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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清晨, 陽光明媚。

胡初七卷着毯子在小床上面滾了半圈,迷迷瞪瞪,聽到門外傳來說話聲。

賴床的小狐貍崽子,最後還是被吵醒了, 好半天才睜開眼睛, 望着天花板發了一會兒呆, 然後喊了一聲, “媽媽?”

外面的人還在說話,聽不到屋裏這一聲。

好在胡永修已經吃完早飯, 都從隔壁熊平平那裏溜達一圈盯着小夥伴抓耳撓腮的寫完了幾道數學題, 剛一開門, 正好看到胡初七趴在床邊上,小腦袋一點點的, 就要從床上滑下來。

胡永修吓了一跳,旁邊正一邊摘菜一邊跟王英聊天的陸小蓉一扭頭,驚呼一聲,将手裏的菜往盆裏一扔,起身就往屋裏去,胡永修比她更快一步, 已經小跑到了床邊, 将胡初七從床邊挪回去了。

胡初七還沒完全清醒, 小臉蛋睡得紅彤彤的, “媽媽,喝水。”

陸小蓉倒了一杯一早就涼好的溫開水, 把她抱起來,喂到嘴邊,“慢點喝, 別嗆着。”

胡初七喝了好幾口水,才緩過來,太熱了,又熱又悶。

馬上進入B市最嚴重的三伏天,也就是胡永修他們即将放暑假的日子。

今天是周六,胡永修沒有睡懶覺的習慣,上學周末都是一個點兒起來。尤其自從跟溫子翊聊了幾句之後,心裏頭有了目标,更勤奮了。

他自己勤奮不行,還要拉着小夥伴一起,大清早的爬起來,先是自己洗漱完畢,吃了早飯,就開始看書,做作業。做完了,跟外面和陸小蓉一起買菜回來的王英打了聲招呼,自告奮勇的去叫熊平平起床。

王英樂呵呵,“有永修在,我都少操一半心。”

陸小蓉笑道:“臭小子自己不休息,也不讓人家平平好好睡個覺,大周末的。”

王英嗔怪,“你可別這麽說,我巴不得永修天天喊他起來學習,你不知道,上次考試,我看到他卷子上那兩數字,氣的我好幾天吃不好飯睡不好覺,一天天的就知道上房揭瓦,下河撈魚的,我說他以後再這樣,也別念書了,出去撿垃圾算了。”

陸小蓉樂不可支,“平平多好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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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完,陸小蓉又悄悄嘆了口氣。

王英:“你家那兩個老的,啥時候到?”

陸小蓉:“今天就到了,這不,天貴跟那誰,去接去了。”

那誰,就是胡天福。他本來是從不會主動去接人的,無奈最近有點走黴運,還想着跟他哥多親近親近,趁着爹媽來,也在爹媽面前讨好賣乖一番,讓他哥在給他走走人情兒去。

陸小蓉不遠提他名字,只說那誰。

王英朝着遠處努努嘴,“那位呢?”

“誰知道。”陸小蓉掃過一眼那邊緊閉的門,想說什麽又不好說,眉頭微微蹙着,最後還是忍不住跟閨蜜吐苦水:“昨天晚上還跑來我家,話也不說,就在屋子裏打轉,以為我不知道她打的什麽主意,能讓她得逞了?做夢去吧。”

王英是知道她們家這些糟心事兒的,聞言也冷笑,“老鐘家那房子多好多寬敞,我上次去他家的時候也看了,收拾的齊齊整整的,兩個老人住着,舒舒服服的,怎麽的,還不滿意?還惦記你家的房子?我看不是兩個老的惦記,是他們兩口子惦記吧。”

陸小蓉積攢了一肚子的話,這會兒也只能說一兩分,“這話我就跟你說,他爹媽,見天兒的從天貴手裏騙東西,肉票,布票這些就不說了吧。家裏種着幾十畝地,老兩口辛苦,我們不惦記他們的,我們自己有,可他們倒好,倒是惦記我們的。連糧票都要搶一半走,說是家裏不夠吃。三個人,幾百斤糧食,要吃到哪輩子去?糧食就算都賣了,錢呢?也沒見到一分。換句話說,他們兩口子吃得多,都自己吃了,我們沒二話,孝敬他們的,做兒子兒媳的,我認了。可那兩口子憑啥?錢是他們的,糧食幾袋幾袋的往這邊郵寄,平常要錢要票的時候打電報給我們,給錢給糧給東西的時候就是那兩口子去收,我真的——”

陸小蓉紅了眼眶,忍着沒有掉眼淚。

王英拍拍她手背,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她家裏何嘗不是呢,只不過跟老家斷的早,斷的幹淨,就這,聽說他們到B市來了,還不死心的往這邊打聽呢。

“那你家那位,怎麽說?”王英問,要說這些爛事兒,最該站出來的,不是她們做兒媳的,當人兒媳的,說什麽都是錯,做什麽都不對,人家眼裏,你就不是自家人,是外人,得防着,瞞着,啥好事都輪不到你,吃苦受累的時候,才該你出馬。

提到胡天貴,陸小蓉的神色漸漸的平複下來,“他說不管了,以後都不管了。我們家裏也兩個孩子要養呢,永修還好,從小沒讓我們操過心,七七身子一直虛,不好好養着,怎麽行?”

這也是這次胡家二老來,陸小蓉沒在像之前那樣,跟胡天貴争執的原因之一。

以前幾次,每次都是人還沒到,已經攪的家裏一團亂了。

直到胡初七出生,都說閨女是爹媽的小棉襖,真沒錯。

自打有了胡初七,胡天貴似乎真的開始有所轉變了,他也漸漸的,放開了一些多年的執念,惦記着自家還有兩個孩子,惦記起自己的愛人才是最該受到他關心他照顧的。

胡初七咳嗽一聲,小臉白一點,都能讓胡天貴心驚膽戰半天。

老家還在月月催錢催票催東西,胡天貴卻不幹了,該孝敬的孝敬了,多的還要給女兒買奶粉,買營養品。

看着懷裏小小的一團,白白胖胖的,沖你咧嘴一笑,從不善言辭的漢子能抱着女兒從東邊繞道西邊,給路過的所有人招呼,“快看快看,我閨女笑了!”

惹得陸小蓉一陣又酸又甜的,摸了摸兒子的頭,從前她們娘兩太安靜,太不會‘來事兒’,太過體貼,胡天貴總以為她們什麽都不缺,什麽都不求,一顆心大半都撲在了遠在千裏之外的爹媽身上,總以為身後的母子二人,沒事,很好,不會折騰。

現在才慢慢發覺,爹媽從來沒跟自己一心過,心裏也從來沒想過自己。

人心都是肉長的,人心也的确會偏。

當爹媽的,确實很難一碗水端平。

胡天貴也更寵着這個小閨女,可是他也不會就斷然不去管自家的老大。

這個時候,才漸漸察覺出,自己是有多不受爹媽待見。

而他那個弟弟,從小給他家裏惹了多少禍事,那些都是他這個所謂的長子,大哥,兄長去背鍋,去頂缸,到頭來,還是得不到爹媽一句好。

胡家老爹常常敲着那一根煙杆,瞪着眼睛,大着嗓門吼他:“你是他哥,你幫他咋了?他不是你親弟嗎,我不是你爹?你不該聽我的?不該對他好?”

他娘也滿臉不高興的拿着擦桌子的布抽他,“你這個人怎麽這麽軸?啊?家裏爹媽差你一口吃的了?給你養這麽大,你現在有心思了?想要出去自己過了?不管爹媽?不管你弟弟?你沒良心的,白養你了,就是一個白眼狼,養不熟的白眼狼!”

胡天貴委屈,怨恨,憤憤不平。

他怎麽白眼狼了?他比弟弟就大三歲,三歲時候就開始給家裏幹活了。他胡天福三歲的時候,下過地嗎?他爹天天在肩上扛着,滿院子跑,哈哈大笑着。

他給家裏的雞喂食,打掃雞籠,辛辛苦苦的養出了一籮筐的雞蛋,他娘開開心心的拿出兩個,想了想,又一咬牙,拿出三個來。

他在旁邊憨憨的笑,剛學會的數數,數着數着,少了一個。

最後一個雞蛋給了他爹,兩個雞蛋都給了他弟。

他和他娘,一個沒吃。

他娘說:“我不吃,你爹要下地吃飽了好有力氣幹活,你弟還小,得補身子。”

半大的小子了,起早貪黑幹農活,結果連個雞蛋都沒得吃,他弟呢?成天不是在床上躺着,就是在院子裏瘋跑,長得白白胖胖的,比他結實多了,咳嗽兩聲,二老就驚的跟什麽似的,雞蛋不要錢的兩個兩個的給放碗裏,他一口都撈不着,只能看着。

他娘還說他,“不許瞪你弟,你是做大哥的,你娘我都沒吃,你難道比你娘還金貴?”

這能比嗎?這還,真的沒辦法說。

後來他好容易征兵選上了,頭一次穿上了嶄新的衣服,綠色軍裝,精神爍爍,挺拔的一個大小夥子,咧嘴一笑。

他爹臉色陰沉,只說一個字:“滾。”

他娘一個勁兒罵他,“你去幹嘛?你只會木頭樁子一個,你弟弟去了還能當官,你能幹啥?你怎麽這麽自私,就不能讓給你弟弟?”

笑容漸漸苦澀,胡天貴從沒有像今天這樣,覺得心寒。

往北上的列車就要來了,他從那個家走出來,走向更廣闊的天地,他在遙遠的北方,遇到了一個心愛的姑娘。

他喜歡那個姑娘溫柔的眉眼,溫柔的笑容,喜歡她對他輕聲說:“诶,給你的,我娘做的面餅,可好吃了。”

誰也不能搶走,胡天貴揉了揉臉,看着逐漸駛入站臺的列車,回過神來。

胡天福在一旁碎碎念,“哥,不是我說,咱爸媽就住不習慣別人家的房,你看吧,他們到時候肯定不高興,你家裏那麽大,住他們兩個人怎麽了,不行就去我那嘛,到時候我再幫你把你那個廚房改一下,我跟桂芳永安他們擠一擠,你們一家人住我們那,多自在,是不是?”

胡天貴轉過頭,冷冷的看他一眼,“那是我的家,你該住哪兒,住哪兒去,用不着你。”

胡天福頭一次聽他哥用這種語氣,這種态度跟自己說話,驚的長大了嘴,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胡天貴轉回頭,真的是一刻不想看他弟弟這張臉,他挺直了背,像是當年一個人背着行李,離開家,踏上那輛列車時候,從那時候起,他就應該走出那個被禁锢的家,為自己,好好活一活。

列車終于在站臺停穩,車門打開,站臺一下子變得熱鬧起來。

提着行李的人陸續下車,胡天貴一瞬間繃緊了脊背,別看他跟胡天福這麽硬氣,可面對真正難纏,這麽多年,第一次試圖反抗的胡家二老,他心裏,莫名還是有點發虛。

手指不自覺的抓緊了褲兜,忽然摸到什麽,一愣,伸手進去掏了一下,低頭一看,一下子笑了。

手心裏攥着一顆大白兔奶糖,一定是七七,只有那個小丫頭,會往他老爸褲兜裏塞糖。

“爸爸,可甜了,你吃,吃了你就會開心起來。”鬼精靈的小丫頭,笑的比糖更甜。

胡天貴深吸一口氣,是了,那才是他該照顧疼惜的家人。為了他們,他什麽都不怕。

胡又又忍了快兩天,原本靜心打理的頭發,纏着爺爺奶奶給買的上好的布料做成的她所謂的時尚的小裙子,此時也變得皺巴巴的。

兩個老東西明明有錢,偏偏不舍得買卧鋪,說是沒有關系沒有證明,買不到。

硬是拉着她去做硬座,坐了兩天,屁股都要坐硬了。

車廂裏還一股子亂七八糟的味道,熏得人頭疼。

胡又又做好的一切準備,光鮮亮麗的下車,讓自己在這個華國的首都一亮相,就與衆不同,不想讓他們看扁自己。上廁所時,路過卧鋪那裏,有幾個車廂裏坐着一些衣着光鮮的人,跟他們不一樣。

人家穿着打扮,身上的氣質,都彰顯着不同的層次。

胡又又心裏鄙視的想,本小姐可是重生過一次的人了,不知道你們十幾年後什麽樣?穿什麽衣服?怎麽打扮?你們能比得上我?

你們算什麽東西,你們懂什麽時尚!

她這樣斜着眼鄙視着其他人,仿佛把誰都不看在眼裏,卻不知那些人只是淡淡的掃過她,其中一個女人皺了皺眉,“這孩子真是沒禮貌。”

一臉趾高氣昂的,仿佛花孔雀一般的胡又又,剛一下了站臺,還沒來得及在她親爹和大伯面前,展現出她與衆不同的一面,就一嗓子沒忍住,吐了。

胡天貴嗖的一下往後退了一大步,旁邊的人也都立刻走遠,捂着鼻子皺着眉看過來。

胡又又穿着她自己設計的裙子,肩膀居然還設計成了镂空的,不倫不類的一點不像是這個年紀的孩子的打扮,頭發披散着,吐了個昏天暗地,令人退避三舍。

連她自己的親爹,都不想靠近。

而胡初七,此時剛從床上爬起來,陸小蓉給她挑了一條粉絲小裙子,這還是陳超兩口子特意拖朋友從那個什麽香江那邊買來的,說是現在那邊最流行的款式,內地這邊還沒人穿呢,紮好了小辮子,斜着帶了一個蝴蝶結。

收拾妥當,往外面迎着陽光一站。

胡初七:媽诶,好熱!

何茹剛好值班下了,從外面大門經過,看到她,當即笑了,“哎喲,這是誰家的小公主啊,真好看。”

胡初七害羞的一笑,軟軟的打了招呼,“何阿姨早上好。”

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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