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八

軒轅铮知道刺客的事，宇文缙倒是有些意外。

那夜遭遇的刺客顯然是太尉安排的，否則就憑當時鬧出的動靜，怎麽不會傳開呢？可第二天，一切安靜，就好似那天晚上什麽事都不曾發生過一般。

如今看來，寝殿這邊不僅有太尉的人，還有軒轅家安排的人。連丞相都不知道的事，他竟然知道。

宇文缙忽然感到不适。自己身邊到底是有多少雙眼睛盯着自己啊，他怕不是平日裏吃些什麽、何時睡覺、何時沐浴都被人記錄的一清二楚？

思及此處，宇文缙便覺得渾身都不自在。以往只知道有太尉的人，再加上上一世已然習慣，便不覺得有什麽，可現在……

他擡手敲了敲額頭：“軒轅少将軍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你在邊境多時，該回去見見你的家人了。”

“臣已經回去過了。”

“？”

“陛下這麽快便忘了，臣在京都外遭到埋伏，身上沾了血，所以回京都後先回了一趟軒轅府，沐浴更衣後才來的。”

“……”

好——吧！

“軒轅少将軍一路趕路，想必還未吃飯吧？”宇文缙笑：“一起吃點東西？”

軒轅铮一愣：“臣惶恐。”

“惶恐什麽，”宇文缙擺了下手：“朕也沒吃，餓着呢，你就當陪朕一起吃。”

“……是。”

遲了将近一個時辰的午膳被送來了宇文缙的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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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涼亭內的石桌上擺着十道菜肴，按照皇帝宴請客人時所用規格準備。味美，且貴。

軒轅铮掃視了眼，不由蹙眉，這一桌菜肴的價值大概可以抵得過邊境數十人一整日的溫飽。他放在膝上的雙手不由握成了拳頭。

見他沒動筷，宇文缙開口詢問：“軒轅少将軍怎麽不動筷？不喜歡這些食物？”

軒轅铮搖了下頭：“并無。”

他拿起筷子開始吃。

表情自始至終都是一個樣子，看不出他是喜歡這些食物，還是不喜歡。但以宇文缙看到的他的表情來判定，不論這些食物是否好吃，他都是不喜歡的。

居然有人吃飯吃成這樣一副索然無味的樣子……

宇文缙一手托腮，夾菜的手頓住，眼睛不由盯着軒轅铮看。

軒轅铮咽下口中食物，擡眼時便發覺宇文缙正看着他。他詫異了下：“陛下為何這般看着臣？可是有話要說？”

宇文缙笑道：“其實，你若是不喜歡這些，大可以直接說，不必勉強。你這幅面無表情的模樣，朕不由的懷疑禦膳房那邊把這些珍貴的食材做出了極其難吃的味道。”

軒轅铮不解：“吃飯而已，需要什麽特別的表情麽？”

“那你覺得這些食物味道如何？”

“不錯。”但他臉上并無別的表情。

宇文缙挑了下眉。好吧，算了。

午膳結束後，軒轅铮在宇文缙的寝殿周遭走了一圈，說是檢查，但檢查什麽，他沒仔細說。

宇文缙便搬出一張椅子坐在屋檐下，注視着遠處軒轅铮的身影。

玩了一圈回來的13579見此時宇文缙心情不錯，而且，臉上也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胡茬時，有點詫異。她撲騰了兩下翅膀，上了宇文缙的大腿。

宇文缙低下頭，伸手在她軟乎乎的鴨毛上摸了一把：“跑去哪裏了？”

“就在四處轉了轉。”

“有什麽特別的發現嗎？”

“那肯定是有的。”13579的語氣略顯得意。

雖說寄居在一只鴨子的身體裏多少有些不便，但也有好處存在。比如，她可以借着這鴨子的身體到處轉悠，能聽到的、看到的事情不在少數。

畢竟，這裏的人除了宇文缙，也不會有人覺得一只鴨子可以聽得懂人話，然後還能将那些話複述給宇文缙聽。

宇文缙挑眉，眼中笑意更盛：“沒想到你還有點用處啊。”

“我的用處可大着呢！”13579自豪道：“以後您就會發現的，我就是您的挂！”

“挂？”宇文缙不解：“那是什麽東西？”

“‘挂’就是……嗯，這個我要怎麽和您解釋呢，反正是一種很厲害的東西。”

“你總是說些朕聽不懂的東西。”

“以後您會明白的，”13579撲棱了幾下翅膀：“您只要知道我絕對是站在您這邊的就好！”

宇文缙笑出了聲，往13579的身上揉了兩下：“嗯。”

他身體放松，倚靠在椅子上，擡眼望向院中。軒轅铮已經檢查完寝殿周邊，正往他這邊走來。

待走近一些，軒轅铮便看見了窩在宇文缙大腿上的大白鴨。他眼中閃過一絲詫異，而後想起府中人告訴他的，陛下帶着一只大白鴨上早朝的荒謬事。

那時他沒太在意，以為只是傳言，不曾想，陛下竟真的養了一只鴨子，還允許它窩在他的腿上！

他可是堂堂皇帝陛下！

見軒轅铮滿眼驚訝，宇文缙笑了下，摸了摸13579的毛，介紹道：“軒轅少将軍，這是我家小九，大白鴨一只。”

13579很配合的撲騰了下翅膀：“嘎～”

算是給軒轅铮的招呼。

軒轅铮盯着宇文缙腿上那只大白鴨看了許久，而後皺起眉頭，眼中有絲不悅。

他稍稍擡眼，看向宇文缙，一字一句清晰道：“陛下，玩物喪志。”

宇文缙一愣，13579也是詫異。

宇文缙擡頭望着軒轅铮，軒轅铮亦看着他。軒轅铮眼中的不滿表露的有些明顯，宇文缙一眼便看出來了。

顯然，他并不善于掩飾自己的情緒。

宇文缙眯了眯眼：“你再說一遍？”

軒轅铮定神：“玩物喪志。”

宇文缙忽的笑了一聲，抱起13579站起身來。他往前走了兩步，軒轅铮抿了下唇，向後退了兩步。

他臉上不悅的情緒還在，可眼中有那麽一點慌張浮現。他嘴唇抿了抿，似有別的話要說，但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他握緊了手，盯着宇文缙看。

宇文缙輕挑了下眉，繼續往前走。軒轅铮稍愣了愣，不由向後退了些。

“小孩兒，你知道什麽是玩物喪志嗎？”宇文缙面帶微笑問他：“朕不過是養了只大白鴨，你就說朕玩物喪志？是誰，教你說的這些話？”

軒轅铮眨了眨眼，眼神慌亂下，忙道：“沒有人教我，我不過是……”

“話說出口，可就沒有收回的餘地，軒轅少将軍下次開口講話前，還是先想想你的話會帶來怎樣的後果吧。”

“陛下，我……”

“今日之事，朕就當沒發生，你走吧。”

“……”

軒轅铮握緊了拳頭，卻也不敢再說別的。心中有些許猶疑，卻也只能拱手行禮後，轉身離去。

宇文缙站在原地望着軒轅铮的身影漸行漸遠，直至再也看不見，才收回目光。

他舉着13579放在眼前：“這小孩兒居然說朕玩物喪志？朕養只大白鴨哪裏是玩物喪志了？”

13579連連點頭：“就是就是！”

而後宇文缙聲音忽的低了些許：“朕倒是想呢……”

語氣似有一些無奈和苦澀。

13579愣了愣：“宿主，剛才那個人那樣說您，您都不生氣的嗎？”

“還好，習慣了。”

13579一怔。

宇文缙将她放下，稍活動了下肩膀後，便走進了寝殿。

其實，要說方才他真的一點兒都不生氣，卻也不是真的。軒轅铮說出“玩物喪志”四個字時，他心中确有那麽些憤然，但也就那麽一會兒，很快便消失了。

因為他從軒轅铮眼中看到，他并非嘲笑，亦非鄙夷，而是有些生氣。

大概他覺得皇帝就應該好好固守本分，幫助穩固這江山才是正經事，養寵物什麽的，不算正經事吧。

看在軒轅铮年紀不大，又守住了邊境的份上，不和他計較這些。就當，他是在擔心國事。

軒轅铮離開皇宮後，直接回的軒轅府。

剛走進府門，便碰到了正要出門買東西的母親，許靜舒。但他還想着方才在宮中的事，沒看見自己的母親已經走到了他身前。

見他表情有異，許靜舒笑着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铮兒，想什麽呢？”

軒轅铮回過神來，蹙了下眉，拉着許靜舒的手走到一旁，将在皇宮內發生的事告知了她。

許靜舒臉上表情僵了下，眼中有一絲訝異閃過。

軒轅铮問：“母親，孩兒是不是在陛下面前講錯話了？回來的路上，孩兒仔細想了想，好像，陛下在宮中養一只鴨子，也不是什麽特別奇怪的事，對嗎？”

許靜舒握着他的手：“铮兒，‘玩物喪志’這種話是絕不能在陛下面前說起的，想想你的身份！還有，是誰跟你說陛下養鴨子便是玩物喪志的？”

“就進宮的時候遇到了張禦史，閑聊了兩句……”

許靜舒蹙眉：“傻孩子，張禦史是鄒太尉那邊的人！你怎麽能聽他說的那些胡言亂語！”

“他不是丞相……”

“他現在已經不是了。”

軒轅铮抿着唇，不由握緊了雙手。該死的，自己真是蠢！怎麽能一回京都就随便相信軒轅府以外的人說的話！

真是大意了！

許靜舒輕嘆息一聲：“铮兒啊，京都不比邊境，你一定要謹言慎行，今日的錯誤絕不能再犯。今日，陛下不曾動怒，是陛下寬厚，你一定不能再說那樣的話了！”

“是，孩兒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