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師尊,我心不假
春綠江岸, 碧波微漾。
少年赤身浸在江水中,掬起一捧清涼, 洗去滿身髒污。
他心中五味雜陳, 注視着自己映在水面的倒影。
微風拂過,漣漪漸起吹散心緒, 魚兒自水間穿梭, 全然不知人世之苦。
虞扶塵嘆口氣,抹了把滴水的額發,盯着自己左肩大片灼燒的傷痕愣怔着出神。
兩個記憶殘缺不全的人想再續前緣未免可笑,以他目前的立場, 再多邁出一步都是無比艱難。
明知師尊對他有養育之恩,奈何憑他一己之力, 終究難成大事。
如今那人重見天日, 八方勢力各懷心事, 自己……真能護的住他嗎?
“別貪涼,會生病。”
被打斷思緒,虞扶塵回過頭來,風長歡蹲坐在岸邊, 朝他伸出手來。
“真好, 我也想下去……”
“不成, 師尊身上有傷,再心急也要等痊愈了才是。”
狼崽子終究還是年輕,見那人盯着自己浸在水中的下身,沒從那目光中覺出一星半點兒的火熱。
與他的平靜相比, 為老不尊的這位都快欲-火焚身了……
“想……”
“不,你不想。”
為防他又搭錯弦,虞扶塵只得爬上江岸,順勢一提系在腰間的白巾,無視了那人眼中的失落。
這種低沉只是一閃而過,風長歡抿唇,很快又瞅着寶貝徒弟線條有致,堅實有力的身子想入非非,當下連日後用什麽姿勢都有了打算。
這邊氣氛暧昧,數步之隔外,淩雪宮少主與桃溪澗師兄卻是火-藥味十足,稍有火星都足以炸的二人骨頭渣也不剩。
“走開!別碰我!!”
“不是你要我幫忙包紮的嗎,脫了衣服不認人,真是敗類……”
明斯年揚手就是個響亮有力的巴掌,迫使步音樓停下喋喋不休的嘴。
“滾啊!知不知道下流病是會傳染的,給小爺爬,爬到十裏開外!!”
覺着不夠解氣,他擡腿又是一腳,把人踢得差點栽倒。
“這又是什麽情況?”
風長歡替他擦着背後的水珠,趁機摸上兩把,美滋滋解釋道:“情蠱啊,同根同生,入體後不日便可令雙方心意相通,莫說痛感,連欲-念都是如出一轍,啧~”
“那在對方面前豈不是連秘密也沒了?”
見二人上前,明斯年湊到風長歡身邊噓寒問暖,全然不顧自己衣衫大敞。
“師尊,傷勢可還好?”
“無礙,倒是你自己,為逼他相助而傷了自己,切記不可再犯傻。”
他捅自己一刀有多疼,步音樓也要受相同的折磨。
自知身為晚生人微言輕,明斯年為避禍才出此下策,免不了被斥愚蠢,不過能有這般心意,足以見得師尊在他心中絕非常人可比。
虞扶塵自認論膽識與魄力都是明斯年更勝一籌,見他傷處還在滲血,從步音樓手中接過繃帶。
“我來幫你總可以吧。”
大橘哼唧一聲,沒有拒絕。
借助淩雪宮之力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欠下的人情日後再還也不遲。
“對了,小年年。”
清理傷口的空隙,風長歡奸笑着湊到明斯年身前,肉麻的稱呼令他不免打了個冷戰。
“桃源醫書上大抵是沒寫過的,花-柳-病若想傳染是要行合-歡之事的,難道你們……唉!為師不知說些什麽才好,就給步少主一句忠告吧,後宮佳麗三千人,鐵杵磨成繡花針,你自求多福……”
“哇啊——風前輩您有沒有想過離開揚州城後去哪兒安身啊,不介意的話,晚輩可以幫您出謀劃策的!”
聽他提起這檔子事,步音樓忙轉移話題,以免明斯年一怒之下廢了他的物事……
“沒有,東躲西藏才快活。”
“既然如此,前輩可要考慮淩雪宮?”
既然蹚了渾水,步音樓沒了洗白自己的機會,不如一黑到底,算是讨好日後的道侶了。
虞扶塵斟酌之下贊同了步音樓的提議,風長歡靠在他肩頭也沒反駁,大有嫁雞随雞嫁狗随狗的意味,唯有明斯年滿心戒備。
“我不同意,對師尊別有用心者比比皆是,哪怕你是少主,也未必護得住師尊!”
“大可放心,你只要知道我不會害你師尊便好。既然有與我心意相通的自信,何不窺探我內心所想?”
他說的懇切,不似有假,明斯年再說不出反對的話來。
于是師徒三人踏上旅途。
淩雪宮立于北地極寒之處,常年冰雪覆蓋,隐于雪山之內,門風淳樸,弟子與人為善,多年來恪守門規,自惡戰後大多閉門修煉,不問世事,以法術與獨具一格的劍法為立派之本。
淩雪宮創派祖師生性喜愛梅之“淩寒獨開”的傲骨,苦心鑽研多年,将意境融于劍法之中,剛柔并濟,更輔以拳掌制敵,出其不意,使得淩雪宮位列十二州上位。
為早些打點事宜,步音樓先一步回了門派,臨行前百般叮囑三人不可在淩雪宮門人面前提及見過自己一事,以求見掌門之名即可入住淩雪宮,之後的事他自會安排。
虞扶塵心下了然,稍事休整便啓程。
風長歡畏高,不好禦劍而行,身子負傷,也不能以輕功趕路。
想起早些時候将他從昆侖帶回佛宗的一路艱苦,虞扶塵叫苦不疊,不想耽擱太多時間趕路,又不好明着嫌棄自家師尊麻煩。
風長歡一指自己:“要不,背我吧。”
誰都別想搶了他的小狼崽兒!
紅眼老鬼滿心期待親近愛徒,卻忘了自個兒狀态不加,上天不大一會兒就頭暈目眩,緊緊抓着虞扶塵雙肩處的衣衫,呼吸變促,涼氣呵在頸後,怪撩人的……
“師尊,怕的話就閉上眼睛。”
他聽着耳邊發出一聲“唔……”的嗚咽,來不及停步,那人張口就吐出一攤穢物,虞扶塵頓時臉色鐵青。
“師尊……”
“暈……噗!”
“……畏高怎會吐成這樣?”
明思年道:“你禦劍術修的太差,師尊受不了你忽上忽下的颠,不好意思直說,悶聲忍着就成了現在這樣。”
暈吐成了趕路的日常,三天下來風長歡就被折磨的不成人形,最後說什麽也不肯再爬上虞扶塵的背了。
“為師現在……見了鸾刀就犯惡心。”
好在三日足夠行至北地,虞扶塵和明斯年都換了冬裝趕往淩雪宮,而風長歡則依舊赤足薄衫,側坐在白子背上,像極了畫裏走出來的人兒。
山門外,他一襲白衣,與遍地雪色融為一體,虞扶塵緊随其後,望着此情此景,憶起當初昆侖初見時,也是這般刺骨的光景。
明斯年體質不比虞扶塵,一路爬山令他連連叫苦,為避寒還自請抱着黑子,借由小家夥的體溫捂手,每隔一會兒都要喝口熱酒暖身。
“狗東西,住哪兒不好,非要在鳥不拉屎的極寒之地……”
虞扶塵憋笑“啧”了一聲:“師兄,犯不着說粗話不是?”
“我就是看不慣那只狗……阿嚏!!”
兩行鼻涕應聲而下,被凍得手腳沒了知覺的明斯年羨慕起本就體寒,就是冰天雪地也不畏冷的師尊,呵着口冷氣凝成冰晶捧在手裏把玩,倒是惬意。
虞扶塵不多話,上前握着銅環叩動山門,片刻後雕着宗派紋印的木門應聲而開,從中鑽出個約莫五六歲的小童對二人畢恭畢敬鞠了一躬,道:
“三位仙長冒雪上山,可是有什麽急事?”
“實不相瞞,是為見掌門真人,可否代為通報?”
“師尊閉關修煉已是二年有餘,将至三載,期間連門中弟子都未接見,恐怕諸位不能如願了。時辰還早,現在動身,還能在天黑前到山腳村落中投宿,晚了,可就要沐着寒風在山林中露宿了。”
說罷,小童作勢關門。
想到先前爬過的險峻山勢又要重來一次,明斯年怎肯就此打道回府?一把将虞扶塵推到一邊,擡手攔住小童,靴尖夾在門縫,令那小童進退兩難。
“仙長莫要為難了我一門童,實在是師門有令,不可輕易放入外人,請早些回吧。”
“不成!我們遠道而來怎能無功而返,大冷的天兒,你怎忍心我師尊穿得如此單薄,在寒風中凍得瑟瑟發抖?”
聽了這話,風長歡裝出一副病弱苦相,浮誇的咳了幾聲。
與小童鬥嘴幾句,響動引起了晨練弟子的注目,紛紛湊上前來詢問發生何事,直到一人以清亮嗓音屏退閑雜人等。
“大好時辰不去練功,都圍在門前作甚,可是動了凡心要下山歷練了?”
一衆弟子俯首作揖,齊聲喚道:“大師兄。”
來了個管事的,虞扶塵收回動作端正态度,剛要出言,就聽“砰”的一聲,小童立刻緊閉大門,背抵着門闩,笑的勉強:“大、大師兄,早啊……”
聽語氣,是害怕這位的。
那青年“嗯”了一聲問道:“發生了什麽,怎如此慌張?”
“沒!沒有……就是幾位來尋掌門的修士,我已說明掌門真人閉關之事,勸他們回去了。”
“怎能如此無禮?來者是客,我淩雪宮沒有避之不見的道理。”
虞扶塵把耳朵緊貼在門板上也只聽着幾句,還疑惑怎麽沒了聲響就見山門再度開起,由大師兄親自迎客。
力道大了不少,門板猝然而至,将鬼鬼祟祟的虞扶塵拍了個正着,鼻間一燙,湧出兩行熱血。
風長歡愛徒心切,撫着他的額頭試圖讓鼻血倒流,卻不知這個角度剛好陰差陽錯令虞扶塵見得他薄衫下若隐若現的肌體,呼吸加快,心跳加劇,血流不少反增……
“可有傷到?”
“我、你……嗯……”
傷是沒傷到,就是有點刺激……
失手傷人的淩雪宮大師兄連聲致歉,側身将人請入門內,圍觀而來的晨練弟子整整齊齊立在兩側,握劍抱拳朗聲道:“恭迎遠客!!”
“來者是客,閉門不見非我淩雪宮的待客之道,方才無心冒犯諸位實在抱歉。在下白折舟,掌門真人座下弟子,暫代管理門中事務,不知諸位遠道而來所為何事?這邊請。”
在白折舟引領下,虞扶塵被風長歡半牽半拖到了一座僻靜茶堂,此處很少有人來往,不失為清修的好去處,一并到了屋內,白折舟便吩咐随行的弟子喚了醫修前來。
“白道長無需緊張,師弟只是撞暈了頭,給貴派添了麻煩,在下心中實在過意不去。”
明斯年與人客套,較比平日多幾分沉穩,順便掏出帕子丢給虞扶塵。
對方笑道:“無妨,喚我折舟便好。事出有因,諸位定是為求助才叩了山門,淩雪宮怎能坐視不理?不過掌門師叔閉關清修,不準任何人打擾,有難不妨說與我聽,若是力所能及,定當竭力相助。”
“實不相瞞,是為避難。先前在揚州城醉月樓中有三十六陂弟子慘死,我師尊不巧出現在現場被誤認成兇犯,遭人追殺至此,實在走投無路。聽聞淩雪宮秉公辦事即是修界天羅,請求淩雪宮還我師尊一個公道。”
由于保持中立,又時常參與紛争的調解,淩雪宮經常要為些雞毛蒜皮的家常小事斷個是非,直到忍無可忍的掌門以閉關之名避進深山躲個清靜,加之少宮主步音樓又被地網公務纏身,于是爛攤子落到白折舟一人頭上。
提及揚州城的慘案,他臉色大變,對此應該有所耳聞,見三人一路風塵仆仆,确是被逼無奈,面前這位紅眸前輩樣貌雖年輕,一舉一動卻透着殺伐果斷。
行走時動作稍顯違和,力不從心,許是身上帶傷……
既然端的是公平公正,白折舟不好聽信一面之詞,請人一并落座奉上香茗,道:“二位道友為人真誠,對實情有所隐瞞,卻并非欺瞞。若不介意,不妨将來龍去脈盡數說來,我也好為二位出謀劃策,意下如何?”
此人為人精明,年紀輕輕身負重任,可見能力非同尋常。
虞扶塵沒理由隐瞞,于是講明來龍去脈。
“如此,恐怕席卷修界的腥風血雨将波及十二州,我只是暫理事務的晚輩,大事難以一人決策。既然諸位是為避難,不妨于淩雪宮小住幾日,待得我與門內長老商議後再作決定,如何?”
有他這話,虞扶塵心安大半,想來仍有商量餘地,再者他們只為暫避風頭,尋個能安身落腳的地方罷了。
瞄着挪向門邊朝外張望的師尊,虞扶塵堵着鼻孔,兩眼發虛,心中只剩“為老不尊”這四字。
“師尊……你倒是解釋幾句,這樣我們很難做啊。”
那人理直氣壯:“解釋什麽?污黑這些年,還在乎洗不洗得清虛名?”
話鋒一轉,他驀地斂容。
面上浮現大慈大悲的神情,望着無奈的少年,低嘆一聲:“為師是黑是白,又何須旁人認可?”
你一人知我,足矣。
作者有話要說:師尊:日常孕吐,習慣就好。
奶塵:……
《風氏語錄》劃重點:後宮佳麗三千人,鐵杵磨成繡花針。
形容明斯年的成語:大橘為重,橘勢堪憂,陷入僵橘……
感謝各位看文的小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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