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電光火石間,陸清曜按住薛陵的肩膀往旁邊一帶, 一枚弩、箭“铛”得一聲落在火盆裏。

陸清曜拿起摧龍槍, 擋下一枚弩、箭,一面往外走着, 一面吩咐道:“對方是沖我來的,你給我好好待在這裏!”

“姊姊!”薛陵抓住了陸清曜的衣角。

“薛陵!聽話!”陸清曜的聲音頓時就嚴厲了幾分, 眼看對方沒有得手就要離開,她抓起鬥笠就沖進了雨幕裏, “給我站住!”

薛陵極不情願地松開了衣角, 他不想讓陸清曜擔心, 但他也不放心讓陸清曜一個人就這樣跑出去!

若是對方有埋伏怎麽辦?!姊姊一人肯定應付不來!

不行,他得跟上去!

薛陵下定決心, 抓起蓑衣沖了出去。

陸清曜緊跟着刺客,輾轉來到了謝家祠堂所在之處。

其實她走到半道就發現有些不太對, 這次來得刺客不像是來刺殺的, 反而是故意要把她引到什麽地方一樣。

看到滿山都是玄衣銀刀的人, 陸清曜放輕了呼吸, 蹲在樹叢裏,悄然觀察。

雖然這些人的衣服上并未繡着赤龍紋, 但跟謝影川相處了四年的陸清曜怎麽會認不出——

這些人分明都是影龍衛!

這是什麽情況?什麽事情值得影龍衛傾巢出動、嚴防死守至此?

無數的想法在陸清曜的腦海裏交織,瞳孔裏的光明明滅滅。

那人把她引到這裏是什麽意思?

謝家擺出這樣大的陣仗,又是為了什麽?

陸清曜攥緊了手。

不管了,上前一探!

她倒要看看這些人這葫蘆裏究竟賣了什麽藥!

借着大雨的掩護,陸清曜悄然無聲地向祠堂摸了過去。

……

“三十六年前, 司馬家掃清了盤踞一方的割據勢力,得封九錫,把握朝政,權傾天下。”謝奕的聲音回蕩在議事大殿中,蒼涼又低沉,“他們苦心經營了三代,終于在大夏太宗司馬峯這一代,成功逼迫幼帝禪讓皇位,登基為帝。也就在司馬峯登基的那一天,一杯毒酒送到了已經是安樂王的幼帝手中。”

謝璧采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像是在聽一個與自己無關的事,又好像是早已知道了這個故事的結局。

謝奕停頓了一下,他看着的謝璧采,眉頭皺起。

不該是這樣的反應……是有人将此事洩露出去了?不可能!這件事除了死去的上一任龍首,沒有第三人知道。

謝奕見謝璧采看了過來,淡然收回目光,調整了一下心态,繼續說道:“但幼帝并沒有死。”

有人已經開始偷偷交換起了目光。

“至于緣由……”謝奕放輕了聲音,“起源于家父的一段荒唐往事——”

“當時的太後甄韻,在入宮前曾與家父有白首之約。在她的苦苦懇求下,家父決意幫助幼帝,助他逃過了一劫。而後司馬峯不顧倫常強占了甄太後,甄太後不堪受辱,自盡身亡。”

陸清曜來到祠堂時,謝奕的故事正好講到這一段。

她小心地将自己的身形隐匿在角落裏,打定主意要聽聽這謝家究竟在打什麽主意。

不過……

陸清曜有些困惑地撓撓頭。

她的這位老師,這真的不是在翻自己父親的黑歷史嗎?

“家父決意為甄太後報仇雪恨,便将幼帝藏匿起來。他在暗中伺機而動,一邊聯絡心系前朝的重臣,一邊聯絡意圖不軌的司馬家分封的諸王,意圖推翻大夏的統治。”謝奕說道這裏,垂下了眼睛,“謝家不以軍武立世,只能求助于世交——手握重兵、坐鎮一方的清河陸家。”

陸清曜呼吸一凜。

她爹怎麽從來沒跟她說過這件事?!

謝家到底還有多少秘密?

陸家在其中又扮演了什麽角色?

陸清曜覺得自己一向來堅守的信念有些動搖,但她很快就穩住了心神。

不,現在不是想這些事情的時候,先聽聽謝奕怎麽說的。

謝奕繼續說道:“機會很快就來了,司馬峯暴斃,新帝無能,分封各地手握重兵的司馬氏諸王蠢蠢欲動。在家父的挑撥下,九王紛紛起兵,在中原戰成了一團。”

“就在謝、陸兩家家準備趁亂而起時,北方臣服了兩百年的胡人見中原戰亂不休,打進了關中,就此山河破碎,家國不複。”

雨水順着鬥笠淅瀝瀝地落下,模糊了陸清曜的視線。

她低頭看着手裏的摧龍槍,手指輕輕掃過槍身上冰冷的龍紋。

當時,父親是否也曾在深夜撫過摧龍槍,思考自己是否選錯了路呢?

“陸家家主陸胥見狀放棄了與謝家的合作,轉而聯合清河王,以雷霆之勢掃平了內亂的諸王,一面艱難地抵擋着胡人的攻勢,一面帶着先帝南下建安。”謝奕擡眼環顧衆人,将所有人的表情收入眼底,“這一亂就是十二年啊……沒有兵權的謝家獨木難支,讓家父的計劃一度終止。

更不幸的是,皇帝在逃亡的途中被亂箭射中,很快就撒手人寰了。不過……”

最後,謝奕将目光落在了謝璧采身上。

謝璧采迎着謝奕的目光看了回去,臉上緩緩露出一個苦澀的笑來:“我應該怎麽稱呼您呢?父親,還是……”

“舅舅?”

這一句話無異于是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陸清曜雙瞳一縮,腦海裏有一瞬空白,摧龍槍差點脫手而出。

這是什麽情況?!

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猛地回過神的陸清曜趕忙抓緊了摧龍槍,冰冷的雨水打在她的臉上,她抹了一把雨水,迅速冷靜下來。

所有的線索都被串聯起來,一環扣着一環,最後彙集到了謝璧采身上。

怎麽可能……

怎麽可能?!

老娘%#*&#¥#%&*

謝璧采怎麽會是、怎麽會是……前朝皇族的血脈!!!

陸清曜低頭看着自己的手心,緩緩握緊。

所以,她現在……應該怎麽做?

一股無形的巨浪在人群中蔓延開,所有人都維持不住面上的表情,不約而同地露出了驚訝的神色。

只有謝璧采,他靜靜地坐在那裏,仿佛外界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其實謝璧采在收到今晚家族議事的通知時,就知道謝奕請他吃這頓飯就是別有目的。

只是一開始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今晚要揭開的,會是這樣一件事。

直到他打開了青衣人送給他的那個竹節。

竹節裏的字條正面寫着一句話——“驚濤院書房密室,可前去一探”,而紙條背面則是驚濤院密室的進入方法。

謝璧采有些摸不清青衣人到底是幾個意思。

這些年來他與謝奕交鋒,時間越長,越是覺得謝家沒有明面上的那麽簡單和幹淨。整個謝家就像是漂浮在水面上的冰山,看似只有那麽一點,但水面之下掩藏着更多、更大的秘密。

出于謹慎,謝璧采決定前往這個密室去看一看。

密室裏的擺設很簡單——

一副美人圖,一張香案,四個牌位,一個火盆,一個蒲團,一本書。

美人圖上畫着的美人栩栩如生,可以看出作畫者在畫下這幅畫時是懷着怎樣的情愫。不過畫卷的紙張已經泛黃了,也不知在這裏挂了多少年歲。

謝璧采并未過多留意這些,他看着牌位上的名字,皺起了眉頭。

放在最上面的那個牌位刻着甄韻的名字,謝璧采知道此女乃是前朝太後,最後是不堪受辱自盡身亡的。

不過……為什麽前朝太後的牌位會被擺在這裏?謝璧采繼續往下看。

接下來的兩個牌位上,一個刻着前朝幼帝的名字,另一個,則刻着他那個早夭小姑的名字。

謝璧采更是一頭霧水。

這是做什麽?難道是祖父和父親都還心系前朝所以就在這裏擺了一個牌位,然後還給幼帝弄了個冥婚?

這件事怎麽聽怎麽荒唐,不像是他們能做出來的事。

最底下的牌位沒有名字,上頭一片空白,也不知是個什麽意思。

謝璧采伸手拿起香案上放着的那本書,翻看了起來。

那是一本玉牒,也就是前朝皇室的族譜。

謝家在密室裏擺這些東西做什麽?難不成真的是一心向着前朝?

謝璧采擺弄着這本玉牒,發現了一些不對勁——這本玉牒在近期應該經過了修撰,上頭的大多數名字都已經改用墨色書寫,上頭也補上了生卒年。

玉牒有“存者朱筆,死者墨筆”的說法。

而自大夏太宗登基後,前朝皇室被大肆屠戮,早已經是十不存一。這本玉牒上大多名字都已經變成墨筆,最近的一個死亡時間是在二十四年前……

等等!

為什麽幼帝是在二十四年前死的?幼帝不是應該在三十六年前就被太宗鸩殺了嗎?!

這多出來的十二年是怎麽回事?

而且,為什麽在幼帝妻子位置,寫的是“謝氏”?

謝璧采的手指微微蜷縮起來。

他似乎隐約感覺到了什麽,但他不太敢相信。

于是他又往後翻了一頁。

“啪嗒”一聲,玉牒落在地上,空蕩的密室中發出回響。

謝奕輕聲嘆息:“是,家父收留了皇帝,并将自己的嫡女許配給他。陛下雖死,但我的妹妹阿靜已為他誕下了血脈。”

陸清曜擡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盡力壓抑住自己的呼吸,生怕自己因心神不守暴露出自己的位置。

不知是今晚的雨太冷還是別的什麽原因,陸清曜渾身上下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她不能暴露自己,她不能暴露自己……

“那個孩子,就是無瑕。”

這句話像是一聲驚雷在了陸清曜的腦海中炸開。

果然如此……

果然如此!

難怪謝家要把暗衛命名為影龍衛……

難怪謝家的立場一直讓人捉摸不定……

也難怪……謝璧采上輩子會變成那個樣子!

那麽陸家呢?

清河陸家身上所發生的一切,是不是也與這有關?!

謝璧采應該怎麽辦?

她又應該怎麽辦?

難道……

陸清曜低頭看着手裏的摧龍槍,幾乎都要握不住手裏的槍。

她又要走上輩子的老路嗎?

不……不!

她不能、她不能……

陸清曜咬緊了牙關,左手握緊了右手的手腕。

無論謝璧采到底是什麽身份,謝璧采,只是謝璧采……

他只會是謝璧采!

“于是家父定下了一個更加缜密的計劃——”謝奕垂下了眸子。

“他再次找上了陸胥……”

陸清曜全身都在顫抖,她努力克制着自己,怕一個沒忍住就沖了出去,去質問自己曾經的老師——

“我的父親,我的哥哥,我的姐姐,我的族人……是不是都是你害死的!!!”

作者有話要說:  我發誓,我是甜文作者,絕對不虐,謝家也沒有害過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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