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難民與潰兵
安縣的軍管只實行了一天,第二天就恢複了正常,只是整個縣城之中,彌漫着死氣沉沉的味道。
一下子失去了數萬民衆,安縣總共才不到十萬人,相當于一半人都化為了城外累累白骨。
十室九空,留下的都是跑得慢的婦孺孩童,城中各處,傳遞着壓抑的哭聲,不知從誰家開始,門口挂起了白布,漸漸的,全城飄白,恸哭彌漫。
壓抑的情緒似乎影響着天氣,一直晴朗的天氣從中午開始,逐漸變陰沉了起來,方雲在演武場內修煉完畢,正在進補食物呢,突然聽到城外有劇烈的喧嘩。
方家在小城靠南的一邊,方雲匆匆拿起一個雞腿,腳步閃動間,很快就從各個房頂處跳躍翻轉,來到了城牆不遠處。
站在不知是誰家院裏的鳥棚之上,這個高度剛剛好能夠越過城牆,看到城外的情況。
衣衫褴褛,蓬頭垢面的各種人圍堵在城門口,吵鬧聲不絕于耳,大都是要求開門放他們進來。
安縣的城門緊閉,一個身穿黑色官服的老頭不斷的說着什麽,但城外的難民依舊在喧嘩躁動。
“這些人都是從哪來的,為什麽不放進來……”
方雲心頭一沉,突然看到身邊又多了一個身影,武夫的感應之下,方雲也沒看清楚來者何人,下意識的一拳遞出,打向突然出現在自己身邊的身影。
“方兄!是我,借個空站站。”
一只手接住了方雲的拳頭,高呼了一句,手上不斷傳來內力化解着方雲的拳勁,來人握住了方雲的拳頭,站在了一旁。
鳥棚不大,站一個人都有些地方不夠了,于文傑借助方雲的手臂,立在邊緣,尴尬的笑了笑,心裏暗道了一句:“剛入品的武夫?勁怎麽那麽大!”
“是你?”方雲認出了來人,環顧周圍一圈,确實沒什麽地方比這裏更有視野了,便收回了拳頭,往旁邊挪了挪。
“哎…哎…”
于文傑雙手轉了幾圈,沒有借力,差點掉了下去,趕忙扶住了鳥棚一邊,甩了甩額前的一撮長發,笑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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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雲,好巧啊。”
“于兄,你再動,這鳥棚就要塌了。”方雲看着他說了一句,對這個觀察敏銳的于文傑,有很深的印象。
“沒事,不會塌的,我上來前估算過。”于文傑笑了一句,聽到一聲咔嚓的木頭斷裂聲,面色有些讪讪,保持動作不再動了。
于文傑望向城外,觀察了一會,開口道了一句:“怪不得縣令不放他們進城,裏面竟然混了這麽多潰兵。”
“潰兵?”
方雲疑惑的又打量了許久,果然在人群中看到了許多氣質儀容都和普通人大不相同的精壯人士。
“有潰兵,接收下來整合不更好嗎?”方雲問了一句,只聽于文傑搖頭笑道:
“方兄,你可知這些潰兵都是哪裏來的?”
方雲想了一會,開口道:
“莫不是鎮遠軍?”
于文傑點了點頭:
“妖族直指鎮遠軍,覆滅他們之後,這些逃出來的兵卒就混到了沿途的難民裏了。”
“鎮遠軍就不能收編嗎?”方雲還是不解。
于文傑小心翼翼的拿出來一把羽扇,裝模作樣的搖了搖,但不敢動作太大,怕弄塌這座鳥棚,開口道:
“當然不能,鎮遠軍早都聽調不聽宣很久了,如今綏州府城已滅。大梁朝廷再無一絲影響力在這綏州,放他們進來,這縣令怕不是活到頭了。”
方雲都不知道還有這等隐秘,沒想到鎮遠軍竟然和朝廷不是一心的。只聽于文傑接着開口:
“人一旦放進來,誰知道這些難民裏有多少兵卒。萬一有個幾百人,他們就會把縣衙控制住,占山為王,反正是朝廷先不管他們死活的。”
于文傑笑了笑,繼續開口:
“入了城,奪取了縣令大印,這群潰兵才能有一絲安心,可以借助縣令大印起護城大陣,也就不用在外面擔驚受怕了。
方雲點頭,表示明白了。局勢果然如自己所想一樣,亂了起來。
“而且殺了縣令也不是什麽大事,朝廷來了再受招安不就得了。”
于文傑侃侃而談,說話間,城外的無數難民也開始動作了起來,開始沖擊城門,方雲看到很多的黑甲士兵開始了殺戮。
“你看,些許震懾根本沒什麽用,這群難民裏必定有熟悉軍陣之道的人在暗中調度。”
安縣之中,大概有兩千守軍,都聽縣令調度,這兩千人雖然都是兵卒,但奈何城外之人太多了,蟻多都能咬死象,被沖擊裹挾的數萬難民,不顧一切的要沖進城池裏。
“朝廷不管我們了嗎!”
一個男子衣衫褴褛,面色猙獰的人爬到城牆上,死死的咬住一個黑甲兵的喉嚨,狀若瘋魔。
但很快就被周圍的士兵用長戈刺入身體,挑下了城牆,殷紅的血液不斷從身體裏流出,沒了一絲生息。
一個小小的安縣,都有小十萬人,綏州府城,至少有十倍還多,無數人被吓破了膽,瘋狂的逃離,分流,又彙聚。在不知不覺中,有一部分就被帶到了這座小城池之前。
來到安縣的難民只有一小部分,更多的難民則是分散到綏州四地。
此時已是深秋,農田已被破壞,再補種已經來不及了,況且綏州府城都沒了,哪裏還有官員調度赈災。
無數流離失落的普通人,雖然逃了出來,但在自己淺意識裏,都感覺活不過這個冬天了。
城池裏,有住所,有糧食,還有父母官,一定會讓自己有有機會活下去的。
可自己好不容易逃命到這裏,來到了這個自己都沒見過的城池,對方竟然把自己關在外面。
求生的欲望,驚恐害怕的情緒,逃難一天一夜的艱苦,讓無數難民狀若瘋魔,瘋狂的沖擊着安縣的城池。
鎮遠軍號稱十萬,實際上遠不止這麽多,雖然主力都被殺滅了,但相當多的一部分都逃了出來。
擲矛,揮戈,安縣縣令冷靜無比,從容調度,他可不是尋常的小官,見到這種場面依舊鎮定自若,兩千兵甲在他的調度之下,輕松抵禦着城外數萬難民。
只是承平百年以上的安縣城牆,漸漸被鮮血染紅。
秦有道一邊親自指揮,一邊派人大聲喊話安撫,他其實是有意收留這些流民的,但要先把流民中的潰兵剔除掉才行。
城外的無數難民久沖不下,又死傷無數,在安撫號令的聲音中,逐漸停息了下來。
“不要停啊!他們是怕我們吃光了他們的糧食,想把我們餓死在城外!不進城,怎麽過得去這個冬天啊!”
難民之中有人不斷高呼,和城牆上沉穩有力的聲音對抗着。
秦有道面色沉穆,肅聲開口,不斷的說着:
“就地停留,待在原地!本官會施粥赈災,給你們安排居所,再沖擊城池者,殺無赦!”
話語不斷重複,秦有道安排的人不斷的高喊着,流民之中,大部分人都是願意聽從官府的,聞言都漸漸安靜了下來,但是他們之中,有人目光閃爍間。看着停下了動作的流民,大吼一聲:
“安縣,這裏是安縣。”
“安縣怎麽了?”
人群中很多人神色茫然。
“安縣過去一點就是妖族的領地啊!他們是想把我們留在城外,讓那些妖物吃了。”
“妖族吃了我們,就不會再吃他們了!”
難民人群中,不斷有人大聲高呼,無數人臉色浮現出巨大的慌張,在隐蔽,而又有明确方向的裹挾下,瘋狂的跑了。
聲勢浩大,塵土飛揚,方雲遠遠的看到遠處又彙來一撮流民,彙入大潮之後,也跟着跑了起來。
安縣縣令在城牆上不論怎麽高呼都沒有用,無可奈何的看着他們遠去,神情蕭瑟。
方雲知道,這綏州是徹底的亂了起來。
難民終将成為四散的流寇,時間越長,他們越難以被招撫。
況且綏州共有三十多縣,肯定會有不少縣城被攻破……
“咔嚓”。
鳥棚的一根椽木終于承受不住兩個大男人的重量,斷裂開來,方雲及時施轉驚鴻步,飛快跳到了一個屋頂上,接着跳躍着回家去了。
他還要給林妙玉療傷呢。
于文傑還在沉思,随着倒塌的鳥棚跌落到地上,摔了個四仰八叉,也打斷了思緒。
“呸呸呸,怎麽這麽多鳥屎。”于文傑吐了一嘴鳥毛,皺着眉頭不斷拍打着身上的衣物,看了一眼方雲離開的方向。
卻看到一道紅色的身影在屋頂上飛射過來,臉色大變,吓得立即翻牆逃走,留下這戶院子裏一個老婦人一臉呆滞。
“相公公~”
故作發嗲的聲音遠遠傳來,于文傑在牆後身體抖了一下,頭也不回的,飛快逃走。
方雲看到一身紅裙的公孫盈從身旁經過,沒有搭理自己,反而對着于文傑這樣喊了一句,沒來由的腳步一個踉跄,差點從房頂掉下來。
“姑娘,你這是跟誰學的……”
方雲扭頭,看到公孫盈飛快的追着于文傑,胸前一晃一晃,波濤洶湧無比。
“于文傑,你給老娘站住!”
公孫盈怒吼,沒有起任何作用,前方那個身上還帶着幾根鳥毛的于文傑,跑的更快了,她氣的腳跺了一下,追了許久,又跟丢了于文傑。
方雲搖頭,不再去管這一對有趣的夫妻,很快的回到家中,略微休息了一會,在心裏分析着各種問題。
過了一會,方雲才回到房間,又開始一株一株藥材的煉化,幫助林妙玉吸收藥力。
不知不覺中,又到了深夜,方雲仔細查看了一陣,看到她體內的經脈已經愈合,不再那麽脆而薄弱。體內的內力功法也自動運轉了起來,不由地松了一口氣。
“她自我恢複也挺強的,比我想象中要快的多。”方雲心裏暗道一句,退出了內視查探,睜開雙眼,便迎接上了一雙清冷明亮的眸子。
懷中的林妙玉目光清冷,看着自己,一只小手握着自己的手腕,有些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