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翌日,華臨和薛有年順利地參加了領養的面試程序。
薛有年的履歷非常漂亮,華臨也很優秀,而且他倆的領養意向是天生殘障的黑種人嬰,就很“政治正确”。
華臨其實心裏有點嘀咕。
說起來挺“政治不正确”的,他年紀輕輕就要當爸了,逼着自己看了一堆活潑可愛的小孩兒照片,好不容易接受這現實,心裏只考慮華裔女嬰,連東南亞裔都不想要,結果薛有年非要搞大愛無疆……
薛有年看出了華臨的不情願,但裝作不知道。
他的考慮很“單純”:如果沒有忽然出現Peter這個懸于頭頂的危機,他必然會選擇更能讨華臨喜歡的小孩兒;可現在時間緊迫,他倆現有的領養意向是“最快捷的通道”。
面試通過,接下來只剩下一些固定流程,預計三個月後他倆就能帶孩子回家了。這對于薛有年而言仍然過于漫長,但沒辦法再縮短時間,他只好認了。
……
領養機構忽然來了個電話,說他倆提交的某表格和幾分證件複印件丢失了,讓他們下周前去政府辦公室實地補交好。
華臨當時就無語了,這都周五下午三點了。
吐槽歸吐槽,事還得照人家說的辦。根據華臨對當地政府辦公室的了解,別指望人家周六周日加班,就今天,十七點半準時下班,一秒都不會延遲。
好在這事不複雜,就算薛有年不在也沒關系,華臨就沒跟他說,拿了證件獨自出門了。
華臨趕在人家下班前弄完了,看看時間,想着今天薛有年有事不回去吃飯,他難得“進趟城”,下個館子吧。
他站在路邊,正用手機查附近口碑好的餐館,忽然餘光瞥見一個東西滾到自己腳邊,低頭一看,是枚紀念幣,再擡頭一看,見一個戴着墨鏡的黃種人杵着盲人杖、手上拿着打開的錢包,有些猶豫地停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片刻,那盲人收起錢包,準備離開。
華臨忙撿了硬幣追過去,因為一時不能确定對方的國籍,就直接用了英語問:“你好,戴墨鏡的先生,是你掉了東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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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停下腳步,遲疑了一下,用英語回複:“是問我嗎?”
華臨說:“是。”
對方點頭:“我好像是掉了一枚紀念幣。”
華臨說:“那就是你的,給你。”
對方摸索着接過華臨遞來的硬幣,摘下墨鏡,很禮貌地向華臨颔首道謝。
華臨擺擺手,正要說“不客氣”,卻先看到了對方的眼睛,不由愣了下。
對方沒聽到華臨回複,也沒在意,将墨鏡戴回去,正要向這位好心的路人告辭,忽然手機響了起來。
華臨回過神來,正要開口,見對方一邊掏手機一邊朝自己笑着說了句“再見”,下意識回了個“Bye”,卻猶豫了一下,沒急着走,在原地看對方接電話——主要是看對方的臉。
戴着墨鏡的時候沒察覺,剛剛摘下就很明顯了。那雙眼睛雖然無神,但不影響這人和華臨看起來相貌非常像。
華臨想起不久前在咖啡館遇到的那外國帥哥朝自己叫“Peter”。
這個人難道就是Peter?這麽巧的嗎?
如果這個人不是Peter,那我豈不是大衆臉?!
華臨覺得有些好玩兒,就多看了這人幾下,然後就聽見他對着手機那邊發出了不算字正腔圓、但在ABC中算是發音挺不錯了的國語音:“有年,我在街上。剛剛去辦了些手續。”
華臨又愣住了。
薛有年在手機裏問:“确定什麽時候搬家了嗎?我去幫你。”
Peter笑了笑:“這就太好了。我的行李不多,收拾得差不多了,你開車送我一下就可以了。今晚有空嗎?”
薛有年說:“今天的話,我和學生約好了有點事還沒處理完,如果過去的話就挺晚了。”
Peter說:“沒事,我等你。”
薛有年猶豫了下,說:“好吧。你先去吃飯。”
Peter說了下自己現在的位置:“我就在旁邊吃飯,吃完坐着等你,你等會兒來了打我電話。”
結束通話後,Peter就提着盲杖朝旁邊走去。
華臨有些疑心自己剛剛聽錯了這人叫的名字,他猶豫了一小會兒,鬼使神差地跟進了一家餐廳,找了個較為隐蔽的角落位置,一邊吃東西一邊偷看。
先假設這人就是Peter吧……
Peter看起來三十出頭的年紀,相貌和華臨很相似,只是膚色比華臨深一些。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摘下墨鏡放在桌面上。
等待送餐的時間裏,他不急不躁,閉着眼睛,神色溫和地坐在那,似乎在傾聽周圍的聲音,失明并未影響他的優雅。
用完餐,Peter買了單,起身去到店外,坐在窗前的長椅上平靜地讀起了盲文書。
過了好一會兒,Peter接了個電話,笑着說了幾句。
華臨看着Peter挂掉電話,忽然自己的手機震動起來。他一看,是薛有年。
薛有年問:“臨臨,吃飯了嗎?”
華臨說:“在吃,你呢?”
薛有年說:“我還沒有。你吃的什麽?”
華臨猶豫了0.1秒,說:“叫的外賣,披薩。”
薛有年說:“嗯。我這邊還有些事,會比預計的更晚回去,你別等我。”
華臨說:“好。”
結束通話後,華臨盯着手機屏幕上薛有年的名字發了會兒呆,覺得果然還是自己疑神疑鬼了吧,真是莫名其妙。
他嘆了聲氣,擡起頭來,正要叫服務生來買單,忽然一怔,望着窗外正站那和Peter笑着說話的薛有年。
……
華臨當時沒有貿然跟上去,他不動聲色地先回去了,事後也沒對薛有年提起過,只是留起了心,沒多久就弄到了Peter的地址——還真叫Peter。
在薛有年出短差、華臨沒課的一天,華臨來到了Peter現在居住的公寓的樓下,正沉思着,見Peter出來了,可真是瞌睡的時候有人送枕頭。
華臨忙跟了上去。
Peter散步到附近的街心公園,找了條長椅坐下,靜心傾聽着大自然的聲音,忽然聽見有幾分熟悉的英音:“又是你?這麽巧?”
Peter一怔,循聲轉過臉去。
華臨笑着說:“那天我在街頭幫你撿了一枚紀念幣。”
Peter想起來了,也用英語說起話來:“是你。是很巧。”
華臨坐到他身邊,熱情地說:“我住這附近,你也是嗎?”
Peter點了點頭。
華臨眨眨眼,問:“你是亞洲人嗎?”故意裝出外國人說中國話的語氣,“窩區過Shanghai。”又用日語說自己去過東京,用韓語說自己去過首爾。
Peter被他逗笑得停不下來,然後用英語說:“我是華裔。”
兩人就這麽聊了起來。
本來華臨還有點忐忑,沒想到Peter特別爽朗熱情,主動認了他這朋友,還約下次繼續聊天。
……
“臨臨?臨臨?”
華臨忽然看到一只手在眼前晃了晃,驚了一下,擡眼看着薛有年:“啊?”
薛有年關切地問:“怎麽心不在焉的?”
華臨忙笑了笑:“昨晚做噩夢了,夢、又夢到張博了。”又忙說,“不過你別擔心,我沒事,只是突然夢了一下,我沒想太多。”
薛有年沉默一陣,長嘆了一聲氣,将他攬入懷中:“抱歉。”
華臨本能地排斥,但忍了下來,想了想,裝出與平常無異的語氣:“你別又自責了,別想了。”
事實上,他也沒有夢見張博,他剛剛走神是因為在細細回想Peter的每一句話。
這一個月來,華臨想方設法和Peter混熟。他不能太過于急切,怕被Peter看出異樣,何況他還得避開可能撞上薛有年的時間。
好在Peter挺外放的,自覺和華臨很投契,沒幾次就聊開了。
于是華臨就知道了Peter和薛有年的舊事。
事實和邏輯擺在那裏,華臨沒辦法騙自己。
他七年前還在讀初中,發育尴尬期,又不注重打扮,外貌和成年後的自己差別有點大,何況那時候太小了,總不能薛有年那時候就喜歡他、是個戀|童|癖吧?如果真是這樣,那事情也并沒有好一點,各有各的糟糕罷了。
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薛有年對這張臉情有獨鐘,而這張臉歸根結蒂,像的是華詩城。
薛有年和華詩城一起長大的。
這只是猜想,而且是很荒唐的猜想,荒唐到華臨懷疑自己在亂想。
但是,真的只是亂想嗎?
懷疑要麽沒有,一旦開了頭,就源源不斷起來。
華臨可以騙自己這是巧合,但真的騙不過去。
得多傻才信薛有年那麽“巧合”地交往過兩張相似的臉,偏偏就對華詩城免疫?
華臨從沒想過,這麽狗血的事情能發生在自己的身上,發生在自己和薛有年之間。
這甚至已經不能只用“狗血”來形容了,這很惡心。
太惡心了。
華臨還沒有爆發,他想找到更多的證據。
他很快就想起了薛有年的舊護照、航空公司贈送裏程這些事情。
如果說Peter的話還有撒謊的可能性,那麽出入境記錄、飛機票記錄一定是真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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