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冤家

一碗面吃完,喻音瑕用帕子給安鏡擦了下嘴角湯漬:“總盯着我做什麽?”

“人美心善的好姑娘,我不盯,就被別人盯去了。”

“花言巧語!”

喻音瑕順勢推了一把安鏡,後者“哎喲”一聲往後倒,弄得她以為自己沒輕沒重,碰到了安鏡的傷口。

連忙問:“沒事吧?”

某人在腦袋瓜裏搜尋着留人計策,顧不上答話。

見她不鬧不喊不吭聲的,喻音瑕發覺她是在故意小題大做,演戲演上了瘾。

眼看着喻音瑕又要往外走,安鏡索性用上了苦肉計:“音音,我傷太重了,我一個人沒安全感,在陌生的環境裏,根本不敢睡着。”

表演痕跡過于明顯,連瞎子都能聽出來是裝的。

“鏡爺,你臉皮也太厚了!”喻音瑕拿傷員沒撤,“上回在你家,安熙說你臉皮薄,我差點信以為真。”

安鏡抱着被子往牆邊挪:“我小身體,不占位置。”

喻音瑕被她逗樂:“是是是,你小身體!別瞎鬧了,我去收拾下,待會兒就來。”

唉。

誰寵誰呢?

……

驚心動魄,是喻音瑕這一晚的最大感受。吉人天相,是安鏡這一晚的劫後餘生。

兩人并躺在不算寬敞的床上,都閉着眼,卻都睡不着。

“你在仙樂舞廳唱歌的事,喻正清知道嗎?”

“知道。我不是說過嗎,他把我認回去,是為了多一個可利用的工具。年輕姑娘的利用價值,除了美貌和身體,還能有什麽?我在舞廳唱歌,比在所謂的女子學院學到的東西更令他滿意,所以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安熙是他給你指定的第一個目标?”安鏡這麽問是尊重喻音瑕的隐私,她無法想象在過去的幾年,喻音瑕有沒有被迫“以色事人”。

“你想聽什麽回答?”喻音瑕睜眼轉向安鏡。

“我不問了。睡吧。”

問出口的瞬間,她就怕了。怕喻音瑕回答“不是”,也怕她回答“是”。

不是的話,蘊藏的言外之意,她接受不了。是的話,那她又該怎麽做才是對安熙和喻音瑕都無害的?

喻音瑕卻繼續說道:“這次壽宴之前,他從不帶我見客,認識我的人并不多。每個月我以紅纓身份來母親這兒住兩三天,他們也不會說什麽。興許,還巴不得我在舞廳多學些手段。”

“只有你和你母親感情深厚,他才能同時要挾你們。”安鏡心軟了,想幫她脫離苦海,試探性地說道,“安熙确也到了談婚論嫁之際,你不妨和他相處看看。”

想太多,又怕是自己杞人憂天,萬一安熙與郁音霞真能日久生情,情投意合,佳偶天成呢?

如果是那樣,她樂見其成。

可為什麽一想到此刻躺在自己身邊的姑娘會成為自己的弟媳,心裏很不是滋味?

喻音瑕否定了安鏡的說法:“安家,我高攀不起。那天在宴會,安少和戚家小姐很合拍,我不信他沒跟你說過。”

“……”不僅說過,她自己也親眼看到了。

“包辦婚姻可不像是鏡爺所為。鏡爺,我的事就不勞您操心了。”

安鏡懷疑自己是不是老了。

怎麽一個二個的小孩子都把自己當成了冥頑不靈的那種“封建思想家長”?

喂,我不是啊!

……

等安鏡一覺醒來,床的另一邊已空。

床板有些硬,她艱難地向右側身,左手想捶一捶睡得酸痛的腰,使不上力。

嘎吱的聲響引來了喻音瑕:“你怎麽了?起不來?”

安鏡愁眉苦臉:“音音,我腰疼。你快幫我捶一下。感覺快斷了。”

也是,鏡爺何曾睡過這麽硬的床。

喻音瑕搭把手,站在床邊幫她捶腰,捶了一陣子,看到她一頭的炸毛太惹人愛了,手一轉,揉了上去。

這手感,欲罷不能。

安鏡也不惱,任她的手在自己頭上撒歡:“敢這麽□□我頭發的,喻小姐是第一人。”

哼,能讓我想揉她頭發的,你也是第一人!

喻音瑕特別想捉弄捉弄她:“等下用水順一順就好了。鏡爺,要不然我幫你紮兩個揪揪怎麽樣?”

紮揪揪?

不得了!

安鏡立馬岔開話題:“你是不是在煮東西?”

喻音瑕納悶:“沒有啊。”

“那你去煮吧,我餓了,要吃早飯。一日之計在于晨,早飯是萬萬不能懈怠的。有粥嗎?”

“只有豆漿油條和蔥餅,愛吃不吃。”末了還丢下一句“不吃餓死你”。

安鏡傻笑,癡癡地望着門口:這個音音不太冷,比之往常,有那麽一點點兇,還有很多很多點俏皮可愛!

……

吃完了早飯,喻音瑕尋到屋後巷子,紅姨正蹲在小河邊洗她們昨晚換下來的衣服。她曾是那麽漂亮有骨氣的女人,而今卻落得這種田地。

出生沒得選,也改變不了。

可恨的是,出生後的命運竟也由不得自己。

“紅姨,我來洗吧。”在此處,紅纓是她的遠房親戚,只能喊她紅姨。

她不讓喻音瑕插手,連連擺手,把喻音瑕推開。比了個手勢,又指了指河邊和屋門,提醒她來洗衣服的人會越來越多,趕快回屋。

拗不過。

喻音瑕一只腳踏進門,恰巧撞上了來尋人的安鏡。額頭相磕。

安鏡揉了揉喻音瑕的腦門:“河水冷,讓紅姨別洗了,我帶的錢還有,夠買好幾件新的了。”

喻音瑕搖頭:“老城區沒有适合你的衣服。”

也,沒有适合你的人。

……

回屋的喻音瑕将昨天的頭紗和用在臉上的東西貼好,對一臉不解的安鏡說道:“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來回大概一個小時。”

“這麽久啊。我陪你去?”安鏡在原地轉了一圈,“我穿這身,很接地氣的。”

“不用。你待着養傷。”

“小傷,無礙。外面魚龍混雜的,你一個小姑娘,我不放心。”

你一個傷員,到底誰不放心誰?

于是喻音瑕還是撇下安鏡,自己走了。沒走出幾百米,就有一輛自行車停在她跟前。

安鏡挑眉:“小姑娘,爺順路載你一程啊。”

冤家。

安鏡拍了拍後座:“爺剛花錢跟路人買的,反正錢留着也買不了新衣服。”

喻音瑕嘆氣,上了後座,抓住安鏡腰間的衣服:“方浜中路。”

淩晨下過一場秋雨,路面未幹透。

清涼的風從喻音瑕耳邊吹過,她的手抓緊了一些,臉也貼在了安鏡的背上,從未有過的安心和舒适。

仿佛騎車載着自己的這個人,就是她生命裏應當踩着七彩雲霞出現的那個英雄,為她遮風擋雨,為她奮不顧身。會是奢望嗎?

私心裏盼着這條路能長一點,再長一點,長到望不見盡頭,長到生命終點。

她的期盼,上天看不到也聽不見。

……

到了地兒,安鏡看到門匾才反應過來:“這是樵幫的地盤?”

樵幫,也是上海三大幫之一,且向來跟戮幫是死對頭,兩幫見面必有傷亡,不死不休。

喻音瑕離座:“只是個很小的分館。你在這兒等我,我去去就回。”

安鏡拉着她不撒手。

那可是深潭虎穴啊!喻音瑕這種軟糯小羊羔進去,還不得被生吞活剝了!

喻音瑕沒被頭紗擋住的唇角上揚:“我來過很多次了。”

猶豫再三,安鏡放了手:“好,我等你。”

她勇敢,堅強,倔強,隐忍。她的生存和生活,自己沒理由也沒立場介入。

在自己闖入她的生活之前,她不是也這麽過來了嗎?

喻音瑕是來給母親交保護費的。每月一回都是她親自送來雙倍的錢,就是不願黑幫的人去騷擾母親。

“紅纓姑娘,保護費漲價了,你這幾個大洋可不夠。”小喽啰掂着手裏的幾個大洋,目光色咪咪的落在喻音瑕的胸前。

“對不起,我今天就帶了這麽多,我改天再送來,還差多少?”喻音瑕好言好語。

“其實也可以不必這麽麻煩。”小喽啰把大洋放回喻音瑕手裏,“這個月的保護費,我可以不收,只要紅纓姑娘陪我一晚。我不管你有多醜,晚上燈一關,臉好不好看不重要,重要的是……”

小喽啰順着喻音瑕的手臂往上摸,剛碰到下巴,就被人擰折了。

這人,必然只能是安鏡了。黑幫收保護費是道上的規矩,她很理解。收錢可以,亂摸不行。

“馬的!誰,誰敢在樵幫地盤動……”

又是一拳打在小喽啰的臉上:“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喻音瑕臉色不好。

聽到叫罵聲,樵幫的人跑了過來。

安鏡寡不敵衆,身上又沒帶槍,一腳踹開小喽啰,拉了喻音瑕就開跑:“別愣着了。”

混黑幫的小弟,別的本事沒有,最拿手的估計就是撒丫子跑了。

安鏡的身手對付三教九流的小喽啰,以一敵三不在話下,問題就在于敵人不止三個,而且還得保護手無縛雞之力的喻音瑕。

也怪自己沖動了。

本來,能拿錢解決的事就不是事。

眼看着跑不過,安鏡把瘦弱的喻音瑕推進一條窄巷子,用雜物擋住,自己往前引開樵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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