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五十八
“快, 他們往那邊跑了!”
“快追!你們幾個,從旁邊包抄過去,攔截他們!”
匆忙、嘈雜的腳步聲, 伴随着講話聲在寂靜的夜裏清晰響起。
一陣亂糟糟的聲音後,腳步聲漸遠。
鄒子乾手底下的人來到小巷末的一處破落院子的角落裏, 兩個人分別在院中屋內搜查,但檢查過後, 沒發現有什麽異常。此處破落, 看起來荒廢已久, 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樣子。
腳步聲響起,慢慢走遠, 有院中門被重重甩上的聲音傳開, 而後這院中, 又?恢複了方才的寂靜。
院中西面的角落裏,有一堆幹柴。幹柴倚靠着牆壁, 黑夜遮掩下, 只能看見黑乎乎的一片,別的什麽也瞧不見。
幹柴堆後, 身着一襲黑衣的軒轅铮一手支撐着牆面, 一手扶着宇文缙的肩膀, 将他護在自己懷中。而穿着一件黑色鬥篷的宇文缙安靜站在那裏,沒有發生?任何聲響。
所幸,今日兩人都穿着黑色衣裳,又?是晚上, 那些人沒看見他們藏身在這幹柴堆後。
待腳步聲漸行漸遠後,一直憋着一口氣的宇文缙這才舒緩出來。他小心着松了口氣,初擡眼, 便對上了身前軒轅铮的視線。
也不知他是何時看着自己的,那雙漆黑的眼眸在如此黑暗的環境裏,竟有那麽點閃爍的碎光。
宇文缙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憋氣太久,眼花看錯了。
他低下眼簾,壓低聲音道:“少将軍,他們好像已經走了,我們出去吧。”
“再等等。”
軒轅铮聲音很輕,身體亦沒有動。他依舊擋在宇文缙身前,扶着他肩膀的那只手也沒有拿下。而他的眼睛,也依然盯着宇文缙看着。
宇文缙的視線只要往他那邊稍稍瞥上一眼,就能看見軒轅铮毫無?顧忌盯着自己看的眼神。與往日那般對視後會迅速閃避的眼神截然不同,這會兒,他沒有喝酒,更沒有喝醉,可卻不再躲開自己的視線。
宇文缙有些?詫異,也有些?疑惑。不久之?前,這小孩兒明明還在因為自己沒讓他當侍衛而鬧別扭來着,眼下卻好似沒了半分?脾氣,就這麽安靜的站在這裏看着自己。
真是奇怪。
宇文缙也就擡眼望着他,想看看這家夥到底在看些?什麽。
四目相對,他看不太清楚軒轅铮臉上的表情,所有視線都彙聚在他的眼睛裏。大抵是周圍太過安靜的緣故,就那麽一會兒,宇文缙竟好似覺得?聽見了自己快于平常時候的心跳,呼吸也有了那麽點亂。
他忽然覺得?這樣下去不行。
很不妥!
他低下頭,先避開了軒轅铮的視線。而後開口道:“少将軍,外面已經沒人了,我們先出去吧。這裏有些?擠,不太舒服。”
但軒轅铮沒動。
“少将軍?”宇文缙疑惑出聲。
“我不能待在陛下身邊嗎?”沉默良久後,軒轅铮開口了。
宇文缙不解:“什麽?”
“別的人都可以光明正大的待在陛下身邊,為什麽我不可以?陛下如果不是讨厭我的話,為何不讓我待在您的身邊保護您?我會做得?很好的,不會再讓陛下受到傷害。”
宇文缙怔了怔,擡起頭看向他。
軒轅铮忽然湊近,溫熱的呼吸随即撲打在了宇文缙的臉上。他皺了皺眉,下意識往後靠,可一動,腦袋便抵在了後面的牆壁上。他沒有可以再退的餘地。
軒轅铮往他的方向湊過去,他繃緊了精神,身體順時間僵硬住。眨眼間,軒轅铮靠在了他肩膀上。
軒轅铮面朝下,額頭抵着他肩膀,扶着他肩膀的那只手順勢往下,抓住了他的手腕。
宇文缙試着掙紮了下,掙脫不開。
“少将軍,你怎麽……”
“陛下真的不讨厭我嗎?”軒轅铮打斷他的話:“如果不讨厭,為什麽不讓我待在您身邊?別人都可以,為什麽只有我不可以?”
宇文缙無?奈:“你不是時不時就會出現在我面前嗎?我沒有抗拒你的出現,也沒有抗拒你的靠近,不是嗎?”
“我想要的,是光明正大待在您的身邊,而不是偷偷趁侍衛不注意的時候潛入皇宮去見您。”
“……”
“陛下身邊有好幾個人了,不能多我一個嗎?”軒轅铮不由自主加重自己手上的力度:“我會很聽您的話,不會随便鬧脾氣的,我保證。”
宇文缙抿着唇,擡起頭看了眼被烏雲遮蓋的天空。他看不見月亮,亦瞧不見星辰,只能隐隐望見頭頂夜空中被風吹動而有着些?許翻湧的烏雲。
他眨了眨眼,自那日軒轅铮在清風殿喝醉後在自己面前表露出的情緒起,他便覺得?軒轅铮對自己已經不僅僅是君臣之誼了。
不過仔細想想也是,自己對他本來也就算不上是什麽正兒八經的君臣之誼,他心裏對軒轅铮,與對待其他人,始終都是不一樣的。
他對軒轅铮的那些行為,哪一個,像是君臣呢?
哪裏都不太像,不是嗎?
可是軒轅铮啊,你難道感覺不到,我并不是因為讨厭你才不讓你當我的侍衛的,而是因為不想讓你離我太近,和我有太多的牽扯啊。像我這種置身權力漩渦正中央的人,越靠近,便越是危險。
我自己受不受傷,無?所謂,反正也都習慣了,可我不想讓你因為我的事而受傷。你好好的,當你那威風凜凜的少将軍,就當我們只是君臣,不好嗎?
你本就不該出現在我面前的。
上輩子我與你并無交集,若此生?你因我而死,我會萬分?愧疚,不能釋懷。
是我的錯。一開始,我就不該對你特殊,不該讓你察覺到我對你的不同。你就該離我遠遠的。離我越遠,你才更為安全。
宇文缙暗暗握緊了雙手,盡力穩住呼吸:“少将軍,天色不早了,我要回宮了。何進要是知道我這麽晚還不回去,又?要在我耳邊唠叨了。”
他要推開軒轅铮時,耳邊有低低的抽泣聲響起。
宇文缙一愣,睜大了雙眼。他哭了?!
宇文缙頓時慌了,原本想要推開他的念頭瞬間消散,方才腦中所想的種種事情頃刻間煙消雲散。
耳邊回蕩着軒轅铮的抽泣聲,他愣住,繼而手足無措,一時間整個人都懵了,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麽。
他看不見軒轅铮的臉,只能聽見他低低的抽泣聲,還有因為哭而稍許聳動的肩膀。
“你怎麽哭了?”宇文缙很慌:“不是……我也沒有說別的……你別、你別哭了,我先不回去了,我不回去了。”
他想擡手拍拍軒轅铮的背,可被抓着的手腕依舊被抓着。軒轅铮像是害怕他會跑掉一樣,手上的力絲毫沒有放松。
“我別的什麽都不要,我只是想待在陛下身邊保護陛下您而已,為什麽這麽小的一個請求,陛下都不答應?”
“我也沒有可以出入皇宮的令牌,我每次都是偷偷潛入皇宮去見您,您根本不知道,想要見您一面,對我而言真的不容易。皇宮的宮牆那麽高,我每次翻上去都很費力……”
“我要是……我要是不當您的侍衛,我連一個去見您的理由都找不到。”
“陛下,您真的不能讓我待在您身邊嗎?我真的……我真的會很聽話的,絕不會做讓您不高興的事情……我發誓!”
“我只是想可以看見您,就這樣……真的就這樣而已……”
越說,軒轅铮便越覺得?委屈。
陛下什麽都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從皇宮那高高的宮牆翻上去的時候多費力,他不知道自己每次只能站在房間外面偷偷看他時心裏有多無?奈,他也不知道自己看見他和別的人有說有笑?時,心裏有多難過……
別的東西,他真的可以不要的,他只是想待在他身邊守着他而已。他不要少将軍的身份,也不想當威風堂堂的軒轅府二少爺,為什麽這樣也不可以……
為什麽別的人輕易可以得?到的東西,他百般渴求,卻都得不到?
是不是,他也該像太尉那樣威脅陛下,陛下才會聽自己的?!
不……那不是他想要的……
軒轅铮吸了吸鼻子,輕輕抽泣了兩下。他靠着的那人此刻安安靜靜,沒有任何反應。
軒轅铮不敢擡頭,握住他手腕的手稍稍松開。他生?氣了嗎?
就算他生?氣也是應該的。
自己是什麽身份,他是什麽身份,自己有什麽資格在他面前鬧脾氣?他配嗎?!
他不配。
他不過是仗着陛下的好脾氣才一次又一次的無?理取鬧罷了!
他吸了下鼻子,亂七八糟的話說了一通後,理智回來了。他定了定神,又?說:“陛下要是覺得?我過分?了,就打我吧,我不會還手的。”
宇文缙靠在牆上,擡起手擋住眼睛:“你知道你剛才都說了些?什麽嗎?”
軒轅铮還是靠在他肩膀上,沒敢擡起頭,卻老實回答道:“我知道。”
“那你可知道,我身邊很危險,你要是離我太近,随時都有可能會受傷,甚至有可能會丢掉性命嗎?”
“我不怕。”
而後軒轅铮又補充:“我也不在乎自己是不是會受傷,我只想讓陛下好好的。我不想,讓那時候的事情再發生?。”
那日軒轅府前刺殺,陛下替他擋下那支箭時,他就發誓,一定要好好保護陛下。可陛下不讓自己待在他身邊,很多發生?在皇宮裏的事,他都無能為力。
宇文缙放下手,滿臉無奈着嘆息了一聲。
他伸出手扶起軒轅铮,讓他看着自己。
軒轅铮眨了眨眼,眼角似還有些?許眼淚殘留。他擡起手,匆忙着擦拭掉。
“少将軍,你要為你們軒轅府想想,你若是出事,軒轅府可就絕後了。”
“本來就已經沒有後了,除非我父親和我母親再生?一個。”
“??”
“我之?前不是告訴過陛下,我大哥喜歡男人,兩個男人是不能生孩子的。”
宇文缙皺起眉來,眼神錯愕的望着他。
軒轅铮也看着宇文缙,他抿了下唇,又?道:“我也不會娶妻生?子,所以,軒轅府,沒有後。”
“……你是想氣死軒轅将軍和軒轅夫人嗎?”
“我不介意他們再生?一個。他們要是還能多生?幾個,那更好。”
“……”
宇文缙忍不住笑了一下,但笑?聲中滿是無奈。這麽嚴肅的對話裏,他還能讓自己笑?出來,也是厲害。
這話題,怎麽忽然就變味了……
軒轅将軍和軒轅夫人要不要再生?一個孩子,這真的不是重點啊,重點是他想要讓軒轅铮明白他身邊很危險,讓他好好回家待着啊!
顯然,軒轅铮沒有明白。
即便他明白了,他也假裝他沒有明白。
宇文缙扶額:“你老實說,你是不是在裝傻?你一個在戰場上征戰無?數的少将軍,不可能不理解我的意思!”
“……”
軒轅铮忽然別開了視線。
宇文缙咬牙,他就知道他是裝不明白自己的話!他根本什麽都明白!
“你是傻子吧,你既然都明白,就不該堅持要待在我身邊!”
“我不!”軒轅铮忽然提高嗓音:“我就要待在您身邊!”
“……軒轅铮!”
“我就不!”
“你剛剛還說絕不會讓我生?氣的!”
“現在不算!您都還沒同意讓我待在您身邊,我現在還是可以氣您的!”
“……”
一時間,宇文缙哽住,他竟覺得?這話居然有那麽點道理。
啊,好煩!他怎麽能把氣自己這件事講的如此理直氣壯?!
好想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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