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我沒有讓你脫衣服

一到家,唐小笛含含糊糊喊“我去上廁所”,飛速跑了。

匆匆忙忙,連鞋子都蹬飛了。

陳岸皺眉,要把他喊回來重新把鞋子擺放好,然而唐小笛已經“砰”的一聲關上了一樓的洗手間門。

容斯言看着緊閉的門:“他一路上都很緊張。”

陳岸:“緊張什麽?”

“之前學校要求填家庭狀況表,他關于母親的信息錯漏百出,幾乎都是編的,”他把工作簿翻給陳岸看,“職業——寫的白領,手機號寫了13位,學歷寫的是大學畢業。”

沒有哪個成年人會在職業一欄寫白領,正常的手機號應該是11位,學歷則應該填學士/碩士/博士。

陳岸翻了翻那表格,面無表情。

容斯言斟酌着措辭,他知道大部分家長都會對“孩子撒謊”很敏感:“他還小,你也不用太過緊張,關鍵是找到他撒謊的原因所在……”

陳岸:“你想知道嗎?”

容斯言一愣。

陳岸:“你想知道,我可以說給你聽,關于他母親的事。”

容斯言有一絲不好的預感,但話趕話已經說到這兒了,他只能硬着頭皮接:“當然可以,了解學生的家庭狀況,是作為老師的職責。”

陳岸看着他:“我和他母親離婚很多年了,他比我大一歲,喜歡跳芭蕾,我們是高中同學,曾經關系還不錯。後來他嫌棄我窮,和他不是一個階級的人,跑了。”

容斯言:“……”

陳岸:“我不想小笛遭受和我一樣的痛苦,所以一直告訴他,他母親不是不想要他,而是生病去世了。”

容斯言:“……”

陳岸微微俯下身,和容斯言幾乎臉貼臉,話裏有話道:“這種從未謀面的遺憾,總好過被遺棄的痛苦,容老師應該能理解吧?”

容斯言:“……當然。”

陳岸淡淡一笑:“那就好。”

唐小笛從洗手間出來了。

掙紮糾結,期期艾艾,一步三回頭,恨不能再上個回籠廁。

陳岸把他喊過來:“你幹了什麽,自己交代。”

唐小笛剛才在洗手間裏已經充分做好了思想準備。

見狀,也知道自己躲不過去了,低着頭道:“家庭狀況表是亂寫的,我只有爸爸,沒有媽媽。上次老師來家訪我也撒謊了,容老師對不起。”

容斯言摸了摸他的後腦勺。

陳岸:“沒有,不寫就是了,為什麽要撒謊?”

“別人都有媽媽,就我沒有……我怕他們可憐我。”

容斯言神色微動。

陳岸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誰敢欺負你,反擊回去就是了,天塌下來有我給你兜着,怕什麽。”

唐小笛多日來的擔憂終于卸下,抱着陳岸的大腿,嗚嗚哇哇哭了一通。

陳岸把他抱起來,抽紙巾給他擤鼻涕,神情淡漠,動作卻輕柔。

看起來,的确是非常合格又寵愛小孩的家長。

容斯言覺得有些恍惚。

陳岸在他記憶裏還是個沉默寡言的小男孩,笨笨的,像只被撿來的小黑狗。

怎麽就突然變成另一個小孩的依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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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很豐盛,容斯言吃得很小心。

他留了心眼,注意到餐桌上的菜色全都是經過精心設計的。

要麽就是他非常愛吃的食材,比如香草烤土豆、凱撒沙拉、松鼠桂魚、小吊梨湯。

要麽就是他極厭惡的,紅燒大排、清炒茼蒿、涼拌木耳、油焖冬筍。

陳岸竟然記得他的喜好。

他在通過各種辦法試探他。

容斯言面不改色,每樣菜都只夾兩三筷,不偏不倚,雨露均沾。

吃到木耳時有強烈的想嘔的感覺,也只能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拼命咽下去。

一頓飯吃下來,臉都綠了。

陳岸:“容老師好像吃得不太開心,菜色都不合胃口?”

容斯言:“我對飯菜沒有特別的喜好,飽腹即可。”

唐小笛因為卸下心頭重負,飯量都比以往大了一些。

他咽下酸酸甜甜的魚肉,對陳岸道:“爸爸,我有點想媽媽了。”

陳岸:“你又沒見過她。”

唐小笛:“我有時做夢會夢到呀,媽媽身上好香,抱着我睡覺,還會晃晃我,給我唱歌。”

陳岸:“你就不怕夢裏認錯?”

唐小笛:“那你告訴我呀,媽媽長什麽樣子,能讓我一眼就認出她。”

陳岸沉默片刻:“皮膚很白,兩只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喜歡捉弄人。”

唐小笛不滿:“誰不是兩個眼睛一張嘴呀,有沒有什麽和別人不一樣的?”

陳岸:“……有。”

他擡起頭,看着餐桌中央的松鼠桂魚,卻像是特意說給某個人聽的:“很少有人知道,在他的小腹上方,有一塊淡紅色的胎記,是一只蝴蝶的形狀……”

容斯言忍無可忍:“陳先生,要說什麽可以直接說,不必拐彎抹角。”

陳岸擡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啊,我跟你說話了嗎?”

唐小笛來回看兩個大人,突然感覺空氣有點冷。

陳岸對他道:“吃完了就上樓寫作業去,我喊你之前不準下來。”

唐小笛求之不得,飛速跑了。

等唐小笛的房門關上了,容斯言緩了緩口氣,道:“陳先生,我知道你思妻心切,但是很顯然,我是個男人,也不認識你,為了以後教學工作能夠正常開展,請你不要再就這件事糾纏我了。”

陳岸:“那你總得拿出證據讓我相信。”

容斯言:“我是受害人,還要我自己承擔舉證責任?”

陳岸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不然我只好一直糾纏你了。”

似乎很替他感到惋惜。

容斯言徹底冷下臉。

他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着陳岸,仿佛立刻就要把熱騰騰的骨瓷湯碗扣在他頭上。

陳岸沒什麽表情,安靜地擡頭看着他。

下一秒。

容斯言擡起手,一顆一顆,解開了松石綠半袖襯衫的紐扣。

從下往上,依次而開。

露出光滑蒼白的小腹,柔韌的腰,圓圓的肚臍眼。

陳岸睜大了眼睛。

容斯言在他的注視下繼續解紐扣,露出的皮膚面積越來越大。

解到倒數

第三顆扣子其實就可以停止了,因為他已經露出了全部小腹。

平坦幹淨,沒有一絲一毫胎記的印記。

可是容斯言把所有紐扣都解開了。

蒼白的皮膚在衣領下影影綽綽,鎖骨精致漂亮,略一伸手就可以撫摸到那份細膩和溫熱。

他的眼睛很空,動作機械,似乎只是憑着大腦指令在執行自己的任務。

如同一個毫無羞恥心的玩偶娃娃在聽從主人的指令,解開遮蔽,袒露自己。

就在脫掉襯衫的前一秒,陳岸站起來,按住了他的手。

他的指腹按在他的左邊鎖骨上,掌下壓着蜷曲起來的衣領。

衣服是棉質的,柔軟得幾乎與他的身體合為一體。

陳岸:“你幹什麽。”

容斯言:“你要看,胎記。”

陳岸:“我沒有讓你把衣服全脫了。”

容斯言笑了:“我想,這樣能讓你更清楚地看到,我是男人還是女人。”

陳岸看起來很生氣。

臉色陰沉,青得能擰出水來。

容斯言不明白他為什麽這麽生氣,他都已經放棄羞恥心地向他剖白自證了,該委屈生氣的明明是他好不好。

陳岸把他的手掰開,沉默着幫他把紐扣全系上了。

用力之大,似乎要把他的紐扣生生焊上去。

容斯言長籲了一口氣,放松下來。

在他看來這件事已經解決了,陳岸已經親眼看到了他沒有胎記,也不是女人,以後應該不會再糾纏他了。

可是陳岸突然問他:“如果是其他人,你也這樣?”

容斯言沒聽懂:“什麽?”

陳岸:“今天,如果是其他人要求你自證胎記,你也會脫光衣服給他看?”

容斯言不明白他為什麽問這個問題。

他以為陳岸有些愧疚,便安慰他道:“當然,我只是想證明自己,如果是其他人,當然也一樣。”

一樣。

你和其他人,沒有區別。

陳岸身體不易察覺地顫了一下。

随即斂起眼睛,沒再說什麽。

容斯言穿好鞋子,揚了揚手機:“我已經叫了出租車,先回去了。”

陳岸點了點頭:“今天……非常抱歉。”

容斯言:“沒關系,人之常情。”

陳岸向前一步:“我送你出小區?”

容斯言擺擺手,非常官方地道:“不用,您去陪陪小笛吧,以後有情況也可以微信群多溝通,晚安。”

門砰地一聲關上了。

陳岸注視着門板,自言自語道:“在別人面前脫衣服……做夢。”

他久違地,勾起一個淡淡的笑來。

胎記這種東西,在僞裝自己的時候,自然是

第一個要去掉的。

可是容斯言不知道,曾經每一個他換芭蕾舞服的瞬間,他都在不遠處默默地看着他的身體。

人的身體上有許多印記,不像胎記那麽顯眼,但那些才是證實一個人身份的存在。

比如那些細小的,淡灰色的痣。

比如他的骨骼的走向,那些優雅的凸起的形狀,都是無法改變的。

它們共同構成了那個他恨之入骨的名字——

郁風晚。

作者有話說:

什麽叫鴻門宴啊!(老母親痛心)

崽崽的身體都被看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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