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夜色深沉，深宮陷入無邊寂靜，惟有蟬鳴陣陣。

寧歡已攤着小肚子沉沉睡去，只是夢中還嘟着嘴，不時有淚珠劃過白嫩小臉。

福嬷嬷用打濕的帕子替寧歡擦去淚痕，又是心疼又是害怕：“皇貴妃娘娘會不會生公主的氣？”

綠萦不屑：“怕什麽，她能拿我們怎麽樣？”

福嬷嬷張口結舌，想說你哪來的底氣，那可是皇貴妃！整治她們還不是小菜一碟？就聽綠萦說：“咱們吃穿用度已經是最差的了，哪還有她打壓的餘地？不用怕！”

福嬷嬷：“......”

承乾宮燈火徹夜未熄。

四阿哥在書桌前熬了一夜，手腕寫得快腫了還抿着嘴繼續練字。他不叫秋紫進來，秋紫便在外面隔着一層窗棂默默守着。

萬籁俱寂，惟有書房筆尖游走于宣紙的沙沙聲，以及正殿隐約咳嗽和宮女勸解聲。

娘娘也沒睡啊。秋紫想。

明月在漆黑夜空劃了個弧線，漸漸隐沒于萬丈霞光之下，天空泛起魚肚白，金黃太陽跳出地平線。

“吱呀——”

書房大門打開，四阿哥挂着倆大大的黑眼圈，臉色卻比昨夜好許多，他猶豫一下說：“秋紫姐姐，你帶我去找五妹妹吧。”

“诶！”秋紫露出一個笑容。

寧歡難得賴床了。

小姑娘攤着四肢躺在床上，眼睛腫得眨巴不動，撅着紅嘟嘟小嘴兒對福嬷嬷說：“歡歡今天不想上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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擱平時，福嬷嬷肯定立即疊聲幫她請假。今兒對方卻拍拍寧歡小肚肚，柔聲哄勸：“公主去吧，如果懶怠念書，跟大公主和三公主說說話也行。”

她擔心寧歡在宮裏窩着越想越吃心，不如出去散散。

寧歡不想去，在福嬷嬷伸手要抱她時滾了一圈到床裏側，繼續表演自閉。

“......”

福嬷嬷終究是拿小姑娘沒有辦法，妥協道：“嬷嬷給您請假。”

寧歡漫無目的在系統光幕上點點點，不知道點到哪個詞條，機械聲音響起——

“成功的力量源泉，來自我們自己。成功的人，擁有積極的思想、強大的心靈和極致的自律。他們用這些來武裝自己，将人生坎坷變成前進動力和成長的養分，披荊斬棘、克服一切艱難險阻，取得最終勝利！”

明明是慷慨激昂的語句，卻被系統機器人念得一板一眼毫無起伏。

寧歡歪頭：“這是什麽？”

系統機器人：“節選自《成功學》。”

寧歡疑惑：“歡歡沒有這本書。”

她書架上只有孤零零兩本，有什麽沒什麽清楚的很。

系統機器人一時沒有回話，只有輕微電流滋滋聲，仿佛是在和誰商量說辭，過了一會兒才說：“你受到安慰了嗎？”

“嗯嗯。”

寧歡點頭，她抿嘴甜笑，覺得系統機器人好貼心哦，還安慰歡歡。

系統機器人：“心情好了就去上學，賺積分一天不能停。”

寧歡：“......”

系統機器人：“由于宿主沒有《成功學》教材，節選片段朗讀扣除1積分。”

寧歡：“？？？”

遙遠光年之外，顧堰修長白皙的手指在鍵盤上翩飛，間暇看到屏幕上寧歡呆滞表情不由笑了笑。

現在還覺得系統機器人比他更好嗎？

平行時空和這個世界時間流速不同。清朝時值盛夏，這邊卻是深秋；清朝正是清晨，這邊已至深夜。

顧堰把這段代碼敲完，用濕巾擦幹淨手指，穿上黑色大衣走出實驗室。電話滋滋震動，來電顯示是“導師”，他走出電梯接通，聲音清朗：“喂，賀老師。”

“小堰啊，下周學校期中考試，你自學得怎麽樣？”

提前幾年就學熟了的，考完翻翻書複習一下就行，顧堰沒什麽壓力：“謝謝老師提醒，我會回學校考試的。”

“嗯，你老師是放心的......你那個項目做得怎麽樣了，真的有系統和平行世界嗎哈哈哈？”

顧堰扭頭看實驗室位置，手指捏緊了手機，淡淡說：“不知道。”

“你好好幹！要是研究出來了，咱們也能瞧個稀罕哈哈哈。”

......

寧歡被系統機器人暴擊，躺在床上哼哼唧唧蚯蚓似的扭來扭去。

外面卻突然嘈雜起來，寧歡猶豫了下，還是忍不住好奇心，站起來扒着床探頭往窗外瞧，一下子就和四阿哥對上了眼神。

兩個小孩，一個窗外一個窗內，一個黑眼圈一個腫眼皮，一個衣服皺皺一個只穿肚兜。寧歡撅着嘴掐腰，一副随時再幹一架的樣子。

四阿哥抿抿嘴，進了屋裏悶聲說：“五妹妹，我給你道歉。”

咦？

不是來找歡歡打架嗎？

寧歡眨眨眼。

四阿哥說：“昨天的事是我不好，你是為了我好，我不該兇你的。”

寧歡放下叉腰的肉爪子。

四阿哥：“五妹妹，我以後不會這樣了，你能原諒我嗎？”

他耷拉着小腦袋，聲音輕輕的，看起來可憐兮兮。

別說秋紫，就連福嬷嬷和綠萦都有些不忍心了，齊齊看寧歡等她反應。

寧歡茫然地看看這個瞧瞧那個，一時咬着手指沒說話。

四阿哥等了一會沒得到回應，以為寧歡不肯原諒自己，小臉漸漸漲紅。

他已然明白，昨日之事錯在自己，寧歡生氣不想理會他也是應該。可是嬌生慣養的四阿哥頭一回向小夥伴道歉——當然，也與他沒有其他小夥伴有關。

頭一回道歉沒得到原諒，四阿哥又傷心、又羞惱，想要甩袖離開，可是想到額娘的教導，他腳下就跟紮了根似的。

喜怒無常是不好的。

敢做不敢當也是不對的。

不管寧歡接不接受，他都應該為自己所犯錯誤負責。

四阿哥揉揉酸澀的眼眶，把即将掉下來的金豆豆憋回去，正要再次道歉，便覺一只小肉爪拍在他肩膀，熟悉的小奶音甜甜說：“不是四哥哥一個人的錯，歡歡也有不對噠。”

四阿哥驚訝擡頭，就對上寧歡水汪汪亮晶晶的大眼睛。小姑娘用肉乎乎軟綿綿的手給他擦眼淚，自己也忍不住紅了眼眶，奶聲奶氣說：“四哥哥也不要生歡歡氣氣好不好。”

四阿哥愣了片刻才點頭，然後又搖頭，對疑惑的小姑娘說：“我不生氣，你沒錯，我才有錯。”

“歡歡有錯”，寧歡堅持。

“沒有。”

“有！”

“沒有！”

“有！！！”

......

綠萦用帕子捂臉：“嗚嗚嗚，奴婢好感動......”

福嬷嬷：“......”

秋紫看兩人眼神充滿感激和善意：“五公主心性真好，您二人教導有方。日後多叫五公主和四阿哥來往，他們倆瞧着倒是投脾氣。”

福嬷嬷一時受寵若驚，手指搓着衣角吶吶道：“哪裏......哪裏......”好像不對，她頓了頓改口說：“确實......确實......”

也不太對啊。

秋紫微微一笑，心說五公主身邊的人倒是實心。就是太沒心眼了些。

總之，兩小只重歸于好。寧歡高興地拉着四阿哥在床上跳高。

——據說，這叫蹦床。

秋紫叫小太監照顧好四阿哥，自己回承乾宮複命。

佟佳氏一晚沒睡，秀美臉龐蒼白憔悴，身形單薄地仿佛一張紙，風一吹就能散架似的。聽到秋紫回話，她微微一笑，仿若風中百合：“他能想明白就好。”

“娘娘歇着吧”，秋紫伺候佟佳氏躺下，“阿哥爺聰慧，您別操心了。”

“操心不了多久啦”，佟佳氏輕咳着說，“盡力而為罷了。”

“娘娘！”秋紫眼裏有淚。

佟佳氏拍拍秋紫手，閉上眼不再說話。

她昏昏沉沉睡去，夢裏仿佛看到剛出生的胤禛，小小一團，見到她就笑。苦求孩子而不得的那些年，便是這個孩子在支撐着她啊。

寧歡和四阿哥破鏡重圓，正處于蜜月期。玩了會蹦床，又手拉着手去上學。

四阿哥興致勃勃上課，蔫蔫噠噠下學，垂頭喪氣道：“上課好沒意思。”

“四哥哥不喜歡嗎？”

寧歡很喜歡上學啦，沒能安利成功，讓小姑娘有些苦惱，遺憾道：“那四哥哥以後不要來了。”

她要尊重小夥伴的意願。

歡歡自己上學也很好噠。

嗯！

可是他又想和寧歡一起玩。

四阿哥腳尖點地，扭捏了一會道：“沒......沒事，我提前适應一下，等到十月我就要去上書房學習了。”

诶？

四阿哥挺起胸膛：“我還要搬到乾東五所住，應該會住三哥旁邊，到時候我就有一個自己的大院子了！我也要種好多花，和三哥哥的院子一樣好看！”

“哇！”

寧歡好羨慕。她也想在院子種好多花呀，可是福嬷嬷和綠萦不讓。因為沒人管。

寧歡仰着小臉握拳：“到時候歡歡幫四哥哥種花花！”

四阿哥：“不要！三哥要不是叫你種了一圈薄荷，院子肯定會更好看的！我才沒有三哥那那麽傻。”

寧歡掐腰：“薄荷可以防蟲蟲噠，四哥哥才笨笨！”

......

暮色四合。

承乾宮照舊一片寂靜，除了小公主偶爾哭啼，這宮殿也惟有寧歡和四阿哥在時，才能有幾分生機歡笑。

四阿哥按例去正殿給佟佳氏請安。然而路過小公主住的配殿時卻停下腳步，猶豫片刻，第一次獨自踏進去，看着襁褓裏擠着眼睛張着小嘴睡着的嬰兒，他問：“小妹妹長大後會和歡歡一樣可愛嗎？”

宮女笑着說：“會的。”

會比五公主更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