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兔爰

南河就在邁出自己第一步的時候,找到了一點答案。

不揮刀, 用刺擊的方式, 攻擊胃部, 劃開胃袋。

南河知道胃穿孔的厲害, 嚴重的穿孔,胃酸流入腹腔,會立刻引發突發性劇烈疼痛,如刀割火燒一般,而且以極快的速度就将這種極其劇烈的疼痛蔓延整個腹部。

那如果将胃劃開一道口子,這疼痛要翻多少倍呢。

但要怎麽從背部刺中胃部?

人的肋骨在前側沒有護住胃部,但是在後部肋骨下沿更低, 卻是可以護住胃部的。

她沒有庖丁解牛的本事, 如果想要從肋骨的縫隙中刺過去, 對她這樣的殺人新手來說,成功率太低。

那要如何做?

南河一邊往前邁步,一邊在這連數兩個數都不夠的時間拼命運轉大腦。

肋骨的形狀呈彎曲,靠近脊柱的位置, 肋骨更靠上, 靠近身側肋骨更靠下。而肋骨在靠脊柱位置的下沿,約等于成年人手臂垂下後,手肘尖的位置。

那就刺中那裏!壓下身子,斜向上一些角度,有極大地可能性刺中胃部!

思考到這一步的時候,她的距離已經近的不得不刺出這一刀了!

幸而辛翳剛剛掙紮之下劃開了這人的甲衣, 他身着布衣的後背在楚國高超的青銅鍛造技術下,像是一塊放在砧板上的牛肉。她刺進去的瞬間,竟然被人內髒的柔軟驚得手一抖。

不行,不能刺穿!刺穿不容易拔刀,也不容易劃開胃袋,刺進去十五厘米不到就足夠,然後——

南河猛地手腕一擰,以此人脊柱為支點,猛地一撬劍尖!

她知道她舉動殘忍,但這世上有多少人對辛翳殘忍呢!

南河猛地拔出刀來!

耳邊傳來了痛呼!

竟然只是痛呼,而不是慘叫。

辛翳突然掙開了他的控制,然而卻沒料到這被刺中胃袋的私兵,竟然意志如此之強,他一只手捂着劇痛的腹部,一只手猛地一擰,奪下了辛翳手中的匕首!

辛翳猛地回身想要去撿匕首,然而剛剛在辛翳面前的兩個人一下子感覺到不對,猛地扔下劍鞘拔出刀來。那個捂着着倒下來的私兵竟然還不忘了一腳把匕首踢開。

南河:失策!

她确實在殺人上不夠有經驗,居然低估了他受傷後的忍耐力!

辛翳前頭兩個人已經拔刀,沖着手無寸鐵的辛翳過來了!

她和辛翳隔着一點距離,而且辛翳背對着她,她根本沒法把自己手裏的刀遞過去。除非扔過去!

可辛翳要是不知道她的意思呢!要是沒有接到呢!他手裏剛剛還都是血和汗,如果手滑了呢!那他就是死路一條了!

除非——

辛翳看着眼前兩個人揮刀沖到他門面上來,渾身的汗毛都要炸起來。刀!現在他唯一能拿到的刀,就是荀南河手裏那把!現在回頭從她手裏拿刀,怕是來不及轉身再迎擊麽!難道今日非要重傷不可!

辛翳正要回頭拼一把試試,忽然一只手拽住他後衣領,猛地将他往後扯去!

他微微一偏頭,只看見荀南河擡刀,向前邁了一步,沖到了他身前!

瘋了麽!她瘋了麽!就她那蘆葦似的胳膊!還妄想能擡刀擋住攻擊!

然而荀南河确實擡刀擋住了先沖上來那人的攻擊!只是他離得太近了,幾乎是被她一條胳膊圈住,也聽見了她嗓子眼裏那一聲壓住的痛楚悶哼!

她手腕怕都是已經劇痛發麻了吧!

然而荀南河緊緊咬着嘴唇,硬是沒有讓刀脫手。

辛翳轉過頭去看向她側臉,一瞬間腦子裏過的事情居然是:她已經比他要矮一點了。她原來不只是思考猶豫的時候會咬嘴唇啊。

前頭那人被格擋了一下,手不受控的往後一甩,給了她一點喘息的機會,她本來就想這樣趕緊把刀遞給辛翳,可是第二個人已經攻上來了!

就在第一個人被彈開的瞬間裏。

這兩人配合的也太準确了吧!

眼見着後頭沖上來的那個人高高擡起了刀,南河來不及把刀給辛翳了,她要賭!

如今雖然她手腕劇痛,但此刻她刀的位置更順手,只要往前一遞,就能刺中那個人!但在刺中他的瞬間,怕是對方的刀也會落下來。她毫無退路,能給自己追求最後一點生還機會的辦法,就是在刺中的瞬間,側退一步,這樣刀就會劈在她肩膀上。

人類的鎖骨雖然很脆,但是再往下劈的肩胛骨則很硬,應該她不會被砍成兩半。如果不幸,可能是這條胳膊會被砍下……

她還在拼命思考着。

畢竟沒有辦法,沒有退路,第二個人擡刀的時候,旁邊第一個人也一定會配合揮刀,她不太可能躲開,就是躲開了,挨刀的估計也是辛翳,到時候辛翳甚至有可能會被開膛破肚!

一條胳膊,能不能換?

就在她思考的瞬間,猛地感覺辛翳在她身邊,猛地動了。

她還沒來得及喊住他,辛翳猛地沖上前一步,趁着第二個沖上來的人刀還沒有落下太多的時候,空手一把抓住了刀刃,而另一只手猛地握住了南河握刀的手指,緊緊捏住她的手,帶着他的力量朝前刺去!

南河的視線都被他身子擋住,只看到辛翳擡起的右手握着那把刀的刀刃,刀刃刻進手掌裏,鮮血溢滿掌心,順着他胳膊淌了下來。

然而辛翳握着她的那只手上,傳來了刀劍入肉的觸感。

他握着她的手,命中一人。

她聽見辛翳的聲音近在咫尺,就在耳邊,甚至因為貼近的姿勢,她連他說話時胸腔的震動都能清晰感受到。

辛翳冷笑道:“憑你也想殺我?!”

辛翳捏着她的手猛地拔刀,毫不猶豫,和她手腕一起向左側一轉,南河感覺自己手腕已經沒力氣,只是虛虛的握着刀,但辛翳帶着薄繭的手指卻緊緊握着她的手,然後手腕一轉,一挑,一揮。

她覺得自己像是沒出息的小師妹,被帶着練刀法。

但辛翳這位刀法界的大師兄總是靠譜的,她手裏的刀就在他的力量下,猶如神助,動作淩厲迅速,不過兩下,刀的末端再次傳來入肉的觸感,耳邊也響起了那私兵的慘叫。

她聽見了那兩位私兵倒下的聲音,辛翳還在過分用力的捏着她的手,緊繃的身子微微轉過來。

南河這才看清他濺滿鮮血的正面,還有滿是怒火的雙眼。

辛翳看了她一眼,身子放松半分,握着她的手松開,他握着刀刃的右手也松開,刀掉在地上,掌心裏一道瘋狂湧血的深深傷痕。

南河聽見自己聲音沙啞着幾乎要破音似的喊道:“辛翳!!”

辛翳偏了偏腦袋,極其不耐煩:“啧。一着急就喊名字,知不知道尊稱啊!注意點君臣身份。”

南河呆呆望着他掌心的傷口。

辛翳想要握拳擋住傷口,然而劇痛已經讓他沒法握拳,他将手藏到身後:“別看了!看什麽看,先生是讀書讀傻了吧!你剛剛看見刀下來了,還往前,你是想廢一條胳膊是麽!你是跟人家對打的料麽?”

南河看了他的面容一眼,舔了舔唇,竟然一時沒話說。

辛翳站在滿是屍體與火光的房間裏,一把從她手中奪過刀來,沒好氣道:“舔什麽舔,不知道我還以為你剛剛要把嘴咬爛了。”

他用左手接過刀,南河愣了一下,一把去捉住他右手。

辛翳微微掙紮了一下:“你——”

南河捧着他右手,确實有點慌了。那一刀應該不輕,會不會砍斷了一部分骨頭和手部韌帶神經!以這年代的醫療水平,如果傷及筋骨,那這只手就廢了!對于一個先秦的王來說,為王就要帶兵打仗,他廢了一只手,還怎麽拉弓,還怎麽雙手持刀,還怎麽——

辛翳:“喂喂喂!你、你不會要哭了吧喂!荀南河,你有病麽?!你剛剛都沒把自己胳膊當回事兒,至于看見手上的傷口吓成這樣,你臉都白了啊!”

南河捧着他右手的手,确實有點手抖,她吸了一口氣想冷靜下來,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剛的變故,所以這會兒才後怕,她聲音也忍不住有點發抖:“先處理傷口,一旦你的手廢了……”

辛翳這幾年從來都是見荀南河游刃有餘的樣子,就是他對她揮刀,她也沒害怕過。剛剛她殺人,又沖上去擋刀也沒哆嗦,怎麽這會兒……

就這麽在乎他傷口?

辛翳心裏一下子亂起來,甚至有點不知所措了。

他半晌道:“我心裏有數,我也不想讓自己手廢了,所以在他擡刀的時候抓住刀的。如果他揮下來的時候我再去捉刀,怕是整個手都被劈成兩截了。但他剛擡刀的時候不要緊,那時候還沒發力呢,就是看着吓人而已……”

但他就是這麽說,南河的表情也沒放松多少。

辛翳瞪眼:“你不相信我!?”

南河半晌道:“沒有……”

辛翳偏過頭去:“先生太荒唐了。”

南河一愣,哪裏想到這一出變故之後,這小子還訓斥她?

辛翳:“在拿刀的事情上,萬沒有先生保護我的道理。我要是連這點也做不到就是廢物了。先生的手握筆就夠了。”

他轉過臉來:“再說了。你要是出事兒,我就少了助力。也會……很麻煩的。你不是最冷靜的麽?怎麽會做出這樣的事。”

南河嘆了口氣:“那就是我冷靜思考之後做出的選擇。”

辛翳一僵:冷靜思考的結果,就是用一條胳膊,甚至半條命去換他,也是完全值得的麽?

若是山鬼為他這麽做,辛翳不會太吃驚。畢竟早在他們剛入宮時,就早已許下了為他出生入死的諾言。

但南河不一樣。

他這條賊船,南河是半途上道的。而且在這幾年接觸之中,他愈發意識到,荀南河确實很有本事,她之前在他刀下的自薦,都可謂是謙虛了。這樣的人絕不是他的手下,而是真正的……他的老師才對。

他甚至想,如果他順利殺死邑叔憑,将王權握回手中,荀南河絕對是令尹的第一人選。

但辛翳也覺得她是平等的客卿,她是為了要實現理想,雙方才相互利用,相互成全。

她不會背叛,卻也不……不會忠誠到替他擋刀。

更何況辛翳最近總覺得她是個很冷的人。內心并不那麽容易親近的人。

原來……他也有想錯的地方麽?

辛翳一時無法應對忽然湧上來的複雜情緒,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南河反而已經冷靜了,她拿刀從衣袖劃下一塊布料,緊緊纏在他掌心的傷口上。

辛翳忽然往前湊了湊腦袋,意義不明的和她低頭時候的額頭撞了一下。

南河擡起頭來,沒明白。

辛翳支支吾吾:“嗯,沒什麽。就是……之前,背後那第一刀,幹的漂亮。”

因他擔憂他的傷勢,她眉眼都似自責般低垂,聽了他這話,才微微彎起唇:“好好向我道聲謝,不行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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