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一

宇文缙還不是皇帝那會兒，是江南那塊上有名的混混。

那時候，他也不叫宇文缙，叫程缙。随母姓。

他母親程媛鳳是個青樓女子，他自出生起便在青樓，受盡了旁人的白眼和欺負，長大了些後便在市井跟着一群地痞混，摸爬打滾了近二十年，在江南，臭名昭著。

他二十五歲那年，家裏來了一群人，抓走了他母親，留下一封信讓他去京都救人。

母親是他在世上唯一的親人，當時宇文缙沒有多想，收拾了包袱一個人跋山涉水跑去了京都。

抓走他母親的人，是當朝只手遮天的太尉，鄒越。

宇文缙想不明白，堂堂太尉，派人千裏迢迢的跑去江南就為了抓一個從青樓隐下來的整天只會唠唠叨叨的大嬸，為的是什麽？

他把疑惑問出了口，太尉笑着給了他回答。

原來他是老皇帝當年游歷江南時和他母親一夜風流後留下的種，也就是說，他身體裏流淌着皇族的血脈。

老皇帝已經奄奄一息，朝局混亂，藏在暗中的各方勢力蠢蠢欲動，太尉需要一個可以被他輕易掌控在手裏的人坐上皇帝的位置，借以掌控整個朝局。

宇文缙是最好的人選。

宇文缙二十五歲那年，大涼京都混亂不堪，聽聞有叛軍深夜潛入，刺殺了幾位皇子，病重的老皇帝承受不住，當夜便駕崩了。

太尉鄒越帶領一衆朝臣，迎回了老皇帝在世的唯一血脈，将他送上了皇位。他的母親也被封為太妃，養在皇宮裏。

他登基那天，本應該是豔陽高照的天氣，卻下起了雨。

傾盆滂沱的大雨持續了整整兩個時辰，登基大典被毀的一塌糊塗。

京都衆人議論紛紛，說是老天爺都不贊同他一個不知道哪裏冒出來的混混當皇帝，讓他當皇帝，那就是有違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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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最後他還是當上了皇帝。

登基後的第三日，他見到了已經被冠以太妃頭銜的母親程媛鳳。

程媛鳳說：“我希望你可以當個好皇帝。”

宇文缙其實不明白她為什麽會有那種愚蠢的想法，他只是太尉手裏的一顆棋子，随時都能被換掉，還當什麽好皇帝，能活下來他就謝天謝地了。

但程媛鳳哭着要他發誓，一定要當個好皇帝，否則立刻自盡。

宇文缙被迫發誓，在程媛鳳面前做出了那個承諾。他知道自己做不到當一個盡善的好皇帝，但還是盡自己所能朝那方面去做。

母親是這世上他唯一的牽挂。她的要求，自己怎能不完成？

前二十五年，他只是一個無所事事、一事無成的市井混混，一朝事變，他竟然成了皇帝。他自己都唏噓感慨着這世事無常。

唯一不變的，是依舊被人唾罵。

以前在江南時，那些人是明晃晃的在他眼前罵他，如今在京都，那些人暗地裏偷偷罵他。

宇文缙當上皇帝後，一面要讨好把控着自己性命的太尉，一面又要瞞着太尉偷偷去做幾件好事。

那段時日，朝堂混亂，太尉施壓，邊境更是戰亂頻發，他過得極其艱難，好幾次都快要承受不住想結果了自己。可想到自己的母親還住在皇宮，被太尉的人随時監看，自己要是死了，母親肯定也會被殺死。

每回想到如此，他便只能放棄輕生的念頭。

他當上皇帝的第五年，程媛鳳病重，彌留之際，拉着宇文缙的手再三叮囑：“一定要好好當個皇帝，不要做壞事……否則……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你也不是……不是我的兒子……”

宇文缙深深謹記。

為了完成母親的遺願，他兢兢業業當了十七年皇帝，四十二歲那年，叛軍攻入大涼京都，太尉為了保命，自告奮勇在叛軍首領前，将他一劍穿心。

那時候他想，真好，這樣的日子終于結束了，他終于……自由了。

胸口的疼痛感格外清晰，鮮血還在不停地往外溢出。可他卻感到了從未有過的輕松自在。

眼前的大火，和彌漫在空氣裏的血腥味緩緩消失，而後剩下的，是一片黑暗。

他閉上了眼，從此，這世間的一切再也與他無關。

“滋滋滋——”

漆黑不見底的黑暗空間裏，好似有什麽奇怪的聲音響起。

宇文缙的身體輕飄飄的浮在半空中，那股“滋滋滋”的聲音在他耳邊重複響起，他聽着極其不舒服，忍不住皺了下眉，原本僵硬住的手指不由自主動彈了下。

他覺得有些難受，仿佛全身都被壓迫着，快要喘不過氣來。

不，等等……

他不是死了嗎？為什麽還需要喘氣？！

是在做夢麽？還是……是死之前産生的幻覺？

他皺了下眉，試着動了下手指。那種麻木僵硬許久後的不适感格外清晰，一點兒也不像是幻覺。

他試着睜開眼，可那片黑暗，伸手不見五指，他什麽也瞧不見。

“恭喜宿主綁定‘悲慘人生’改造計劃，系統13579為您竭誠服務～”

一道甜美的女聲伴随着些許回音，在這片漆黑的空間裏響起，顯得有些不真實。

宇文缙咬牙，握緊了手，用盡此時他可以使出的最大的力氣，掙紮了下。

那個黑暗的空間忽然支離破碎，從外透進而來的光芒像是一道道利劍，“啪嚓”的一聲，眼前的黑暗如同鏡面破碎般，噼裏啪啦的掉落。

迎面而來的，是刺眼的光明。

他真正的睜開了眼睛。但很快重新閉上。

他有些頭疼，眼睛幹澀，嗓子也不舒服。渾身上下就沒有感覺到好過的地方。

這是哪裏？是死去之後靈魂的歸屬地麽？

“陛下，您醒了？”

身邊有個小心翼翼詢問的聲音響起，很熟悉。是個男人的聲音，卻有幾分陰柔感。

宇文缙愣了下，再次睜開了眼，而後看見了他成為皇帝後一直跟在他身邊當差的那個太監。

他睜大了眼睛，滿臉寫着難以置信。

他記得，這太監叫何進，原先是太尉鄒越安排在自己身邊監視自己一舉一動的。不過後面自己幫過何進兩次，救了他在宮外的家人，他便反叛了鄒越，站在自己這邊。

可惜，他站在自己這邊，也沒有得到什麽好下場，鄒越發覺他背叛後，便派人将他暗殺，連個全屍都沒留。

宇文缙看見他，覺着格外親切。

他擡手抹了一把臉，不由感慨道：“何進啊，沒想到死了之後，咱倆還能作伴，老天也算待朕不薄啊！”

何進愣了下，兩眼錯愕：“陛下說什麽呢？莫不是太妃去世對您的打擊太大，您都在胡言亂語了。”

宇文缙也是錯愕：“什麽太妃？我母親不是都死了十多年了嗎？你說什麽奇奇怪怪的話呢？”

“……”

何進起身，擡手召來旁邊的小太監：“太妃去世，陛下傷心過度，已經開始胡言亂語了，快些去喚禦醫來！”

“是！”

小太監小跑着離開寝殿。

聞言，宇文缙坐起來，環顧了下四周。這裏的環境十分熟悉，就好像是自己還活着的時候住的寝殿……

不，等等，不是好像，這裏就是啊！

他睜大了眼睛，猛的從床上跳下來，臉上寫滿了震驚。

何進看他大動作忽然起身，連忙走上前：“陛下，您這是怎麽了？禦醫馬上就來，您先坐下歇會兒吧。”

他伸手，要将宇文缙扶着坐下。

宇文缙忽然擡手按住了他的手，何進詫異之餘，宇文缙按住了他手腕上的脈搏。他不會診脈，可是他可以感覺到順着脈象而跳動的何進的心跳聲。

不對……

這非常的不對！

自己明明被鄒越那個老不死的狗東西給一劍穿心刺死了，何進也早就死了，他們怎麽還在這裏站着？而且還有心跳聲？！

這一定是錯覺！

這絕對是錯覺！！

他擡起手，毫不猶豫給了自己重重一巴掌，“啪”的一聲，耳光聲清脆，在寝殿清楚的響起。

居然……疼？

居然疼！！

死人怎麽會疼啊！！！

宇文缙滿臉難以置信，盯着自己方才給了自己一巴掌的手掌。因為太用力，掌心有些麻。臉上更不用說，火辣辣的疼，此刻還有些紅腫起來。

何進愣住，睜大了雙眼，滿臉寫着不明所以和震驚。

他有些慌亂，亦不由緊張起來：“陛下，您這是……”

話還沒說完，滿臉震驚的宇文缙忽然朝寝殿大門跑了出去。

沖出寝殿大門，宇文缙神情慌張朝四周看去，而後視線鎖定了不遠處那片荷花開的正好的池塘。

他指了下那邊，露出笑容。

何進剛跟着跑出來，宇文缙朝着那片荷花池，提起衣裳，毫不猶豫的縱身一躍。

“撲通——”

何進睜大了眼睛，倒吸一口涼氣，尖叫出聲：“啊——”

“快來人啊，陛下跳池塘了！！！快救人啊！！！”

冰冷的池水将宇文缙包圍，寒意從皮膚滲透進骨子裏。

他覺得冷。

他張開嘴，池水瞬間灌入，那種窒息的難受感再度襲來。

“撲通——”

“撲通——”

又有人跳入了池塘。

宇文缙失去意識前，看見有人朝自己游來。

是誰呢？

看不清楚……

一個時辰後。

宇文缙躺在床上，滿臉生無可戀，眼神呆滞的盯着房梁看。

禦醫已經來過，說他不僅沒有大礙，反而身體健康。但可能是因為太妃去世對他的打擊太大，受到刺激，行為有些許怪異，給他開些安神藥，再好好休息下，過段時日便能好。

但只有宇文缙自己知道，他才不是什麽因為太妃去世受到刺激而行為怪異，他是完完全全沒有搞明白這是怎麽回事！

打耳光的疼痛感，手上的麻木，嗆水時的難受，身體感受到的寒意，以及自己的心跳聲，一切的一切，都如此真實，哪裏像是在做夢，亦或者是幻覺？

可他分明記得，自己已經死了。死的特別徹底！

一劍穿心，心髒都已經被刺穿，哪裏還能活？

他将手放在胸口，可此時胸腔裏那顆心髒還在怦怦跳動着。

“唉……”他閉上眼，忍不住嘆息一聲。

“叮——”

“恭喜宿主綁定‘悲慘人生’改造計劃，本系統13579，即日起，将為您竭誠服務～”

那道甜美的女聲又在他腦子裏響起。

宇文缙：“……”

他翻了個身。

13579：“宿主？您聽見本系統說的話了嗎？如果聽見，可以回答一聲嘛～”

宇文缙沒動。

13579：“宿主？您能聽見本系統的聲音嗎？如果您聽見了，求回答一聲～”

宇文缙長吸了口氣，而後緩緩呼出。

他再次翻身，仰面躺在床上，面無表情大喊道：“來人啊，傳禦醫，朕出現幻聽了！”

135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