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煩躁
陶枝腳步未停,一直走出街口,到了人少的地方才猛地停下來。
宋鳴鶴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也跟着停住腳步。
不遠處程漆半眯着眼,遮去眼中鋒芒,抱着手臂懶洋洋地靠在一家店面的牆上,食指一下下敲擊着,不知在想什麽。
陶枝向宋鳴鶴身後看了一眼,唐闵被人流沖散,沒再跟過來。她方才太心煩,匆匆把花全賣給了唐闵,然後調頭就走,默念了一路“不氣不氣”。
她得承認,有那麽一瞬間,她是為自己有個前夫感到羞愧的。
無關身份,只是一想到她曾在那樣一個不值得的人身上虛度了愛與青春,陶枝就覺得自己蠢得難堪。
而真正讓她惱火的是這位前夫居然還堂而皇之地到她面前,洋洋得意地和別人介紹自己,對于自己腳踩兩條船的行徑沒有一絲忏悔。
她拼命用指甲掐着掌心,吐納幾次調整心情。
為宋鳴鶴生氣還不如為一條狗生氣,不值當,不應該。
……在遠處的程漆看來,她似乎情緒很激動,竟是一副要哭的樣子。
程漆的眉心深深折了起來。
宋鳴鶴見她白皙滑膩的臉龐通紅,淺色的眸子發亮,眼眶裏聚着水光。這張臉曾經那樣地迷惑過他,如今看來,似乎沒有分毫變化。
他不由地軟了聲音:“枝枝,你……你喜歡那樣的?”那樣……像我的。
陶枝最後呼出一口氣,心态已經完全平和。
“我喜歡或不喜歡,”陶枝飛快地笑一下,笑意并不到眼底,如同水平上淺淺的波紋,“與你有關?”
宋鳴鶴心口一窒,忍不住擡起手:“枝枝。”
程漆從牆上直起身。
他心裏有股莫名的燥氣,順着血液一點點流竄,可又說不上來是為什麽。
他更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像個傻子一樣站在這兒。
程漆垂着眼,良久之後才嗤笑一聲,然後不再看那邊好似要舊情複燃的兩個人,轉身走了。
在宋鳴鶴的手即将觸到她臉頰時,陶枝伸手,啪地把他打開。
她實在不願和他多說一句話,默不作聲地瞪他一眼,轉身便走。走出幾步,忽然想起什麽,半轉過臉,似笑非笑道:“上回在街上,我又看見你夫人房裏的那個丫鬟了。”
宋鳴鶴微怔,然後才反應過來。
當時陶枝要他把那個小丫鬟送走的,可是……清歡說什麽也要留下她,為此還和他掉了回眼淚,可憐得緊,宋鳴鶴只好就……
“就是個丫鬟而已,你那麽在意她做什麽?”
陶枝揚起形狀秀氣的眉,了然地“啊”了一聲,眼中的諷刺一閃而過,然後便轉身離去。
沒有再回一次頭。
—
程漆推開家門,走進院子裏,阿婆正彎着腰侍弄花草。年歲大了耳朵背,程漆走到她身後了,阿婆都沒反應。
“不是不讓你弄嗎。”程漆拿過她手裏的小鏟子。
阿婆一怔,然後才馬上轉身:“阿七回來了?”
程漆點點頭,蹲下身接上她的活兒:“嗯。”
阿婆懸了好多天的心這才放下,幹枯的手攥成拳捶了捶胸口,然後一巴掌扇在他頭頂:“你還知道回來!”
程漆默不作聲地挨下,點頭認錯:“阿婆,我知錯了。”
阿婆用力扇了好幾下,然後才喘着氣摸摸他的頭:“在外邊吃好沒有?累不累?”
程漆“嗯”一聲:“都好,放心。”
東邊廂房的木門吱呀一聲,程實像一道旋風一樣轉出來:“哥你回來啦!”
程漆掃他一眼,涼涼道:“幹嘛呢?不出來幫忙。”
程實瞪大了眼睛,肉肉的臉上還有壓出來的紅印兒:“阿婆你咋又下地啦!姐姐該罵我了!”
程漆一挑眉。
姐姐?
阿婆擺擺手:“有什麽事,阿枝大驚小怪。”
程漆看她:“怎麽了?身體不舒服?”
阿婆趕忙道:“沒睡好覺,有點乏罷了。”
程漆一皺眉,堅決把阿婆勸回床上休息,把程實叫過來守着。
阿婆不放心地想起來:“沒事的,你回來我還沒做飯……”
程漆一把按住她:“讓陶枝做。”
陶枝回到巷子的時候,已經完全把遇到宋鳴鶴的事抛在腦後。她還是擔心阿婆不好好休息,于是沒進自己家門,轉而去了對門。
一進院子,就聽見“喲”的一聲。
陶枝眼睛一亮,轉頭看見屋檐下抱着手臂的男人,笑道:“你回來了?”
程漆神情懶散,鋒利的眼皮褶皺下壓,濃黑眼睫投下陰影,就那樣看了她一會兒。
陶枝被他看得不明所以,摸摸袖口:“見過阿婆了?她這些日子可擔心。”
程漆從鼻子裏哼出一聲,直起身走到她面前,把頭低下,湊近她。
陶枝更莫名其妙,下意識往後退了退:“你幹嘛?”
程漆冷淡地吐出倆字:“做飯。”
陶枝不知道程漆怎麽回事,明明走之前還幫了她,陶枝以為他們的關系已經比從前好了些,勉強能算個朋友,沒想到出門一趟回來,又是這個死樣子。
陶枝把鍋架上,稍微用了點力氣,乓的一聲。
讨厭。
她背過身,抿唇不說話。
程漆靠在門口,沉默地看着她來回倒騰。
為了方便,她把頭發全盤在了腦後,用一根素木簪別着。露出來的後頸微彎,像一段溫潤的玉石,在昏黃的燈下,色澤細膩。
晚飯吃得簡單,陶枝勉強能應付。她心裏不太痛快,決心不能在程漆面前丢人,把案板擺好,小心握了刀,切土豆。
一刀下去,程漆開口:“還不如啃呢。”
陶枝後牙磨了磨,不理他,專心慢慢切。
又切了兩三塊,陶枝自己覺得能吃,程漆走過來看了看,拈起一片在她眼前晃晃:“還是啃,我不嫌棄。”
陶枝惱了,轉頭瞪他:“那你來?”
兩人距離一時有些近,程漆驀地聞到股淺淡的香,心口竟癢了一下。
他“啧”一聲,伸手拿過她手裏的刀,帶繭的掌心蹭過她滑膩的手背,把她往旁邊擠了擠:“看着。”
陶枝只是眨了下眼,然後那鈍口的刀便開始了不間斷的起落,那顆土豆眨眼就被片得整整齊齊,仔細看的話,每一片連厚度都一模一樣。
陶枝目瞪口呆,一臉不可思議。
程漆瞥她一眼,嘴角悄無聲息地勾了勾,把刀一扔:“學着點。”
陶枝一時忘了他方才的刁難,拈起土豆片仔細查看。
程漆往後靠了靠,在狹窄空間裏,清晰地看到她頸後碎發。
“哎。”他出聲。
陶枝沒回頭:“嗯?”
程漆抱起胳膊:“你為什麽被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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