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陳眠生,新年快樂

雖說家裏只有陳眠生和斐顏,但陳眠生還是将從吳屠夫那裏買來的肉全都從冰窖裏拿了出來。

斐顏擡起爪爪刨了兩下耳朵,心道陳眠生這是不是太看得起他們一人一貓的戰鬥力了,雖說她平日裏是吃得不少,但這裏這麽多的量,估計給她十天半個月的時間也吃不完。

她忙不疊蹦噠上竈臺,朝陳眠生晃晃尾巴。

陳眠生垂眼看她:“怎麽了?”

斐顏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麽表達她的意思,踩着小碎貓步圍着那些肉轉了一圈,着急地搖了搖頭。

陳眠生:“小橘子是擔心今天吃不完這些肉?”

斐顏連忙又晃晃尾巴。

就算今日讓顧五來小院和他們一起過除夕,憑着他們三個也絕不可能吃完這些,陳眠生這擺明了就是在浪費。

哪知陳眠生卻笑笑,溫聲道:“小橘子放心,能吃完的。”

斐顏:“?”

究竟是陳眠生飄了還是她斐貓貓連這麽簡單的事情都估算不出來了。

不過憑着她如今貓的身體,她也奈何不了陳眠生,幹脆自暴自棄地在柴房一角找了個幹淨的地方躺下,等着看待會兒陳眠生被自個兒打臉。

陳眠生的廚藝不佳,那些肉在他手裏也變不出什麽花樣來。

忙活到中午,最終也只做出了最簡單的幾樣煮肉和燒菜。

緊接着斐顏見他将煮肉和分裝好的米飯裝進備好的食盒裏,又往裏放了壺水,大手習慣性地在她腦袋上揉了揉:“小橘子要和我一起出去嗎?”

出去?大中午的,各家各戶都在自己家裏過除夕,現在能上哪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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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惑歸疑惑,斐顏還是懶洋洋地支起身子,踏着貓步跟在陳眠生身邊,看他能搞出什麽名堂來。

陳眠生帶着斐顏在冷清的街巷裏穿來穿去,最終停在一間破敗的廟前。

斐顏這是第一次到這個地方來,從外往裏看,廟宇應當是荒廢了很久。

她好奇地歪了歪頭,陳眠生提着肉和飯食到這種荒無人煙的地方來做什麽?

只見陳眠生神色自若地把食盒放到平地上,再後退兩步,俯身将小橘貓抱進懷裏,輕聲道:“走吧,我們回家。”

斐顏困惑地皺皺眉,實在沒搞懂陳眠生這一系列舉動。

等陳眠生走遠了,她才三下兩下攀到他的肩頭,看清身後的情景時,豎着的瞳孔微微一縮。

從廟裏前後出來了幾個不過十歲大的小童,渾身髒污不堪,眼窩深深凹陷下去,瘦得不成人樣。他們身上都披着厚實的冬衣,斐顏認得那大多都是陳眠生以前穿過的衣服。衣服寬大,穿在他們身上松松垮垮,隐約露出身體上大大小小的猙獰傷疤。

他們警惕地望着陳眠生離開的方向,實在等不住了,便飛撲到食盒面前,直接将盒蓋打開,就着泥濘的手抓着煮肉就往嘴裏塞,就連肉汁順着手腕往袖口裏流也毫無察覺。

——明顯一副餓壞了的模樣,像是幾輩子沒見過食物的餓狼。

“還記得之前那些來同藥堂的客人說到過的戰亂嗎?”陳眠生的聲音冷不丁地響起。

斐顏強忍着內心的巨大震驚,扭過去看陳眠生。

“那些應該都是逃來的難民,先前我來集市選送給小橘子的禮物時,偶然路過這裏,無意中發現了他們。”陳眠生道。

“不知道他們從哪兒來,怎麽到的這裏,他們的親人去了哪兒,也不知道除了他們以外,東風鎮裏還有沒有其他這樣的人。”

“只知道一般的客棧不願意接收他們,更高的州縣即使想管,卻也暫時管不到這裏來。”

“今日是除夕,舉家團聚的日子,他們卻只能躲在這裏茍且偷生,無家可歸。”

陳眠生話說到這裏就戛然而止,一人一貓間又陷入沉默。

他沒有和小橘貓說的是,他最初發現這些難民時,他們渾身逃難的痕跡更加明顯。

深淺不一的傷痕,幾乎不能蔽體的衣物,已經餓到連破廟邊幾棵老樹的樹皮都摳下來吃,地裏的泥巴、周邊因無人管理而瘋狂生長的野草也都成了他們的食物。

由于沒有足以避寒的衣物,已有好幾個人凍死在了廟裏,而剩下的這些人,餓的餓,傷的傷,幾乎不成人樣。

陳眠生不是沒有考慮過将這些難民送去其他地方,但東風鎮沒人願意接收是不争的事實。

且不知這些難民在逃難過程中有過哪些遭遇,他們不願親近人,甚至到了見人就躲的地步。

哪怕是面對已連續讓人給他們送了衣物和近半月葷素食的陳眠生。

周圍沒有別人,按理說陳眠生的這些話應該都是說給她聽的,但斐顏卻覺得他更像是在自己說給自己聽。

她知道陳眠生和其他人不一樣,在陳眠生的身上,她好像總能看出幾分博愛的影子,盡管“博愛”這二字所包含的意義太重太重。

她舔舔唇周,又深深地往廟宇的方向看了一眼。

不知怎的,她覺得陳眠生此時雖然神色如常,但他心裏應當是不怎麽好受的,因為看到那幾個小童的時候,她也覺得很不是滋味。

但除此之外,她又覺得自己好像又多認識多了解到了陳眠生一點。

她晃晃尾巴,下意識地湊近陳眠生,毛茸茸的小腦袋擱在他溫熱的頸窩處,輕輕地、安撫性地蹭了蹭。

這樣的情緒一直持續着到一人一貓回到小院,導致斐顏吃飯時都有些食不知味。

陳眠生允許小橘貓在方桌上吃飯,擡眼就能看見小橘貓吃兩口就呆滞住,一副思緒飄遠了的模樣,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他拿着竹筷的另一端輕輕叩了叩小橘貓面前的碗,聲音溫溫:“快吃,冷了就不好吃了。”雖然這時候也好吃不到哪兒去。

斐顏這才回過神來,濕漉漉的眼睛眨巴兩下,緩慢地用舌尖卷着吃食入腹。

吃過飯後,一人一貓在家裏閑着沒什麽事做。

斐顏趴到石階上懶懶曬了會兒太陽,曬夠了便又回到書房裏去尋陳眠生,迷迷糊糊鑽進他懷裏繼續睡大覺。

陳眠生垂眸,小貓兒在他的喂養下日漸圓潤,即使是就這樣躺在他的大腿上,壓力重量仍舊不容忽視。

他稍微回想了下小橘貓的日常活動,睡醒了吃,吃了睡,睡醒了再吃,難得動了要不要帶小橘貓出去散散步運動會兒的心思。

但小橘貓在他懷裏睡得實在太熟,小小一團的身體規律地上下起伏着,隐隐約約能看見她藏在嘴裏的粉嫩舌尖,倘若他不聾的話,說不準還能聽見她喉嚨裏一陣陣發出的輕微呼嚕聲。

這是小貓兒再信任他不過的表現。

陳眠生實在不忍将這樣的小橘貓叫醒,只輕不可聞地嘆了口氣,頗有些無奈地搖搖頭,再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鋪在桌面的宣紙上。

待看清自己無意識在紙上畫下的東西時,他微微一愣。

在宣紙最角落的位置,那裏畫下了一只小小的貓貓頭。

——幾乎和他家小貓兒一模一樣。

斐顏這一覺直接睡到了天黑,陳眠生已點亮了滿堂燭火,她慢悠悠地睜開眼,習慣性地用肉墊刨了刨臉,無意識地小聲喵嗚叫了兩下。

肉香味循循飄進她的鼻子裏,斐顏瞬間來了精神,尾巴一豎便跳了下去。

陳眠生特地将吃食端到了書房來,此時他正撐着頭捧着經書看,許是察覺到了小橘貓投來的視線,他目光落在小橘貓身上,像是知道小貓兒在想些什麽似的,低聲道:“我吃過了。”

斐顏這才埋頭大吃特吃起來,三下兩下解決完吃食後,摸摸索索又想往裏屋的方向靠。

陳眠生眉一擡,眼疾手快地拎住她的後脖頸将她給帶了回來,指節微微曲起,在她額頂上輕輕叩了下:“又睡?”

斐顏不滿地沖他揮揮爪子,奶兇奶兇地“嗷嗚”叫了聲。

她現在身邊既沒電視手機電腦,又不能像陳眠生那樣天天都有經書讀,除了睡覺以外,不然還能做什麽?

陳眠生卻道:“該熬年了。”

聞言,斐顏微愣,過了兩秒後她才反應過來,心道自己怎麽把這個習俗給忘了。

熬年,也就是守歲,是除夕夜一向的習俗,辭舊歲,迎新年,寄予來年希望期盼。

斐顏勉強将自個兒那點困倦心思收了收,重新打起精神來,毛茸茸的大尾巴盤着身體,蹲坐在陳眠生對面。

火紅的燭光映照在陳眠生的臉上,将他的模樣襯得清晰無比。

不知怎的,在這樣的氛圍烘托下,斐顏竟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白日在破廟裏見過的那些難民。

那些親離子散、無家可歸的人們。

她忽然發覺,或許除夕不是非得要熱鬧喧嚣,也不是一定得親朋好友圍在身旁。

有時候有那樣一個人坐在面前,兩個人能相互陪伴着就再好不過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月上高懸。

她對面的陳眠生斂着眼尾,一下下輕點着桌面,數着時間。

這個時代沒有記秒的工具,陳眠生也只能勉強數個大概。

“還有十秒。”

“九。”

“八。”

下一秒,他微怔,眉梢很輕地擡了下。小貓兒忽然竄到他肩膀上,毛茸茸的腦袋往他耳側湊。

他沒動,仍舊繼續數着。

“......六。”

“五。”

斐顏喚醒十三 :“我要切換到人言模式。”

【好的宿主,已成功切換。】

“四。”

“三。”

斐顏清清嗓子:“咳。”

是獨屬于她的,小姑娘的軟糯聲線。

“二。”

“一。”

好巧不巧,子正的鐘聲在此刻敲響,一聲一聲遙遙從遠方傳了過來。

斐顏毛茸茸的小腦袋就貼在陳眠生耳畔,這姿勢若是讓旁人看了去,指不準要覺得有多親昵。

斐顏卻渾然不覺,她舔舔嘴唇,輕輕開了口。

“陳眠生,新年快樂。”

既然陳眠生說過,除夕一天過得如何,能夠代表接下來一年的運勢好壞。

而在除夕這天結束之際,她和陳眠生在一起度過了完整一天。

那拜托拜托,接下來的一年,也請一定要讓她和陳眠生好好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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