,暗湧浮動。

緩步上前,坐在床邊,将那落在床沿的手腕輕輕握住。

嶺南的晚春如此悶熱,然而對方身上還是透着涼意,一點微汗都無,多年宮廷生涯,到底是損了他的底子,這些日以來的連日操勞,還是讓他病了一場,猊烈內心憂心忡忡,微微摩挲着那玉白腕子半晌,置入薄被之中。

他便這麽坐着看着他,也不嫌無聊,就這麽坐了幾近一個時辰。

日上正中,外頭的知了聲起,李元憫才有了動靜,睫羽翕動,緩緩睜開眼來,待瞧清了眼前的人來,不由一笑:

“阿烈……”

支撐着身子坐了起來,猊烈伸手去将他扶了起來,烏發拂過,一絲冷香鑽入鼻間,猊烈的喉結動了動,不動聲色放他靠在枕上。

“什麽時候來的,怎麽不叫醒我?”

“沒多久。”猊烈看着他,“還難受麽?”

“好多了。”

李元憫看着眼前這個沉默寡言的孩子,不知覺間,他已經十七歲了,想當初救他出來時不過一個被人肆意欺淩的落魄少年,而今已經成長為一個高大俊朗的青年了,自己站在他面前,堪堪只到他下巴……當真是白駒過隙啊。

李元憫心間一片欣慰,他雖私心偏寵他,但也并非一味袒護,他這府兵總掌的位置到底是憑着自己的本事拿的,這孩子雖未及弱冠,但府中無論老将還是新兵,對他皆是心服口服,絕無二心——這些年,到底多虧有了他。

想起剛來嶺南時相依為命的苦日子,心下不由唏噓。

李元憫想,這樣的孩子,不過是在絕境傾軋中走了歧途,怎會一開始便是上輩子的那殺人不眨眼的嗜血魔頭呢?

好在他把他給救回來了。

心下便有了幾分柔軟,“用過午膳了麽?”

“沒。”被那雙春水一般柔和的眼睛看着,猊烈的心也像是浮在溫水裏,只面上平靜無波:“殿下餓了麽?”

李元憫本無食欲,見那雙黑漆漆的眼睛露出的一絲希冀,便笑了笑:“好,便叫些吃的進來,你也陪我用些。”

猊烈立刻起身去吩咐了。

午膳一貫簡單,粳米飯,一盤素錦雞絲、一盤醬肉,一碟炒菜心,還有黨參烏骨雞湯,便無其他。

二人對坐着用膳。

原本猊烈乃下屬,怎可以與主子同桌用膳,然而李元憫歷來疼他,雖在外面有幾分保留,但私下自然從不束着他。

待喝完最後一口湯,李元憫臉上多了些血色,拿過一旁的香茶漱口,順口道:

“你遣周大武去過袁巡臺那邊了?”

猊烈面上便露出些不虞來,放下筷子,将懷中的文書遞給李元憫。

李元憫翻開,略略看了幾眼,倒不生氣,只笑着:“這袁崇生倒是明目張膽,兩萬頃地說也不說一聲便壟了。”

為表天家恩賞,北安歷來的藩王皆有賞賜的莊田,但在嶺南地界,這些莊田一向由巡臺府掌控,李元憫早先暗下遣人摸過底,這些莊田每畝約有一兩左右的進賬,原先的撫臺倒頗為厚道,除了地方兵馬供需,餘下的皆分撥至廣安王府,而這剛上任的袁崇生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先燒到他這邊來了,不說一聲便将其間一大塊給砍了,留給廣安王府的僅餘一成之數。

且不說每年必得向京城交的三萬兩歲俸,便是養北安王府也不夠。

李元憫自是知道為何,這袁崇生乃京城官員轉任,早便聽聞他的身世際遇,顯然不将他放在眼裏,否則他已上任半月有餘,卻從未前來拜會過,已算是明面上給廣安王府下馬威了。

又聽得猊烈冷聲:“午後我便領幾十府兵過去拿他過來,且看他骨頭是不是這般硬。”

“此事尚且未至這毫無轉圜之地,”李元憫笑笑:“先吃吧,明日再說。”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