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已修】

司馬清睿頭戴冕冠,身着素白雲錦龍袍, 端坐在龍椅上。

在大夏建立之際, 大臣們集體上書,請求太宗重新制定正色, 以彰顯正統。

于是太宗便命太史令以相生之法推演五行,太史令經過一番演算過後, 定大夏為金德,應尚白。

故而歷代大夏皇帝所穿着的龍袍皆為白底。

“起——”

司馬清睿居高臨下地掃了一眼, 見蕭溫不在, 又看蕭家一派的臣子臉上帶着幾分輕蔑, 面色不由又陰沉了幾分。

他微微擡手向趙常侍示意。

趙常侍心領神會,揚聲道:“有事啓奏, 無事退朝——”

話音剛落,右邊文臣一列, 一位蕭家一派的臣子出列, 拿着笏板, 微微躬身:“臣有事啓奏。”

謝璧采半眯着眸子, 聞言眼睛朝着那人的方向動了動,接着垂着眸子, 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了。

司馬清睿目光森冷,揮了揮手:“說。”

那位臣子沒把司馬清睿那陰森的目光放在眼裏,只是垂着眸子看着笏板,一板一眼地說道:“征西王蕭溫,于乾元六年秋攻克成都, 逼降成漢國末帝,收回蜀中。

乾元七年,北方胡人來犯,應浩亂政,征西王揮軍北上,退胡人于長安,進兵中原,收複洛陽。

于朝廷,征西王推行土斷,撤銷僑郡、僑籍,亡戶歸口三萬餘口,使民各得其所,充盈國庫……”

司馬清睿不想聽這人在那邊吹噓蕭溫,打斷了那位大臣的長篇大論:“有事便直說,孤沒空聽你在這裏繞圈子。”

那位臣子終于閉上了嘴,朝司馬清睿跪下,一拜:“臣,奏請陛下賜九錫于征西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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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休,你放肆!”司馬清睿的聲音如雷霆乍驚,響徹整個大殿。

同時,他重重地一拍扶手,站起身來。

話音落地,一時之間,竟無人敢發一言。

司馬清睿死死攥着扶手,手背青筋暴起,恨不得将下首跪拜的臣子拖出去斬了。

自西漢末年曾授九錫于王莽,後王莽竊國,建立新朝;再後來,東漢授九錫于曹操,後其子曹丕取而代之,建立曹魏。

這并不能說明什麽,但最觸動司馬清睿神經的是——當年,大夏太太宗也得前朝加賜九錫,而後迫使前朝幼帝禪讓,才得以建立的大夏。

如今蕭溫帶着五萬大軍兵臨城下,又指使手下請求加賜九錫,這無疑是宣告了他蕭溫要将司馬清睿拉下這萬人之上的位置,而後取而代之。

如果司馬清睿不答應,那麽他蕭溫便敢帶兵血洗了建安城!

這是赤、裸、裸的威脅!

盡管所有人都知道這是蕭溫的威脅,卻無人敢發出反對的聲音。

因為誰也沒有勇氣面對建安城外的那五萬大軍。

就在這一片壓抑之中,一直老神在在的丞相謝奕倒是站了出來:“臣以為……”

話還未說出口,就被一聲尖銳的嗓音打斷。

“征西王求見!”

對于這個嚣張至極的舅舅,司馬清睿冷笑一聲,大袖一甩:“宣!”

趙常侍的冷汗布滿額頭,拔高了聲音:“宣征西王觐見——”

甲胄随着蕭溫的動作發出“咔吱咔吱”的響聲,重重地敲打在在場每個人的心頭。

披堅執銳的蕭溫一手拎着紅纓頭盔,一手按在腰間懸挂的純鈞劍上,邁着大步,走上朝堂。

早在賜封蕭溫為都督中外諸軍事時,司馬清睿就賜他贊拜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三項特權。如今,他自然可以如此大搖大擺地走進來。

但在這種情形下,這三項特權更顯出蕭溫的跋扈。

“臣蕭溫,拜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司馬清睿端坐在龍椅上,冕旒後,他的眸子深沉,盯着蕭溫不放。

蕭溫的膝蓋象征性地在地上沾了沾,也不等司馬清睿發聲便站了起來:“臣方才到達建安,衣冠不整,還請陛下見諒。”

“呵。”司馬清睿的喉嚨裏發出一聲尖銳的冷笑,“舅舅上回帶着十萬大軍而來,先是讓孤裂土封你為征西王,然後讓孤封表妹為後……”

若是目光能殺人,那此刻司馬清睿的早就把蕭溫捅死在這大殿上。

“如今舅舅又帶着五萬士卒,是想讓孤做什麽?!”

司馬清睿就差指着蕭溫的鼻子問他是不是要造反了!

所有人都能聽出天子語氣裏的憤怒,在場的人中除了謝奕、謝璧采、蕭溫三人外,其他人無不是戰戰兢兢地低下頭,不敢說話。

“我方才進殿,似乎是聽謝丞相要說什麽。”蕭溫并不把司馬清睿的憤怒放在眼中,話鋒一轉,直指謝奕,“不若先讓丞相把話說完吧。”

謝奕是朝中世家一派的領頭人,目前擺在蕭溫面前最大的絆腳石。

當初,軍功卓著的蕭溫在朝中已有一手遮天之勢,眼見着把矛頭指向了建安城中的世家。謝奕及時站了出來,聯合世家,統領全局,這才壓制住了蕭溫的氣焰。

兩年前,蕭溫雖號稱帶着十萬大軍前來,實則不過三萬人馬,而且還有北方胡人虎視眈眈,所以才暫時放過了他們。

這一次……面對實打實的五萬大軍,謝奕心中一嘆:沒有兵權的謝家怕是無法與之抗衡了。

直接拒絕是沒有辦法了,但也不是沒有別的辦法。謝奕老神在在地舉着笏板:“臣以為,征西王功勳卓著,的确應該加封九錫。”

那瞬間,除謝璧采一人外,其他人都以為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這、這、這……難不成謝奕謝丞相也不得不屈服與蕭溫的淫、威之下了?!

連蕭溫的眼裏也露出幾分驚訝來。

司馬清睿不知想到了什麽,目光一沉,卻并未說什麽,似乎是在等着謝奕的下文。

果不其然,謝奕确實有下文。

他慢悠悠地繼續說道:“只是這九錫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拿出來的……”謝奕拿着笏板側過身,看着蕭溫,“征西王可有耐心等上那麽一段時間?好讓朝中準備準備。”

蕭溫神色難辨。

謝奕知道自己無法與五萬大軍正面抗衡,就順水推舟把事情答應下來,然後再把這件事無限拖延下去。

蕭溫嗤了一聲:真是個能屈能伸的老狐貍!

一直站在一旁閉目養神的謝璧采,此刻終于睜開了眼睛,眼神裏還帶着一點剛睡醒的懵懂。

是的,謝璧采剛剛睡着了。

若問他為何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這還得從兩年前說起。

當初他在世家與蕭家的争鋒相對中渾水摸魚,趁機拉了不少人下來。

同時,再悄無聲息地将那些有才華和抱負的寒門學子推了上去,加上陛下的背後支持。一夜之間,謝璧采就成為朝中革新一派的掌舵人。

因為他出身謝家,當時世家的人都以為陳郡謝家沉寂多年,終是露出了鋒芒了。

誰知他接下來的一系列舉措将整個世家一派都打擊得措手不及——

謝璧采先是與蕭溫一同推行土斷,重新統計人口,劃分土地,将那些偷稅漏稅的世家豪門狠狠扒了一層皮。

接着開始了吏治改革,眼看着就要把世家們用以操縱官員的九品中正之制給廢了。

這下子可沒人坐的住了,一時間,整個建安城的世家都迫不及待地往謝家跑,只為見謝奕一面,讓他好好管管謝璧采。

要是再讓謝璧采這樣折騰下去,所有的世家都要玩完了!

誰知那謝奕任由四周狂風暴雨,他自端坐釣魚臺巍然不動。

要不是知道陳郡謝家以文立世,族中并無兵權,都是一清色的文臣……世家們都要以為這兩父子是串通好了要來整死他們了!

“無瑕那孩子走到如今,靠得是他自己,與我謝家并無半分幹系。”謝奕看起來根本沒有把這事放在心上,無論是誰來,他就是一副在驚濤院中喂魚的樣子。

無瑕是謝璧采的字,還是在加冠禮上謝奕給他起的,如今從謝奕口中說出,到多了幾分諷刺。

“既然他的崛起與我謝家無關,那麽我以謝家之名壓制,又能奈何他幾分呢?”

聽罷謝奕這一番話,來拜訪的人一陣無言,最後嘴硬着問了一句:“難道謝公要坐視世家根基被這無知小兒給毀了嗎?”

謝奕放下魚食,漠然道:“放心,陳郡謝家會與諸位共進退。”

得了這句話,世家們吃了一顆定心丸,紛紛離開了。

謝璧采在也就此在朝堂上跟自己的家族撕破了臉,父子兩像是商量好了一般,給彼此下起黑手來也毫不手軟。

此刻,謝璧采根本不關心大殿中的劍拔弩張。

他心裏劃算着等會兒要不要去十裏亭看看,希望能偶遇回京的陸清曜。

四年時光飛逝,也不知他的月娘已經出落成了什麽模樣了……

就在蕭溫、謝奕和司馬清睿三方僵持之際,一個通報聲打破了這個局面。

“五官中郎将陸清曜求見。”

謝璧采原本平靜的心湖泛起層層漣漪。

平常玩弄世家于股掌之間的從容不迫也消失不見,整個人都緊張起來。

司馬清睿輕輕摩挲着青銅指環,思緒飛轉——

如今的陸清曜手裏握着有包括陸家殘部在內的五萬大軍,僅僅只是四年,就成長了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只是,她在這個時間點前來,又有什麽心思?

如今這個局面,她又會站在哪一邊?

真是讓她長成了一個變數了!

司馬清睿狠狠按了一下右手拇指上的青銅戒指,眼裏帶着一股子狠厲來。

“宣。”

“宣五官中郎将陸清曜觐見——”

熟悉的甲胄碰撞聲再次響起,群臣心裏不滿哀嚎起來——

不是吧?!又一個穿着铠甲上殿的?今個兒是要把太初宮給拆了嗎?

蕭溫知道自己與陸清曜又不共戴天之仇,倒也沒想過能拉攏她,眉眼間都是看好戲的玩味。

倒是謝奕的眼中暗流湧動,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至于謝璧采麽——

他屏住了呼吸,目光緊緊鎖定在殿門口,等着那個心心念念了四年的人出現在視線裏。

在衆人各式各樣的目光中,陸清曜一身紅衣銀甲,踏上了這個風起雲湧的朝堂。

陸清曜梳着武士髻,身形挺拔,銀色腰帶緊緊束着她那纖細的腰肢,加上乳白色的肌膚和清冷的容顏……

若不是在凝神顧盼間,眉宇中帶着一股凜冽的殺氣,誰也想不到這樣的一位如皓月一般女子會是一個将軍。

此刻,四周的一切都模糊了起來,謝璧采的眼中只有陸清曜一人。

感受到那股壓抑克制又欣喜若狂的目光,陸清曜心中了然,順着目光看了過去。看到謝璧采那副有些呆呆的模樣,她的唇角微微勾了起來。

隔着不過幾步的距離,陸清曜朱唇輕啓,無聲說道——

“謝璧采,我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陸清曜(撸袖子):我不在的時候有沒有哪個欺負你?

謝璧采:他、他、還有他!他們都欺負我QAQ

群臣:到底是誰欺負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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