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十三

眼前執劍之人，是軒轅铮。

軒轅铮看了宇文缙一眼，而後錯愕。他眼中清楚浮現出宇文缙紅腫的左臉，以及嘴角尚未完全擦拭幹淨的血跡。

宇文缙察覺到他看向自己的視線，連忙擡起衣袖擦了擦嘴角。這不擦還好，這一擦，軒轅铮又看見了他受傷還在流血的手掌。

他眼中怒意迅速升起。

“放肆的狗東西，你知道他是什麽人麽，你竟然敢傷他！”

宇文缙還未來得及說些什麽，軒轅铮手中的劍已然刺出。不過是眨眼間功夫，鋒利的劍刃便劃破了侍衛的脖子。

而後有血濺出。

軒轅铮伸手将宇文缙往他所在一拉，他疾步上前，擋住了侍衛身上噴濺而出的血。

身後有人看見了這情形，開始尖叫，叫聲有些刺耳。

單安承随後趕來，見軒轅铮殺了人，醉意瞬間清醒。

他揉了揉眼睛：“什麽情況啊？”

那些侍衛和大漢，雖不認識宇文缙與軒轅铮，可常在京都的單安承卻是認得的。他們連忙退後，被壓着肩膀的何進也得到了解脫。

他大步流星走向宇文缙，望着宇文缙臉上的傷痕，臉上最先出現的是擔憂，而後是憤怒。

何進轉身瞪了眼那些人：“軒轅少将軍，方才你可是看見了，這些人傷了他，他們必須要付出代價！”

軒轅铮瞥了他一眼：“什麽代價？”

“殺了他們！”何進怒道：“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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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安承一愣，瞬間慌了。他走過去：“等一下等一下，這是什麽情況啊？可能是有什麽誤會，不就是挨打了一下嘛，這傷勢看起來也不重，不至于要全部殺掉吧？”

就他擋在軒轅铮面前講話那麽一下功夫，方才還氣勢洶洶想要找宇文缙麻煩的那些人一哄而散。有些跑進了相思樓裏，有些往外跑了出去。

他們還算聰明，沒有往一個方向逃。

何進蹙眉：“軒轅少将軍！”

軒轅铮輕嘆息一聲，轉身看向宇文缙：“您也覺得要将他們全部殺掉麽？”

單安承有些摸不着頭腦。

他走到軒轅铮身邊，又看了看宇文缙，随後開口：“阿铮，這是你朋友嗎？這麽點傷勢沒有什麽大礙的，回去塗塗藥就會好，這你……這你都殺了一個了，不必要全部……”

軒轅铮瞪了他一眼。

單安承撇了撇嘴，擡手摸了摸腦袋，無奈道：“我是為你好，你母親要是知道了，肯定要罵你。”

宇文缙盯着倒地不起的那個侍衛，眼神有些空洞，方才憤怒的情緒這會兒已經不太明顯了，只是……

他抿了下唇：“算了。”

他看向軒轅铮：“就這樣吧，多謝軒轅少将軍方才出手相助。感激不盡。”

感激他，及時出現阻止了情緒接近失控的自己。方才他若是沒有出現，宇文缙難以想象後果會是如何。

也許自己會悶着一口氣和那些人拼命，也許自己會被他們打個半死……

軒轅铮沒有對前面的話做出回應，只問他想問的：“您出門為何沒有帶侍衛？這樣太不安全了。”

宇文缙笑了下：“不是說了，我是偷偷跑出來玩的，怎麽能帶侍衛？”

軒轅铮蹙眉。

猶豫了會兒，他又道：“我送您回去。”

“不必麻煩少将軍，我們有馬車。”

“您可以選擇自己走，或者我扛着您走。”

“……”

宇文缙頓時無奈，他又忘了，軒轅铮這小孩兒脾氣犟的很，這種時候根本不會聽自己的。

他輕輕搖了下頭：“知道了，我自己走。”

宇文缙和何進走在前面，軒轅铮轉身要跟過去時，忽的想起什麽，轉頭對單安承說：“你善後，此事之後再跟你解釋。”

單安承點點頭：“知道了。”

回皇宮的馬車裏，安靜，且氣氛略尴尬。

宇文缙與軒轅铮對面而坐，13579蜷縮在宇文缙腳邊，耷拉着腦袋好似一副要睡着的模樣。而何進，此刻正在外駕着馬車。

宇文缙望着皺起眉頭的軒轅铮，抿了抿唇，思索之後，還是開口：“軒轅少将軍，今日之事，多謝了。”

“陛下不必客氣，”軒轅铮看向宇文缙：“但陛下若是可以考慮往後出門帶上保護您的侍衛會更好。今日之事，想必陛下也不願意再發生。”

宇文缙笑了下。

但僅僅是臉上的笑了下。他眼神依舊平靜，沒有多大波瀾。

方才的事，在他意料之外，但不足以讓他覺得驚訝，或別的什麽情緒。更讓人震驚和不知所措的事都經歷過，今日這般，倒顯得稀松平常了起來。

軒轅铮注視着宇文缙：“臣還有話要說。”

宇文缙稍眯了下眼，眉頭輕挑，莫名有種不祥的預感。他笑道：“你要是又要說些大實話，大可不必。”

“為何？”軒轅铮蹙眉：“忠言逆耳利于行。”

“不，朕不想聽。”

“……”

宇文缙環抱起雙臂，他今天心情起伏太大，這時候他身邊最好是安安靜靜的，誰知道軒轅铮這個犟脾氣會說些什麽話來，萬一一不小心又把自己的情緒給攪動，這皇宮啊，怕是回不去了！

宇文缙不想聽，軒轅铮猶豫了下，也沒有非要在此時此刻說。

他視線往下移，瞥了眼宇文缙的右手。大抵是有被扯動到，掌心不算大的傷口竟還有絲絲血跡往外滲出。

“陛下的手是怎麽受傷的？也是剛才那些人弄的嗎？”

“這個啊，”宇文缙擡手看了眼，語氣淡然：“不是。是朕自己不小心被茶杯碎片割到了，一點小傷口而已，回去上點藥便可。”

軒轅铮皺了皺眉：“陛下萬金之軀，還是得小心才是。”

“軒轅少将軍說的是，朕記住了。”

軒轅铮愣了下，沒想到陛下順着他的話應了下來。他眼中有一絲詫異一閃而過。

馬車進了皇宮後，一路前行至一個偏僻角落處，而後停下。

何進道：“陛下，到了。”

軒轅铮先掀開馬車門簾走了出來。周圍漆黑，只有遠處一盞微弱的燭光有些許光亮。此處并非清風殿周遭，也是他之前未曾來過的地方。

“這是何處？”

“自然是隐秘之處，”宇文缙随後下來：“不是說過了，朕是偷偷跑出去的，總不能光明正大坐着馬車回去清風殿吧？”

何進道：“陛下，走吧。”

宇文缙轉頭看軒轅铮：“少将軍不必送了，此處已是皇宮，并無危險。”

“是嗎？”軒轅铮望着他：“陛下真這麽覺得？”

“……”

“臣都跟着來了皇宮，若是不親自将陛下送回清風殿，陛下萬一在回去的路上有點什麽事，臣會覺得是臣的錯。還請陛下見諒，讓臣送您回清風殿。”

“……”

宇文缙竟一時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他轉身往前走時，軒轅铮便真的跟在身後。他忍不住擡手敲了敲額頭，真不知道軒轅府是怎麽教導軒轅铮的，說話說的如此直接，就不怕禍從口出？

好歹是手握兵權的将門之子，怎的不知道變通些許？有些話，可以不說出口，亦或者，可以換種方法再說出口。

宇文缙暗暗嘆息一聲，罷了罷了……

看在他姓軒轅的份上，不和他計較這種事。

軒轅铮一路跟着到了清風殿，宇文缙心想，這回他總要走了吧。奈何，軒轅铮不懂宇文缙心中所想，徑直随着他走進了清風殿大門。

而後又随着他入了寝殿。

宇文缙無奈，轉頭看他。

軒轅铮卻道：“何公公，麻煩你準備一盆清水、一些擦拭傷藥、兩根銀針，還有，要兩個煮熟的熱雞蛋。一定要熱的。”

何進愣了愣，明白過來軒轅铮要做什麽時，随即點頭：“好。”

宇文缙眼神詫異望着他。

軒轅铮解釋：“陛下受傷了，要處理。”

“就這點小傷也要？”

“要。”

“……”

宇文缙莫名覺得，他是不是把自己當成一個柔弱不能自理的姑娘了，就這麽點小傷口，即便不管，過幾日也會慢慢恢複，這麽晚了，他最應該做的，難道不是回家？

軒轅府沒有門禁的麽？

宇文缙扶額。

何進拿着東西進來。

軒轅铮道：“請陛下坐好，伸出手，且不要亂動。”

“……”

未免他再說些什麽，宇文缙還是配合着伸出了手。

軒轅铮用清水替他沖了沖掌心受傷的位置。方才沒有碰水，不覺得疼，這會兒倒是有那麽點疼。

他倒吸了口涼氣：“嘶……”

軒轅铮低頭看着他掌心，将桌上蠟燭放進了些。他掌心傷口中，有些許細小的茶杯碎片，混雜在傷口血肉中，不仔細去看，便看不清楚。

軒轅铮拿起銀針放在燭火上燒了燒：“陛下，請忍住。”

“嗯？”

宇文缙尚未反應過來他要做什麽，他手中銀針已然刺下，從傷口中将那幾個小小的碎片直接挑了出來。

宇文缙瞬間睜大了眼，身體僵住，手指有微微顫抖。

軒轅铮擡眼看他：“疼嗎？”“朕說不疼，你信嗎？”宇文缙露出笑容，卻連眉頭和嘴角都忍不住顫了顫。

說實話，他完全沒想到就這麽點傷口會如此疼。是因為傷口中有碎片？還是因為自己在這皇宮裏養尊處優了這麽多年，他都已經忘記這種來自身體的如此清晰的疼痛感了？

軒轅铮嘴角微微上揚：“陛下，小傷口而已，不礙事。”

“……”

宇文缙忽然很想給他翻個白眼。這話這時候說，真是欠揍。

何進又将兩個剛剛煮好的雞蛋拿到軒轅铮手邊。軒轅铮赤手将滾燙的雞蛋剝了殼，拿過旁邊幹淨的手絹包住，而後貼上了宇文缙被打的左臉。

宇文缙一愣，僵住的表情和緩了些，眼神訝異。

軒轅铮用雞蛋在他臉上揉了揉。

宇文缙嘴唇抿了下，看向軒轅铮的眼神微微閃爍着。桌上燭火搖曳，微暖的紅光輕輕跳躍着。他漆黑的眼眸裏，有人的面容印在其中。

軒轅铮擡眼看向他時，宇文缙立即別開視線，假裝看向別處。

軒轅铮道：“臉上雖沒有傷口，但紅腫了，若是不敷一下，明早起來會很疼。”

宇文缙點點頭：“嗯。”

待手中雞蛋熱度褪去，軒轅铮才收回手。

臉上沒了被觸碰的感覺，宇文缙輕眨了下眼，視線移回。

軒轅铮道：“現在應該是真的沒事了，若陛下還覺着身體不舒服，便喚禦醫前來。”

“要走了？”

“是。天色已晚，臣該回去了。”

宇文缙點頭，也是。這小孩兒早就該回去了。不，是根本不應該跟着自己回皇宮。

他稍稍嘆息一聲，在軒轅铮轉身欲離去時，他忽的想起什麽，出聲喊住了他：“少将軍。”

軒轅铮疑惑着轉身來。

宇文缙起身，從懷中拿出白日裏在街邊買的東西遞到他面前。

軒轅铮不解。

“今日你不是在相思樓和你朋友慶祝你二十歲生辰的麽，眼下朕也沒有合适的東西送你，這小玩意兒，朕逛街時買的，你別嫌棄。”

軒轅铮連忙伸手接過：“多謝陛下。陛下所賜，皆是好物，豈敢嫌棄。”

“回家去吧。”

“是。”

走出皇宮後，軒轅铮才将那盒子打開。

樸素無華的木盒中，安靜躺着一枚烏黑發簪。款式簡單，連花紋都不曾雕刻。

他拿起瞧了瞧，有些詫異：“發簪？”

但他也并未多想，既然是發簪，那肯定是用來束發的。他擡手，将發簪穿入頭頂發髻中。

夜色微涼，卻有月光如水，嘩嘩然傾瀉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