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師尊甜個娃娃魚!!

山路被積雪覆蓋,看似平淡無奇,實則深如泥沼,稍不留神踏入其中便再無抽身之力,苦苦掙紮只會溺死其中。

虞扶塵臂下還夾着個人,對于男子,他沒有太多憐香惜玉的玲珑心思,反而要是小心翼翼對待才可疑,含情脈脈将人打橫抱在懷裏……那場面可真是詭異至極。

從前在他夢境裏出現,配和自己站在一起的都是神仙美貌的天女,手裏這個雖然長相不差,可惜生成了男兒身。

啧,不妥。

啧……可惜。

他一路輕功帶着風長歡踏風下山,本以為昆侖會為保住顏面死追到底,可他都快逃到山腳了也沒見半個人影追來。

空谷寂靜如斯,除了他和懷裏那位喘氣的聲音之外再聽不得什麽響動,甚是可疑。

難道有詐?

虞扶塵是個多疑的性子,他甚至懷疑救出來的這個到底是不是“妖人”本尊,萬一是截兒被幻術變作人形的爛木頭豈不是讓他很沒面子?

心裏打着鼓,放下懷裏那人時只見他眼無焦距,迷迷糊糊的搖頭晃腦,被颠的七葷八素,估摸着是暈了。

“喂,你看我,看着我。”

知道這人是個聾子,虞扶塵還是情不自禁的唠叨。

風長歡七竅被封兩脈,對外界的反應差了許多,即使他伸手在那人眼前晃着也無濟于事。

無計可施,只好拍拍他的臉頰。

這個人的臉,很冷。

手腳也是如此,方才攬着他根本感受不到一絲人氣,好像抱了具屍體跑路似的。

虞扶塵不敢多想,當務之急是解去禁咒,他雙手合十在胸前,靈力聚于指間,口中低念法咒,憑空畫出一道金色符文,而後指向風長歡眉心,那法咒便順着他的指尖渡入那人體內。

須臾,又須臾。

虞扶塵見他沒有反應,湊近了些去看,恰好風長歡此時睜眼,正對上一雙血色的瞳眸,随着他時不時眨眼,泛着一絲若有若無的妖氣。

“能聽見了嗎?”

風長歡張口想說話,不過還沒啓齒,臉頰卻鼓了起來,像只被激的脹氣的胖豚魚,通紅的眼珠子圓瞪,怪吓人的。

不知怎麽,虞扶塵腦袋一熱,兩手捧在他面前,只聽一聲“哇啊……”的嗚咽,他掌中一涼,多了灘穢物。

他一時沒反應過來那是風長歡吐的湯湯水水,好半天沒說出話來,直到那色相淺淡如水的積液從指間漏光了,才發現自己手中托着一捧泛着金光的異物。

像是碎片,有大有小,大部分都被碾成了齑粉。

他立刻意識到那是什麽,只覺血氣上湧,直奔天靈蓋而去,當即“嗷——”的嚎了一聲,手忙腳亂想将那堆碎的不成模樣的東西拼回原型。

“金丹啊……那是你的的內丹啊!!”

虞扶塵的法咒沒能讓風長歡恢複聽覺和嗓音,他只見少年小心翼翼捧着他吐的那堆玩意兒像是遇見了寶,擦着嘴角意猶未盡的打了個嗝,糾結着要不要再賞他一口?

“你你你……金丹啊,被我毀了,你……”

虞扶塵發覺這人被擊碎內丹的反應太過平淡,換作任何一個修士,大受損傷不說,這會兒還得哭着鬧着找繩兒上吊了。

再者先前與他接觸時,他的靈力就所剩無幾,根本和凡人無異。

難道是淩霄塔下的寒泉聖水壓制了他的靈性,需要過些時日才能恢複?

至于這些碎片,可能就是饑不擇食吞了什麽異物,應當沒什麽大礙?

……況且也沒聽說過人能吐出金丹來的,要真是如此,修煉哪兒還用得着耗上一輩子?九重天也可以天價出售神仙丸,食之羽化豈不美哉?

見那人餓的直打嗝,虞扶塵于心不忍,從懷裏掏出個還帶着體溫的馍餅送到風長歡手裏。

“吃吧。”

後者聽不到話音,但能感受到他的好意,立時現出笑顏,接來之前先比了個“謝謝”的手勢,虞扶塵竟可憐起他來。

當年這人禍亂天下時,自己還是個穿開裆褲到處亂跑的傻小子,躲在佛宗世外之境,不知人世疾苦,所有了解都只是道聽途說。

虞扶塵想象不到十年前赤地千裏,餓殍遍地是怎樣的慘狀,也不知那時的風長歡究竟為何荒廢修為,一念成魔。

只從現在看來,他想不到這個才剛從因果臺上撿回一條命,從他手裏接過馍餅咬着的人會做出那匪夷所思的事。

昆侖大雪封山的日子,弟子為了節省口糧都要辟谷修行,風長歡身為囚犯,想來待遇不會好到哪兒去,或許餓的更久。

而風長歡的一舉一動卻很小心,刻意讨好着誰一般,餓急了也不狼吞虎咽,片刻之後,又将馍餅交還到虞扶塵手裏,還不忘再比個“謝謝”。

剩了大半個,根本不夠吃飽,他是怕少年沒得吃。

看到這裏更是令人心疼,虞扶塵沒有接那餅子,暗自心疼着他。

“你留着吧,我還不餓。”說着,又一屁股坐進雪地,脫下長靴套在風長歡已經凍得微微發紫的腳上。“帶你脫離樊籠是受人之托,總要負責到底,我得将你完好無損的送回老和尚那兒去。”

虞扶塵不知道為什麽老和尚會有執念,但他堅信虛雲大師絕不會為世間平白招致禍端,他行事有自己的思量與斟酌,既然老和尚相信着風長歡,那麽,他也願選擇相信。

風長歡看着他,輕撫虞扶塵頰上先前與破軍打鬥時留下的傷痕,血液早已凝固,被寒風吹着結了痂,感覺不出疼了,但風長歡眼中的難過卻是實實在在。

其實虞扶塵意識到風長歡并不只是被封印口耳那麽簡單,記得老和尚講過一種古老的巫咒會奪取他人的神識為己用,除非一死很難沖破束縛。

恐怕風長歡就是被這惡咒所困,有人怕他恢複意識,再次在紅塵間掀起腥風血雨,索性便要他淪為癡人。

虞扶塵只穿了襪套,走在雪地裏凍的下半身都沒了知覺。

為印證自己的猜測,他食指憑空畫着,一行泛着金光的字跡躍然浮現眼前。

“你會寫字嗎?”他寫道。

風長歡蹲下身去,在雪地上劃了劃:“你的字……真難看。”

虞扶塵臉色發綠,笑的很是牽強,平複火氣繼續寫道:“你是誰,他們為什麽要殺你?”

“不記得了。”

“……我現在走還來得及嗎?”

他就不該多此一舉來救這個妖人……

放着昆侖仙尊九夢君替天行道為民除害不好嗎?他到底為什麽要來和稀泥??

可惜事已至此,只能硬着頭皮姑且做下自我介紹:

“我叫虞扶塵,沒起表字,怎麽叫我都成。不必為遺忘的過去感到自卑,我經歷與你相似,七歲以前的記憶盡失,在我覺着自己是個沒有過去,更沒有未來的人時,老和尚就是這樣告訴我的,所以……”

少年笑笑:“我們是一樣的。”

風長歡盯着醜陋字跡許久,與那人對視一眼,複又在雪地上寫道:“哦……淩雪宮的牛鼻子老……”寫到這兒,他又把後幾個字抹了,工工整整添上了“乾道”二字。

這人跟柳長亭不愧是一個賊窩裏出來的!連罵人拐的彎都不差分毫!!氣的虞扶塵兩眼一翻,差點兩腿一蹬昏過去。

不過他很快就發現事情并不簡單,揪着風長歡的耳朵把人拽到面前,見他疼的龇牙咧嘴又發不出聲音,倒有些好笑,板着臉沉聲質問:

“你不是說連自個兒是誰都想不起來了嗎?怎麽,淩雪宮和你有什麽淵源,竟比自己還重要?”

風長歡這人身上背負太多秘密,無關于九重天,也無關于柳長亭,他根本是故意隐瞞着什麽,裝瘋賣傻,裝聾作啞……

虞扶塵信他被封了口耳,不能聞也不能言,可若說他絲毫察覺不到外界的異動,打死也不信!

為處理風長歡的傷勢,虞扶塵尋了偏僻的村鎮落腳,為那人置辦了一身行頭,是日天朗氣清,院裏陽光不錯,風長歡穿着新衣,素白清雅,似雪出塵,和他瑩白如玉的膚色十分相配。

說來也怪,初見時,虞扶塵見他生的好看,腦子裏只有一字“美”來形容。不知是不是身子的缺陷拖了後腿,再之後觀察風長歡的相貌時,他就覺着此人模樣生的……有些怪異?

早前只是覺着奇怪,沒多久就發現了端倪,風長歡美是美極的,鳳目上挑,顧盼多情,右側下眼睑生了顆朱砂色的淚痣,每當他垂下眼簾,長而濃密的睫羽都會将之含在其中,若隐若現。

但他未免太蒼白了些,或許用慘白形容更貼切,唇上不帶一絲血色,看起來死氣沉沉,與血眸是極不相配的。

虞扶塵認為,他的五官生的很柔和,笑起來很是溫潤,美的不似男子,以至于散下長發覆以胭脂水粉,稱為傾國傾城都不足未過。

可眸子卻顯出與之截然相反的殺伐之氣,單看一雙眼睛,虞扶塵甚至覺得他含怒眯起眼眸,其中定會散發肅殺寒意,非得死上百八十個人才能消氣的那種。

這樣一看,的确有着反派的氣勢。

不過大多時候這個人都是不着調的,打狗攆雞無惡不作。分明是個啞巴,吵不出聲響,卻能讓人看他一眼,腦袋就嗡嗡作響。

偶然見得風長歡沾着茶水在桌上寫寫畫畫,虞扶塵好奇便借了紙墨回來,想弄清這妖人到底搞些什麽歪門邪道。

他的作畫方式很狂野,不用筆毫,單憑一雙手,就和他這人一樣,像塊還沒經過雕琢的原石,明知道裏面是純粹無暇的白玉,現下呈現出的卻是粗糙的外表,碰一下都嫌硌手,不得不耐着性子看他究竟能被雕成什麽模樣。

意外的是,風長歡的畫非常精致,只是那畫的色調極其陰暗,九條鐵鎖捆縛着囚室中的一人,周遭是銅牆鐵壁,與散發着幽冷之氣的寒泉。

除去被禁锢的罪者外,畫面上還有一人,被黑色鬥篷遮蓋周身辨認不出面容,散發着令人不安的氣息。

或許這就是淩霄塔下的情景了,那麽另一個人是誰?

柳長亭?氣勢完全不同,自诩清高的人總是一襲白衣,不會自甘堕落,況且他也沒必要遮遮掩掩。

暫時想不清其中緣由,虞扶塵便收了那畫,擡眼就見風長歡伸着黑乎乎的爪子去拿桌上的點心,氣的抓着他的腕臂按在溫水裏洗了個幹淨。

而後才将桂花糕放在他掌心,看他津津有味的吃着,餍足得很。

與風長歡相處日子,他發覺這人不是真傻,抑或是沒傻透,神識時而清醒,時而模糊。

他曾見過這人滿懷悵然望着夕陽西下,也眼睜睜看着他傻裏傻氣惹人嫌厭。

望着那忽明忽暗的血眸,虞扶塵感到挫敗。

他委婉的問過客棧老板,有沒有見過像風長歡這樣的人。

客棧老板嘬着瓣橘子,含糊不清答道:“有呀……好些年前聽說過,有個被九夢仙君鎮壓的魔頭就是那樣,練功走火入魔了,到處害人。他走過的地方血流成河,方圓八百裏都寸草不生呀!!”

“不至于吧……”

“老頭子我也是不信的,畢竟九州啊,九大門派都出動了,肯定還是有點本事的。”

“除了這些呢?別的有沒有什麽線索。”

老板咂嘴想了好半天:“有的呀,老輩人都說人死後到了無間地獄,沒了肉身只剩下魂魄,就會生出鬼瞳來,血紅血紅的,對上一眼就能被勾了魂去,吸了活人的陽氣,助他修成真身啊。要是厲鬼呀,那可就兇了,能爬回凡間來害人呢!”

聽了這話,虞扶塵笑的很難看。

諸如此類的志怪傳說他也聽過,沒親自到地下确認過也不知真假,佛宗又忌諱說死啊鬼啊的,沒人能告訴他事實如何。

不過那個人,會是修成真身的鬼嗎……

他沒滋沒味的抿着橘汁,見風長歡枕着他的大腿昏昏欲睡,動手剝了橘子,将一整個橘肉放在他手裏。

那人笑着接了,只拿了一片,嘗過了味道,眸子裏燃起熒熒星光,将剩下的全部還給了虞扶塵,還多拿了一瓣要喂到他嘴裏。

這些天來,他第一次看懂了這個人唇語。

風長歡說:“甜……”

他吃了個橘子,甜的,便把剩下的又給了你,想讓你也嘗嘗,一起分享這份歡喜。

如此純粹的感情,試問誰能拒絕?

虞扶塵接下那口橘子,當場湧出熱淚。

他以為自己應該感動的痛哭流涕,痛悔當初待他那般不用心,還想着把他送回無邊苦海。

他想道歉,可是他張不開口……

……酸的張不開口。

“你他媽的……甜你個娃娃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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