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42 圍巾
暮色四合, 院裏擺着小方桌,左右兩邊泾渭分明。
左邊碟子裝滿幹果和面包塊,鮮果制成的果醬散着迷人的漿果香;右邊的烤肉香氣四溢, 燒酒的味道愈發地濃烈。
三人圍在一塊兒吃晚餐。
鯊魚推推江予遲, 壓低聲音問:“哥,嫂子怎麽不喝酒了?我還特地拿了烈酒, 怕她喝不過瘾。”
江予遲瞥他一眼:“吃你的。”
鯊魚撇撇嘴, 嘀咕起西北的事兒來。
盛星低落的情緒好了大半, 今天她不但騎馬跑了幾圈,還去喂了小羊,繞着西鷺玩了一圈, 這會兒專心吃着飯,倒沒什麽心思喝酒。
新鮮的果醬更吸引她的注意力。
剛吃完, 經紀人打來電話, 她瞧了一眼, 跑上樓接電話去了,也不管底下的江予遲,一句話都沒留下。
鯊魚瞧着盛星跑走的背影, 古怪道:“哥,嫂子怎麽不和你說話?和我都說了幾句,你惹她不高興了?”
說到這事兒, 江予遲無奈嘆了口氣:“想以前的事兒呢, 要想不出來,今晚我只能和你睡了。”
“喲, 哥,還有你記不得的事?”
鯊魚不敢置信,江予遲的記性簡直好到令人發指的地步, 不管是完成任務還是平時訓他們,就沒有他不記得的細節,當時他們可怕他了。
鯊魚拿着酒杯嘿嘿笑:“和我睡就和我睡,也不是沒睡過。我記得有一次出任務,差點兒在雪地裏睡過去,要不是你喊我,這一睡鐵定凍死了。哥,算算你救我的次數數都數不清,過去真好啊。”
江予遲懶懶地笑了一下:“要命的事兒,還覺得好?”
鯊魚:“這不還活着嗎?來,喝酒。”
這一頓飯,兩個男人吃了很久,久到月上枝頭,久到兩人都帶了點兒醉意。鯊魚進廚房收拾碗筷,江予遲坐在院子裏,閉着眼回想過去的事兒。
畢業後他和盛霈去了不同的地方。
盛星若是來看他,只能是在他大學時期。她去看盛霈那次,他不在學校裏,不是那次,那會是什麽時候?
記憶漫長、冗雜。
江予遲并不着急,緩慢地從大一開始回憶,從春至夏,再過秋冬,他在畢業那一年的年初停住。
他記得,那一年似乎有些不同。
那年下了雪。
他回來時正逢年節,學校早已放假,留在宿舍裏的人寥寥無幾。盛霈因任務未歸,盛星在外地拍戲,人不在洛京,他沒心思回家過年。
校園裏鋪滿白雪,宿舍樓前的松柏附上一層雪衣。
他推門進宿舍樓的時候,宿舍大爺正在烤火,見着他還喊了聲:“小江回來了?下午有個小姑娘找你。”
這樣的事時有發生。
江予遲模樣生得好,成績出類拔萃,不光本校,連隔壁學校都有來找他的,時間久了,連大爺都習慣了,更何況江予遲。
他沒多問,點點頭就想上樓,但大爺又喊住他,拿出個方方正正的禮盒,說:“她看着年紀很小,看模樣像是認識你,以前那些我都塞回去了,這小姑娘,乖乖軟軟的模樣,老頭子我實在拒絕不了,我看你還是收着,不然就自己去還。”
江予遲一頓,視線落在那紅色的禮盒上。
這個禮盒不太一樣,盒面是燙銀的星星,星線相連,将幾顆散落的星子連成線。那一瞬,他生起一個連自己都不相信的念頭。
可轉念,他又笑自己想她想魔怔了。
她怎麽會來這裏,還是這樣的日子。
江予遲最終還是接了過來,回到宿舍,他打開盒子,裏面放着一條白色的圍巾,這手藝實在一般,能看出來,織圍巾的人很不熟練。
他看到的時候,其實松了口氣。
因為這不會是盛星送的,那小姑娘對這些從不感興趣。
那禮盒被他放在角落裏,沒有再打開。
回憶至此,江予遲忽然清醒過來,起身大步邁上樓梯,幾步到了房門前,擡手又止住,腳步踟蹰,生出忐忑的情緒來。
會是星星嗎?
他懊惱,當時怎麽不多問一句。
涼風拂過,江予遲輕舒一口氣,敲響房門,喊了聲星星,片刻後,女人懶洋洋的聲音傳來:“進來。”
他頓了頓,直覺不對。
門一開,男人立在門口沉默一瞬,而後立即反手關門。
盛星剛洗完澡,黑發散落,藕色的吊帶睡衣短至腿根,兩根細細的銀鏈子嵌在雪玉一般的肩頭,她長腿交疊,自然地斜靠在床頭。
這會兒正在玩手機,眼神一點兒沒往他身上分。
江予遲輕嘶一聲,不去看那晃得人眼睛疼的肌膚,頸間的凸起動了動,道:“...蓋上被子,晚上涼。”
“不冷。”盛星随口,輕輕擡眼瞧他,“想起來了?”
潋滟的眸光帶着點兒勾人的意味,可偏偏這多情的眼并不在他身上停留,只一瞬,她移開眼,繼續看屏幕,仿佛他毫無吸引力。
江予遲無奈捏了捏眉心,昨天自己還大言不慚說別讓他等太久,看現在的狀況,她只要躺在那兒,他就栽了。
“冷,我有點兒冷。”江予遲快步走至床邊,扯了薄被把人蓋嚴實了,“我大四那年冬天,你來學校找我了?”
盛星輕哼:“找你的人那麽多,我哪兒排得上號。”
江予遲微怔,真的是星星。
那年她十七歲。
“一個人來的?怎麽回去的?”江予遲想起那天的溫度,忍不住皺眉,“一句話都不願意留給我。”
盛星撇撇嘴:“圍巾呢,丢了吧?”
江予遲頭疼,仔細想了想:“六月走得急,留在宿舍的東西拜托舍友寄回去了,說不定在老宅。”
盛星把手機一丢,昂起下巴,道:“我才不會給你織第二次。”
江予遲見她這樣可愛,忍不住捏捏她的臉,溫聲道:“不用第二次,三哥一定去找回來。你還沒說,是怎麽來的。”
盛星眨眨眼,老實道:“和劇組請了一天假,晚上雪太大了,回不去,住在酒店裏。那會兒我沒成年,你學校邊上的酒店不讓我住呢,後來李疾勻找人給我開的房,第二天早上才走的。那晚放煙花啦,三哥,你看見了嗎?”
江予遲自诩是個冷漠的人。
可面對盛星,他的心總會變得柔軟,柔軟到不可思議的地步。
他去牽她的手,啞聲應:“看見了,煙花聲響了很久。你給我發了短信,祝我新年快樂,我回你,星星也是。”
那時的江予遲有無數的希望。
希望她健康快樂地長大,希望她不受愛情的苦,可他的星星一直在受苦。他掙紮過,嫉妒過,現在只恨自己為什麽不早點兒說。
盛星想到那條短信還有點氣,戳戳他的肩,不滿道:“我給你發六個字,你才回四個,怎麽那麽小氣。”
江予遲低頭,親了親她柔軟的指尖:“以後改。”
兩人坐在一起,低聲細語地說了一會兒話,江予遲去洗澡,盛星趴在床上,晃着腳,心情愉悅。
當時的她有多失落,現在的她就有多高興。
她真的和喜歡的人在一起啦。
盛星扒拉出小號,發了一條新微博。
[6月26日:我還能織二三四五六七八條圍巾,嘻。]
到寧北市那天下了雨。
盛星第一次知道江予遲那幾年呆的地方就是這兒,他們越過暴雨,七彎八繞地進了某個無人區。
她還有點兒忐忑,問江予遲:“三哥,我能去嗎?”
江予遲挑眉:“怎麽不能去?別怕,你有通行證,我結婚可打過報告。不過,他們都認得你,可能會過分熱情。”
鯊魚也安慰盛星:“嫂子,他們可怕遲哥了,肯定不敢起哄。”
盛星倒不擔心這些,她已經見過世界上最熱情、最可愛的人們了,她從不怕派大星們,也不怕別人對她的喜愛。
她就是擔心會看到什麽機密。
江予遲知道了還笑她:“能讓你看見的機密,能算什麽機密?”
盛星輕哼一聲,擰了他一把。
一到地方,江予遲拎着盛星去了家屬房,叮囑了幾句,急急和鯊魚離開,盛星也不介意,自顧自地放好行李,開始打量着這小小的房間——不大不小的屋子,放着衣櫃、書桌、雙人床,被子整整齊齊,一間浴室,外頭有個小客廳,放着電視機,簡單又溫馨。
窗戶上貼着福字,看顏色是剛貼上去的。
雨不大,淅淅瀝瀝的。
操場上、訓練場裏,随處可見人影,盛星好奇地張望了會兒,收回視線,一轉頭,冷不丁對上一雙炯炯的眼睛,一顆黑漆漆的腦袋。
盛星一愣,下意識道:“你好。”
哪知門外的人一聲高亮的吼叫:“嫂子好!”
盛星差點兒被吓到,門口的人蹬蹬蹬跑進來,朝她敬了個禮,自我介紹道:“嫂子,叫我小丁就好,是江隊讓我來找你的,拿了點必需品和零食。”
“我叫盛星,可以直接喊我名字。”盛星眨眨眼,也學着他有模有樣地敬了個禮,“江予遲以前是你的隊長?”
小丁咧嘴笑了一下:“是!我認識你,我們整個隊都認得,逢年過節,隊裏挑電影看的時候,江隊回回都選你演的電影。”
盛星一怔,輕聲問:“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小丁毫不猶豫地應:“五年前!”
...
桌上放着幾袋零食和一些洗漱用品。
小丁走後,盛星一直瞧着這些東西發呆,出神中,她遲緩地想起一些以前沒注意卻很重要的細節。
江予遲本該一畢業就結婚的,卻硬生生往後拖了兩年。
他說只要她願意,她永遠都是他的妻子。
他看她的電影、電視劇,關心、在意她的一切。
盛星第一次想,他說喜歡她,可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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