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輕哄 落入沉香味的懷抱

向芋記得第一次見到安穗, 那會兒她和唐予池剛上高一。

學校開個藝術節把大家興奮得像過年一樣,有人臭美,在校服裏面偷偷套了自己的衣服, 準備進了禮堂趁着人多老師管不到, 脫下校服嘚瑟嘚瑟。

唐予池就是這群臭美精裏的一員。

他在學校禮堂裏脫掉外套,穿一件黑色短袖,logo是惹眼的雙G,就那麽明晃晃地從人群裏擠到向芋身邊,搶她的可樂仰頭喝掉剩下的半瓶。

然後手背一抹嘴角, 十分興奮地說:“看臺上!”

向芋用可樂空瓶子打他:“看什麽!合唱有什麽可看的?”

“看倒數第二排, 最右邊那個女孩, 漂亮吧?我準備追她。”

向芋順着唐予池的描述看過去,在滿眼白襯衫格子裙裏看見一個女孩。

丸子頭, 一雙小鹿眼,長得很清秀。

唐予池十分得意, 好像那女孩已經是他女朋友了似的。

他攬着向芋肩膀,在她耳邊喊:“怎麽樣?好看吧?是不是眼睛特別大?”

向芋往人家胸脯上瞄一眼:“是挺大。”

“......你特麽往哪看?我說的是眼睛!眼睛!!!向芋,你能不能對我未來女朋友尊重點兒?!”

往事如潮汐在腦海裏起伏, 而向芋眼前的安穗,仍然是擁有一雙小鹿眼的女人。

只不過她此刻畫了眼線,長睫毛如同小扇子, 輕輕煽動, 褪去了少女的青澀,成熟妩媚。

李冒的手不老實,走在珠寶店裏哪怕周圍都是人,也要去隔着衣服揉搓。

安穗的笑容也許可以用欲拒還迎描述,只是她一擡眼, 看見不遠處的向芋,笑容垮掉一些。

向芋同安穗短暫對視,又瞬間收回視線。

她始終面容平靜,算是給了安穗一些體面。

其實向芋沒有表現出來得那麽淡定,她很擔心唐予池會在這個時候找過來,不由地加快腳步。

好在唐予池以為她是去接靳浮白的電話,嫌他倆膩歪,老老實實靠在櫃臺旁,正在看一條男式手鏈。

偏頭看見向芋走過來,唐予池戴了一只白手套,晃動着手裏的手鏈:“這手鏈我戴好看麽?”

向芋穩定心神,盡可能平常地吐槽他:“娘炮。”

她的戒指設計太過巧妙,內圈滿鑽之間沒有空隙,工作人員說很難改小。

最後用了老方式,用透明的魚線在指腹那一側編一小層,戴上去勉強不松。

改好戒指,向芋拉着唐予池去吃飯,破例請他去了靳浮白到她去的一家飯館,貴得如同搶錢。

唐予池點餐時居然不手軟,真是想吃什麽點什麽。

點完還問:“這個打折菜要不要點?你不是喜歡打折的東西麽?”

向芋咬牙切齒:“它打完折也要二百塊!”

菜肴一道道端上來,其實她沒想好怎麽同唐予池說,只能糾結地夾了一筷子海參,放進嘴裏,味同嚼蠟。

想來想去,向芋還是準備用最直接的方式。

長痛,不如短痛。

快刀,才能斬亂麻。

向芋深深吸一口氣:“你會不會去......”

聯系安穗。

“不會。”唐予池突然打斷向芋的話。

向芋一愣,猛地看向唐予池。

他垂着頭,手裏的筷子撥弄着餐盤裏的一小塊魚肉,安靜又落寞。

唐予池戳着白白的魚腩,翻過來又翻回去,并不入口。

半晌,他才放下手裏的筷子,解下腕上的手表,輕輕放進桌面收納魚刺蟹殼的竹編簍裏。

那是一塊Swatch,是唐予池最便宜的一塊手表,卻被他寶貝地戴了好多年。

好像是大學時某個情人節,唐予池收到這塊表,十分興奮地給向芋顯擺:“瞧見沒,我老婆買給我的。”

那時候他在國外迷上摩托,空間裏發了一張騎着雅馬哈的照片,戴着厚重的頭盔。

下面一堆朋友評價說帥,他卻挨個回複,讓大家看他的手表,說是老婆給買的。

所以有一陣,向芋給他的企鵝備注,是“秀恩愛狗”。

包間外面有人在迎賓客,語氣喜悅地說着客套話,說好多天不見,過年是不是又胖了。

被問候的人哈哈大笑,是啊是啊,又胖了,過年吃得好。

向芋在這個時候問:“你看見了?”

唐予池扯起嘴角笑了笑:“看見了啊,她找個那麽高個兒的男人,往人群裏一站可太顯眼了,我還能看不見?”

頓了頓,他又開口,“而且是她,我還認不出來麽。”

最後一句話他說得很輕很輕。

說完,向芋看見有一滴眼淚,從唐予池眼角滑落,砸進他面前的餐盤裏。

向芋知道,唐予池說的“她”,是安穗。

這頓飯結束得很早,白費了上好食材,他們誰也沒有心情認真品嘗。

飯後唐予池要回家,問她要不要一起。向芋搖搖頭,她知道他需要自己靜一靜。

過了春節天色也暗得晚了,不像大冬天那會兒,4點多就入夜,黑乎乎的讓人沒精神。

他們走出飯店,正值黃昏,店門口雕的兩只石象籠在昏暗光線裏,像擁有生命。

長橋下面仍然水流叮咚,橋欄上雕着的小獅子栩栩如生。

向芋曾和靳浮白在段橋上解開誤會,也曾同他在這裏情意綿綿地擁吻。

而此刻,她站在長橋上,心裏結了一個小疙瘩。

因為她聽見唐予池用意外冷靜的聲音說:“向芋,還好今天有你在。”

向芋有意把氣氛調侃得輕松些,故意玩笑:“要不是因為我,你也不會去珠寶店。”

唐予池也配合地笑了笑:“那這頓飯,當是你賠罪了。”

如果人心裏真的有一杆天平,向芋的天平此刻是偏向唐予池的。

她在這個瞬間幼稚的可怕,因為朋友的“敵人”是靳浮白那邊的人,她想起靳浮白,都變得異常氣憤。

可她沒有回家,獨自來到靳浮白的酒店套房。

卧室裏早就被打掃幹淨,那一捧玫瑰已經被放進水晶花瓶,室內稍稍殘留着沉香氣息。

向芋坐在床上,手機裏有靳浮白幾分鐘前發來的信息:

【在港城中轉,一個小時後登機。】

向芋看了一會兒,沒回複。

但靳浮白打了電話過來。

其實在這個時間段,向芋并不想和靳浮白通話,哪怕她眷戀地回到酒店來住,也不能保證自己可以心平氣和地同他說話。

靳浮白是靳浮白,李冒是李冒。

他們只是認識,不要遷怒,要理智。

向芋在心裏這樣默念,接起手裏不停振動的電話。

靳浮白大概在機場的咖啡廳,周遭環境不算安靜。

他的聲音慵懶溫和,問她有沒有吃晚飯,問她改戒指順利與否,問她要不要再買一只。

幾乎是電話裏問什麽,向芋就答什麽。

靳浮白于是輕笑:“怎麽了,還挺不樂意理我?沒陪你過情人節,生氣了?”

也許是因為他的溫柔,也許是她這幾天太依賴他。

越是愛,越是控制不住情緒。

向芋沒忍住,質問靳浮白:“你為什麽不告訴我,李冒新找的女人就是唐予池的女朋友?”

“你是因為這樣的原因,在同我賭氣?”

靳浮白頓了一會兒,在電話裏輕輕嘆氣,語氣依然溫柔。

他說,向芋,我确實有更多機會知道他們的事情,但我也不是事事都會留意的,這圈子裏八卦一天幾十件,我顧得過來事事知曉?

最後他說:“何況這些天,我一直和你在一起。”

這話說得很中肯,能聽出來靳浮白并不想吵架。

他說得對,他有機會知道,但他并不是一個愛管閑事的人。

這些事不怪他,同他沒關系。

向芋清醒地在腦子裏想着這些事,脫口而出的卻是另一種情緒,毫不講理:“你就真的一點沒聽說?你明知道我和唐予池是什麽樣的關系......”

靳浮白突然冷笑一聲,語氣變得危險:“你們是什麽樣的關系,會被人拍到擁抱的照片發給我?”

擁抱?她和唐予池?

是剛剛在飯店門口?

有人拍了他們的照片發給靳浮白?所以他才在轉機的空檔打電話過來?

他并不是真的,想念她已經到了有空就聯系的地步......

向芋聲音也變得涼飕飕,說了好重的一句話:“靳浮白,你們這些人不僅沒有心,還龌龊惡心。”

“向芋。”靳浮白的聲音暗含警告。

這是她和靳浮白認識的半年多裏,唯一一次吵架。

也是她22年來,唯一一次在感情裏失态。

向芋挂斷電話,手機從手掌裏滑落到床上,眼淚也跟着滴在床上。

靳浮白沒再打來,也許已經登機飛往國外。

她知道自己很不講理,可是她控制不住。

向芋失眠到很晚才隐隐入睡,斷斷續續做了幾個夢,都是李侈場子裏混亂的燈光,找不到靳浮白的身影。

向芋不安地扭動,忽然感覺床墊凹陷,她從夢中驚醒,看見床邊俯身的影子,驚聲尖叫。

下一秒落入沉香味道的懷抱:“是我。”

“你怎麽回來了?”

靳浮白在黑暗中精準找到她的眼睛,輕輕幫她擦掉眼淚。

他嘆了一聲:“這不是把你惹哭了,去哪兒也不安心,回來哄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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