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五十

約摸半個時辰後, 宇文缙肩膀有些酸了，而導致他肩膀酸的某人此時已經安然睡着，呼吸平穩。

宇文缙擡手扶額, 略有無奈，說好的只是靠一會兒就好呢？少将軍怎麽還講話不算數, 居然睡着了……之前也?不知是誰說的酒量好，這才一壺半的“不醉”下肚, 就迷糊着睡着了。

這酒量還不如他?呢。

宇文缙伸手想拿旁邊的酒杯, 手剛伸出去, 便被抓住了手腕。

宇文缙一愣。

軒轅铮緩緩睜開眼：“陛下，說好的, 您不喝了。”

宇文缙挑了下眉, 他?剛剛不是睡着了麽？怎麽那麽快就醒了？難道……

他?眯了下眼, 忽的想起先前在相思樓時發生的事，情節大致相同。軒轅铮也是喝醉睡着了, 但沒一會兒就醒了過來, 只不過意識不太清楚，行為也和他?正常清醒時候不太一樣。

軒轅铮坐直身體, 抓着宇文缙手腕的手卻沒有立即松開, 轉而用另外一只手将他?身邊的酒壺與酒杯推到更遠一些的地方, 确定宇文缙伸手也?拿不到的時候，才松開他?的手。

宇文缙望着他?，眼中卻滿是笑意：“少将軍，朕有的時候都分不清你到底是喝醉了, 還是裝成喝醉的模樣。”

軒轅铮轉頭看向?他?，視線直接對上他?的眼眸，沒有任何閃避。

然後宇文缙确定, 此刻對他?對視的軒轅铮是喝醉後醒來的軒轅铮，雖然醒着，意識卻算不上清醒。

但只有這種時候，軒轅铮看他?的眼神才不會有閃躲，而且，說話直接，不會拐彎抹角，想到什麽便會說什麽。

宇文缙收回手，撐着下巴望着他?，眼中有些許玩味的笑意。

軒轅铮亦看着他?，漆黑平靜的眼眸中清楚的倒映着宇文缙的面容。他?眨了下眼，長長的睫毛随之輕顫了顫。

夜色微涼，有少許風從院中穿行而過，而後朝他?們直直撲打?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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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痛，卻帶來絲絲涼意。

宇文缙笑着，打?趣道：“少将軍準備這樣看朕到什麽時候？朕長得好看嗎？”

軒轅铮認真點點頭：“陛下長得好看。”

宇文缙笑出了聲，還真是意料之中的坦率，一點兒也不掩飾。

繼而他?笑道：“少将軍長得也?好看。”

軒轅铮再次點頭：“多謝陛下誇獎。”

宇文缙正笑着的時候，軒轅铮忽然問他：“那陛下覺得我和瑜貴妃，誰更好看？”

宇文缙一愣，詫異着眨了眨眼，這個問題，倒不在他意料之內。瑜貴妃……？好端端的提起瑜貴妃做什麽？

見宇文缙不回答，軒轅铮抿了抿唇，眼中有一瞬間閃過失落，而後恢複，又重新擡眼看向?他?。

“那陛下覺得，我和阿雅姑娘，誰更好看些？”

怎麽又是這樣的問題？

宇文缙不解，他?一個男子，為何要和女子比誰長得更好看些？他?自然是好看的，只不過他?的好看與瑜貴妃、阿雅姑娘是不一樣的。

不一樣的好看，自然很難拿來擺在一起去相比。

但他?不回答，軒轅铮又露出那種委屈可憐的眼神來，好似一只垂頭喪氣的小狗，仿佛在祈求着摸頭與安撫。

宇文缙覺得有些不對。

軒轅铮看他?的眼神奇怪，說的話不正常，他?的反應也?不對。哪裏都是不對的。

軒轅铮擡起頭時，宇文缙從他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面容。那雙清澈明亮的眼眸中浮現而出的，是他。而不偏不倚，就在軒轅铮眼眸的正中心。

少年的眼神閃爍着，點碎星光仿佛聚集于此，而光亮彙集之處，他?被包圍其中。

那麽一剎那，宇文缙明白了方才那番奇怪對話為何而起。

他?心下一慌，心緒莫名有些不穩，這回不敢直視眼眸的，反而是他了。他?不知此時該說些什麽，只得匆忙站起身來，避開軒轅铮的視線。

可軒轅铮的視線随之擡起，而後慢悠悠跟着站了起來。他?依舊站在宇文缙身邊，視線也依然在他身上不曾移開。

宇文缙轉過身去：“少将軍，天色已晚，朕要休息了，你回家去吧。”

軒轅铮注視着他?的背影，嘴唇輕抿了下，而後點頭：“好。”

宇文缙進去房中。

軒轅铮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然後慢悠悠轉身，又在方才石階的位置上坐下了。他?瞥了眼旁邊尚未喝完的“不醉”酒，小心翼翼往身後的房間看了眼，沒看見宇文缙後，伸出手将那壺酒拿了過去。他?打?開壺蓋嗅了嗅，酒香味濃烈，方才喝的着急，倒是沒品出什麽特別的味道來，現在，他?可以好好品一品這皇宮種才能喝到的美酒。

他?張開嘴，正要喝，身後響起宇文缙的聲音：“少、将、軍！”

軒轅铮一愣，閉上了嘴，小心着将手裏的酒壺放在腳邊，往旁邊踹了踹。

宇文缙扶額：“朕不是讓你回家嗎，你怎麽還坐下準備喝酒了？”

軒轅铮轉身朝他?看去，然後伸出雙手：“沒有，我沒有喝酒……”

宇文缙眉頭挑了挑，他?當自己是傻子嗎？剛剛自己可是看的清清楚楚，他?就是拿着酒壺準備喝酒的！

“少将軍，天色很晚了，你快些回家吧，別讓軒轅将軍與軒轅夫人為你擔心。”

軒轅铮撇了下嘴，回過身去，卻沒動，還是坐在石階上，身姿端正。他?眉頭皺了下，目視前方，臉色有一絲不悅浮現。

他?道：“陛下回房休息吧，您就當我不在此處，我保證安安靜靜的，不會發出任何一絲吵到您休息的聲音來。”

宇文缙無奈：“晚上很冷，你坐在門口會着涼。”

“沒關系，我不怕冷，陛下不必在意我，當我不存在便是。”

“……”

這麽大一個人坐在此處，他?怎麽能當做他?不存在？

這小孩兒，好端端的，怎麽還鬧起別扭來了？就因為方才自己沒有回答他?，他?和瑜貴妃、阿雅姑娘相比，誰更好看嗎？

宇文缙走出房門，緩步到軒轅铮身後。

軒轅铮察覺到他靠近，不由自主緊張些許，放在雙膝上的雙手握緊，卻還是保持着端正坐姿沒動，似乎真要堅持坐在此處直至天亮。

宇文缙無奈開口：“少将軍。”

“我不走，”軒轅铮堅持：“我不會吵到您的，我就在此處坐着，等?天亮後我就離開，陛下醒來後，不會見到我的，我保證！”

“……”

軒轅铮咬了下牙：“所以，陛下別趕我走，行嗎？”

我只是想在這裏守着您而已，就一晚上，天亮後就走。待天亮後，您不會見到我的，不會……

軒轅铮閉上眼，一副誓死不屈着非要守在這裏的模樣。

宇文缙站在他身後，低頭望着他?的腦袋，滿心都是無奈，早知如此，他?就不該讓這小孩兒喝酒。起碼，不能是這種喝了就會醉的烈酒。

軒轅铮這小孩兒的酒量沒有他?想象的那麽好。

但若真讓他坐在門口一夜，光是吹着這寒風，怕是明日他看見的便是躺在地上的軒轅铮了。

宇文缙輕輕嘆了口氣。他?想，就這一次，下不為例。他?是看在是自己讓少将軍喝酒的份上才讓少将軍留下的。

他?伸出手揪住軒轅铮的後衣領，稍微一用力，軒轅铮便往後倒了些。

軒轅铮茫然着睜開眼，稍稍轉頭，便看見宇文缙繼續揪着他?的衣領，他?不知這是為何，卻還是配合着站起身來。

“陛下？”他?被迫彎下腰，走路的姿勢略有不舒服。

宇文缙抓着他?的後衣領将他?帶進了房間：“朕是怕你在外面着涼後，軒轅将軍找朕的麻煩才讓你在房間睡，沒有別的意思。”

軒轅铮一愣，猛的擡起頭，順勢掙脫了宇文缙的手。

宇文缙也?就收回手，而後望着他?：“所以，晚上睡覺乖一點，就像你方才所說，不要吵到朕，知道了嗎？”

軒轅铮眼中驚喜浮現，連連點頭：“知道了！”

宇文缙走向床鋪，軒轅铮跟着過去，卻整理了下衣裳，在床邊坐下了。

宇文缙不解：“你做什麽？”

“我睡在此處。”

“……你睡地上和睡外面有何區別？”宇文缙将床鋪上被褥甩進裏面：“睡床上。”

軒轅铮怔了下，頓時不好意思，耳後有絲絲紅暈浮現。他?擡手擋着臉，別開視線：“我……您……這不合适。”

“你睡不睡？”

“……睡。”

軒轅铮利落起身，拍了拍身上灰塵後脫鞋上了床。

他?睡在內側，宇文缙睡在外側。

兩人各自躺下後，房內頓時安靜起來。軒轅铮眼睛沒閉上，視線瞥向宇文缙那邊，嘴角上揚些許，眼中是淺淺笑意。

宇文缙閉着眼睛，都能感受到來自身旁人灼熱的視線。他?無奈嘆了口氣，擡起手搭在軒轅铮臉上：“你還要看到什麽時候，不準備睡覺了嗎？”

軒轅铮伸手握住他?的手，依舊笑着：“馬上就睡。”

他?沒松開宇文缙的手。

宇文缙睜開眼看向?他?。

他?笑吟吟望着他?：“陛下，做個好夢。”

宇文缙笑了下：“好。你也?是，快些睡吧。”

“嗯嗯！”軒轅铮點着頭，一臉乖巧。

宇文缙收回視線後緩緩閉上眼，但他?的手還在軒轅铮那裏握着。他?想，好夢可能是做不了了，連能不能睡着，大概都是個問題。

房外，有風漸起。

離宇文缙房間不遠處的一棵柳樹下，有人站在那兒望着房內，他?眼神有些晦暗，其中情緒閃動着，似有些許悲傷與無奈。

身後有人靠近。

“看了這麽久，該回去了吧？”洛爾和齊難得正經的聲音響起：“你總是躲在暗處看，看再久也?沒用，皇帝不會注意到你的。”

鄒子乾抿了抿唇，搭在柳樹幹上的手不由握緊，指甲劃破樹皮，而後垂下。

“我只是來看看陛下是否有礙，他?沒有大礙，便無事。”

“只是這樣嗎？”洛爾和齊擡手勾起鄒子乾的下巴：“可是子乾，你的眼神很悲傷呢？看見軒轅铮在皇帝這裏總是可以得到特殊對待，你難道就不覺得羨慕和嫉妒嗎？”

鄒子乾對上洛爾和齊的視線，而後別開腦袋，甩開了他?的手：“與你無關。”

說完，鄒子乾轉身就走。

洛爾和齊嘴角扯過一絲無奈笑意，環抱雙臂跟在了他?身後。

兩人的身影很快被黑夜覆蓋，随即消失在了清風殿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