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對門

宋鳴鶴走時臉色僵硬,拂袖而去,陶枝頗有些奇怪。但她已經不再在意那個男人的情緒,自然也懶得深究。

陶枝花了一天時間把整個房間所有自己不喜歡的東西全都撤換下來,裏裏外外整理一遍。上輩子還從沒操勞過這種事,做得磕磕絆絆,累得要命。然後早早歇下,飽睡了一整個晚上。

第二天一早,陽光透過泛黃的窗紙,照得室內一片溫暖。她睜開眼,勾勒出清晰漂亮的眼皮弧度,真切地笑了一聲。

活過來了。

活着真好啊。

她輕輕一抽鼻子,忽然發覺自己的嗅覺異常靈敏,她能聞到空氣中陽光和被褥的溫暖味道,也能聞見被她打包扔到牆角的廉價脂粉味兒,但最特別的,是一股形容不上來的淡淡清香,萦繞在她周圍,讓人心情莫名很好。

陶枝團着被子從床上坐起來,正對着窗戶,眯起眼曬太陽。白如瓷片般的臉頰壓出了一小片紅印,鬓發淩亂,幾縷碎發随意搭在臉側,翹起的嘴角抿着,神情餍足,活脫脫一副美人晨起圖。

打破這畫面的是一陣不合時宜的響聲。

“咕嚕嚕”,她餓了。

陶枝這才意識到一個現實問題,她幹脆利落地踢走了宋鳴鶴,一個子兒也不貪他的,心裏确實是痛快的。可這家過得不知是什麽日子,銀錢沒找到半點,連米面都沒有。

陶枝揉了揉肚子,心想莫不是宋鳴鶴知道家裏情況,這是等着她受不住去求他呢?

她心思一動,伸手摸向後腦,可她從前戴的金銀玉釵已經變成了一根烏木簪,看來真是從頭到腳完完整整地調了個兒。陶枝抿抿唇,反手把簪子插好,照例起身洗漱打扮。

原本箱子裏的衣服已被她挑揀過一遍,雖然按照從前習慣這些大多不入眼,但畢竟物是人非,暫時也講究不起來了。陶枝挑了一身妃色的棉布妝花裙,料子粗糙,但好在顏色鮮妍。鏡前一站,女子年輕的白皙臉龐上透着健康自然的紅,雙眼清澈靈動,唇紅齒白的模樣,俏得像未嫁人的姑娘。

鴨黃絲縧一系,腰肢不盈一握。陶枝朝鏡中的自己笑笑,唇邊小渦一閃而過。

多好看啊,她差點忘了,自己曾笑得這樣好看的。

她壓平了裙角,小步穿過院子,立在門前吸了口氣,然後緩緩推開。

會有大娘指指點點,說這剛被休的女人就穿這麽鮮?會有孩童朝她嬉笑,笑她沒了丈夫成了可憐蟲?

陶枝拎着裙角,慢慢跨過門檻,昂首挺胸地站到門外,準備坦然迎接一切目光——但什麽都沒有。

門前就一條窄巷,總共兩戶人家,自己家一戶,斜對面還有座院落,此時根本沒有過路人。

陶枝愣了會兒神,搖頭笑了出來。街面上的土味和對門隐約的飯香都如此親切,提醒她這是全新的、未知的人生,從今往後她不需要在意任何過往,她是自己,她會過得很好。

她幹脆在門前石階上坐下來,撚了撚走線并不齊整的裙裾,歪頭盤算着今後的路。

就在這時,斜對面“吱呀”一聲開了門,陶枝聞到一股花香,以及更加濃郁的飯香,見院落裏慢慢走出個佝着背的老婆婆。

她愣了愣,剛好見老婆婆挎着籃子看過來。這還是重活過來見到的第一個陌生人,陶枝滿心善意,唇角完全揚起,露出個明晃晃的笑容。

她白細的手搭在雙膝上,脖頸拉出一條優美的線,笑意照亮了整張臉,帶着一種說不出的活力和喜氣,仿佛連周圍的空氣都愉快起來。

老婆婆原本只想默不作聲經過,忽然被這笑容晃了眼,覺得這姑娘似乎和平日大不一樣,平白順眼許多。于是身形一頓,慢悠悠走到她身邊來。

陶枝小幅度地吸了吸鼻子,她清晰地聞到了包子的味道,肉餡兒的。

老婆婆費勁地在她身邊坐下,籃子放在身旁的石階上,嘆了口氣:“莫慌,沒什麽邁不過的坎兒,你還小着。”

陶枝眨了眨眼,不知道這婆婆從前和自己是什麽關系,但她語氣中分明是關心,陶枝領情,抱着肚子笑道:“曉得的,已經邁過來了。”

老婆婆這下真的驚奇了,斜對門這丫頭總拉個臉,見着街坊鄰居也不打招呼,唯獨對她那個朝三暮四的夫君笑臉相迎,擱在平時,她是不會坐下來的。

可眼前這姑娘好像換了個人,嗓音清亮,眼中帶笑,話裏存着些對長輩的敬重,合着那張漂亮的臉,看着格外讨喜。

老婆婆看她順眼,心中生出更多關切,側身問她:“真沒事了?心裏難受,和阿婆說說。”

陶枝搖搖頭,或許命運笑她現世報,被自己撬過的牆角休了,可她一點也不難過。陶枝拍拍裙子,挺起腰身,唇角彎着:“說出來讓您跟着難受?那哪行。”

還是個懂事的丫頭,老婆婆心裏贊許,伸出幹柴一樣的手拍拍她肩頭,替她不平道:“我聽說那大小姐叫什麽……廖清歡?她不要臉,你莫氣!”

可不是嗎。

陶枝旋開笑意,真心實意地點頭:“是,她不要臉,我不氣。”

老婆婆心腸熱,看她這樣着實心疼,立刻和她站到一條戰線上,伸手掀開籃子上的布,掏出個白胖胖的大包子。

“叫一聲阿婆,給你吃包子。”

熱騰騰,香噴噴,陶枝舔了舔嘴,甜甜地叫一聲:“阿婆!”

“好丫頭,”阿婆笑眯眯地看她接過包子,一口咬出了肉餡,目光十分慈愛,“這就對了!讓他們攪和去,咱過自己的日子,以後良人有的是——”

她話音剛落,恰好斜對面的門再次打開。一道颀長的身影晃出來,赭石色交領勁裝,窄窄的袖子,手背上系着銀鈎護腕,利落又精悍。

“哎呀,我家小子出門了!”

陶枝正咬着包子點頭,腮幫子鼓囊囊的,順着聲音看過去,不料觸上一道冰冷的視線。

那男子身量高,兩肩平闊,緩步走過來的時候,帶着一種輕慢又迫人的氣勢。他那雙眼睛半睜半阖,眼皮褶皺的線條如刀一般,在眼尾微微上挑,睫毛打下陰影,藏在其中的眼神帶着居高臨下的審視,叫人有些發冷。

陶枝微微一抖,手上拿着的人家家裏的包子頓時有些燙手,于是舔幹淨自己唇上的油,乖巧地抿了起來。

那人五官生得這樣好,怎麽看起來那麽不像個好人呢?

程漆只是掃了一眼那個捧着包子的女人,根本懶得多留意,他走到石階旁邊停下來,微一點頭:“走了阿婆。”

聲音在陶枝頭頂,聲線清冷,如冰面上滾動的珠子,還透着股懶散。

阿婆咂摸下沒了牙齒的嘴,笑眯眯地一揮手:“阿七去!”

“嗯。”

陶枝看見那雙緞面黑靴從自己眼前不慌不忙地走過,忽然一怔。從肉包子的香味和阿婆身上的皂粉味兒之間,她聞到了一股特別的味道。

像是霧裏的樹木,暗香中隐約帶苦,有絲絲縷縷的涼意……很好聞,又有些熟悉。

但很快,那男子走遠,味道也消散在空氣中,陶枝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我家小子,”阿婆拍拍手,滿臉歲月的褶皺間都是驕傲,“俊得咧!”

陶枝配合地點點頭,清透的眼珠一轉,轉而問道:“阿婆,我還從沒吃過這麽好吃的包子,您怎麽做的呀?”

阿婆被她誇得高興,淳樸而得意地笑:“想學阿婆教你!”

陶枝吃完了包子,聽說阿婆要去趕集,便一路扶着她慢慢向城中走。人和人之間的感應是互通的,她對這個慈眉善目的老婆婆充滿好感,忍不住想親近一些,同樣她也能感覺到阿婆溫暖善良的關切。

于是等這一路走完,阿婆親親熱熱地拉着她的手:“晚上來我家裏吃飯!你一個人也就做一個菜,過來還能多吃點!”

陶枝不好意思說自己一個菜都不會做,抿唇笑了笑,她很想嘗嘗阿婆的手藝,但是一想到他家那個冷冰冰的男人便有些遲疑:“這多不好意思……”

阿婆捏捏她的掌心,不由分說:“對門兒的鄰居,有什麽不好意思?阿婆叫你來就來,晚上有你的碗筷!”

陶枝心口一片暖意,于是用力一點頭:“哎!”

目送着阿婆瘦小的背影遠去,陶枝後腳一磕,鞋尖轉了個方向。

雖然她打定主意這一生好好過自己的,但上輩子有人害她至死,這仇畢竟不能忍氣吞聲。

廖清歡坐在雕花精美的梳妝臺前,欣喜地翻看那一堆瓶瓶罐罐。這些都是上好的胭脂水粉,她從前見都沒見過,小指勾一點在手背上抹開,質地糯,顏色鮮,好看得不得了。

這房間就像是個寶庫,到處是她從前想都不敢想的好東西,廖清歡始終不能從那股興奮中平靜下來。她坐在銅鏡前,扭了扭屁股,迫不及待地旋開一盒面脂,重重地勾出一指,小心翼翼地抹在臉上。

她對着鏡子張着嘴,看那丹色在臉頰上暈開,眼中漫開一絲陶醉。

“好用嗎?”

冷不防聽見這樣一句,廖清歡吓得一哆嗦,下意識尖着嗓子喊了一句:“如翠!”

陶枝了然地一揚眉。

她們兩個剛換過來不久,廖清歡下意識最依賴的丫鬟,想必就是上輩子和她勾結着一起毒害她的人了。

如翠,陶枝摸了摸自己的指骨,這丫鬟過去不常在她跟前,記得是個伶俐的人,倒是不知她存着這樣歹毒的心思。

廖清歡轉過頭看見是她,立刻強壓下自己滿臉驚慌:“你怎麽會出現在我房裏?”還悄無聲息的。

話一落,陶枝唇角一揚,不言語卻已明确地傳達了意思:你說我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這是她生活了三年的地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進來易如反掌。

陶枝抱着自己的胳膊,打量着廖清歡的服色妝容。身上銀紋蟬絲華貴無比,耳垂頸上珠光寶氣,只可惜看妝面,唇上豔桃,臉頰丹紅,如一出唱壞了的戲,搭配得不堪入目。

廖清歡冷靜下來,見陶枝穿着粗糙布裙,臉上不施脂粉,寡淡就意味着凄慘,她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底氣和驕矜,冷笑道:“你來的時機不湊巧,夫君還在外忙着。”

陶枝揚唇便笑,開門見山:“雖然我不知道咱們倆是怎麽調換的,但事已至此,你也不必一再強調。這些胭脂水粉還有衣服首飾你随便用,我不會要回來的。”

廖清歡臉色一僵,“你在說什麽?莫不是被休了之後得了癔症,我怎麽聽不懂。”

陶枝不聽她裝模作樣,她忽然一彎腰,鼻尖探到廖清歡身前用力吸了一口:“我之所以還願意踏進這裏,是因為我要确定一件事……”

撥開那濃郁得嗆人的脂粉味,陶枝仔細辨認,終于确定——廖清歡身上再沒有死前要了她命的那股味道,那讓她窒息、灼燒、丢了性命的毒香。

廖清歡似乎也想到了什麽,立刻伸手一推,臉色煞白地站起來:“你做什麽!”

陶枝最恨別人動手動腳,被她一搡,順着力道向後退了退,心頭卷起怒意的一瞬間,她聞到了。

一股冷如檀木的淡香幽幽逸開,仿佛是黃泉渡水而來的森冷,帶着熟悉的惡意……卻是出自自己身上。

廖清歡臉色越來越白,悄悄往後退去,撞上了身後矮凳。

陶枝低頭看向自己,擡起兩只手,那冷香更加清晰,最後她慢慢看向自己的左手。白皙瘦削,手背上有淡青色的血管,指骨纖細優美——卻散發着幽冷致命的毒。

再擡頭,陶枝面上的笑容完全變了,她一步步朝廖清歡走過去,一字一頓。

“你的毒,變成我的了,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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