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待衆人退下,?倪英終于忍不住從猊烈身邊小跑上來,親昵地挽住他的手臂,小聲地邀功:

“殿下哥哥,?你總算來了!你可不知道我今日有多威風。”

看着二人交纏的手臂,猊烈眸色一沉,?捏了捏拳頭。

倪英一張臉紅撲撲的,她這段時日一直待在軍營裏跟着猊烈操練,?原本捂白了些的肌膚又恢複成了小麥色,?甚至比之前更黑了幾分,李元憫看得眉頭一皺,?見她滿面歡喜,?不忍當下給她潑冷水,?只扯着唇角淡淡笑了笑。

倪英猶自興奮,摸了一把鼻子,嘿嘿一笑,炫耀似的取下腰間的燭龍弓,?三兩下便上了箭,?刷刷刷一連音,但聽得嚓嚓嚓三聲,拴馬的木樁竟被這三支箭劈成了兩半,?塵土飛揚。

“殿下,?你瞧瞧,?是阿兄教我的!我現在可算明白了,原來射箭不光靠蠻力的,?嘿嘿,看這回府上那些臭小子們服不服我!”

李元憫聽得額間突突突的猛跳,心下惱怒,?本想瞪一眼猊烈的,卻強自忍耐下來,他從方才下馬車開始,便鬥氣似的不往他身上看過一眼,這會兒自然不能破功,只忍着氣:“好了,在營裏也待了幾日了,該回去了。”

倪英自也感覺出了李元憫情緒不佳,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不遠處那個冷冰冰站着的阿兄,心裏咯噔一聲,突然想起了,阿兄已經三日沒回府了,莫非跟殿下哥哥吵架了?

她心裏生奇,這麽多年來,她一次都沒有見過二人鬧過脾氣的,不由湊近了李元憫的耳朵,小聲問詢:“殿下,你跟阿兄吵架了?”

李元憫藏在袖中的拳頭捏了捏,險些紅了眼眶,只極力壓下喉間的酸澀,作無事狀:“沒的事,別胡思亂想。”

吵架……便是吵架也好,總好過這不明不白的。

這三天,那小子像是消失了一般,派了小厮去問,一應都是事務繁忙,原本後天才安排過來犒軍的,因着心中的憂慮,卻趕着今日裝得若無其事一般過來了,結果對方忙着在軍中帶着阿英胡鬧,真不知道自己在憂心甚麽!

倪英連忙收了弓,她知道自己這幾日着實是玩得過火,殿下哥哥一向不喜歡自己這般如男子一般恣意胡來,只将弓別在腰上,扯了扯李元憫的衣角,讨好地:“阿英跟你回去。”

李元憫心裏一軟,咽下酸澀,只拂去了她黏在臉上的亂發,“不是不讓你玩,至少要有個度,你瞧瞧你,有哪個大家閨秀能在軍營裏連着野上幾日的!”

“下次一定注意,”倪英吐了吐舌頭,親昵的搖了搖他的手,又想到了什麽似得,眉頭一挑道:“啊,我去收拾收拾,先走了!”

話音未落,她一溜煙似得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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營門前只剩下了站着的二人,夜色漸漸降臨,李元憫別着臉站在原地半晌,突然往他的主營帳走了過去。

猊烈目色一動,也跟着他走了去。

這會兒正是用晚膳的時候,主營帳只剩下了兩個守門的兵士,李元憫一進營帳,便側臉與那二人道:“你們也下去吧。”

那二位兵士一時怔忡,不由看了看猊烈,猊烈點了點頭,二人便告了退,退了下去。

李元憫回首看了他一眼,氣沖沖地掀開營帳的大門走了進去。

他三步并作兩步坐到了猊烈平日處理軍務的桌案那裏,拎起上方的水壺,往案上杯盞裏倒了水,牛飲一樣咕嚕咕嚕喝着。

他喘着氣,又倒了一杯,結果水壺裏的水已倒空了,氣得啪的一下放下了水壺,嘩啦一聲站了起來,急迅往前走了幾步,恨恨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發狠了似得。

“一個個都不省心!”他咬牙切齒,“你瞧瞧阿英,都已經十四了,好容易讓她安靜點,你倒好,三兩下便帶得她胡鬧,咱們廣安王府的掌上明珠,讓你教成什麽野樣子了!”

他殷紅的唇抖着:“她嫁不出去你便得意了是不是?我費盡心思剛給她相了幾個中意的人家,你看這女霸王的樣子,還有誰敢來?是不是還要你這做哥哥的押着人家上門來娶?!”

眼前的男人一聲不吭,唇角微微抿着,眼中幽黑,看不清神色。

李元憫沒得紅了眼眶,三兩步上前,惡狠狠推了他一把,然而手腕卻被緊緊握住了,李元憫掙紮着推他,“一個個的!叫你們這一個個不省心!”

他像個無禮取鬧的孩子一般掙紮着推他,可聲音卻是哽咽了:“叫你天天讓我生氣!”

他咬着唇,終于哽咽着道出了心間的酸澀:“想來便來,想走不吭一聲便走了,你當我王府是什麽!”

說了最後一句,險些眼淚便掉下來了,他難得控不住情緒,再這般待下去,怕他都不知自己要做出什麽令自己都厭煩的事情來。

跌跌撞撞退後幾步,用力咽下喉間的苦楚,紅着眼眶看了那個男人一眼,便拔腿往營帳外走去。

“松竹,回府!”

夜色朦胧,松竹瞧不清李元憫的神色,但聽得出他的怒氣,當下騰的一下站了起來,立刻去吩咐馬夫了。

倪英匆匆從另一個營帳那裏出了來,瞧了瞧那快步而去的背影,又看了看那毫無動靜的主營帳,心下暗道糟糕,當下一路小跑過去,跟在馬車身邊。

她咽了咽口水,“殿下哥哥?”

裏面的人沒有回應他,倪英懊惱地拍了一下額頭,她不敢在這會兒鑽進馬車裏煩他,只連忙翻身上馬,跟着一衆府兵出發了。

馬車晃晃悠悠,李元憫垂着腦袋躲在裏面,半晌,大腿上的衣擺多了兩滴濕跡,他忙吸了吸鼻子,慌似得擦去了雙頰的眼淚,擡起下巴大口呼吸着,不讓自己再這般可笑的流淚。

可越呼吸,眼淚卻越流越多,他拿掌心死死壓住了眼睛,卻阻止不了大顆大顆的眼淚從下巴滴下來。

太難看了,真的是太難看了。

李元憫唯一能做的,僅僅是死死咬住唇,不讓自己發出哪怕一聲的嗚咽聲。

馬車的車輪壓過青石板道,徒留下一地的清輝,很快便消失在遠處。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的馬車離去不久,空寂的街道上便傳來微微的馬蹄聲,漸漸的,馬蹄聲愈發大了起來,駿馬奔馳在其間,上方的男人眉眼冷峻,俯身向前快速追去。

馬車停在了王府門前,李元憫匆匆下了馬車,沒有理會任何人,一路小跑回到了自己的主院,砰的一聲便将門關上了。

他也不管有無旁人看到,只狼狽地爬上了床,将臉埋入那暖軟的被褥當中,當一切安靜下來,他這才放縱地,小心地,允許自己發出幾絲低低的嗚咽。

這個已然廿三年紀的一方藩王,其實與當年那個西殿冷宮裏的孩子并沒有什麽本質上的不同。

他不知這樣嗚嗚咽咽了多久,但聽得吱呀一聲,他支起濕漉漉的臉頰,甕聲甕氣的,“都下去,沒有本王的命令不許進來!”

可來人膽大的很,全然不聽他的命令,李元憫喉間一哽,心碎地想,整個廣安王府還有誰如此大膽。

他驀地坐了起來,不管難不難看,撿了身邊的東西便往他身上丢。

“回來作甚麽!我不許你進來!”

他幼稚得如同三歲的孩子一般,連鞋也不穿,只光着一雙雪白的腳下來,沖上去沒完沒了地打他。

“這是我的屋子,不許你進來!”

他淚流滿面,卻發狠一般打着他,“你走!你給我走!滾!”

雙手被控在一只有力的大掌中,旋即身子一輕,整個人被打橫抱起,放在榻上,李元憫脫了困又立馬跪了起來去打他。

“打你!我打死你!”

卻又被緊緊連人帶手摟在懷裏。

眼前青年喘着氣,粗魯地:“不走!”

又緩了緩:“不走了……”

李元憫被緊緊摟着,他不想理會這個連安慰都不懂的男人,想惡狠狠罵得他狗血淋頭,用最惡毒的語言,用最兇的态度,然而他張了張嘴,卻是嗚哇一聲,大聲哭了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

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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