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沒忍住

梁思聞坐在行李箱上,一邊啃桃子,一邊等聶哲遠和他爸下完最後一盤棋。

他明天要出差,早上八點的飛機,幹脆帶着行李去聶哲遠家住,聶哲遠上班的時候并不順路地把他送到機場。

今天也是,聶哲遠并不順路地到梁思聞的公寓接上他,兩人再一起回他父母這邊吃飯。

梁思聞一直沒考駕照,一是因為懶,二是覺得沒必要,反正有公交地鐵共享單車,哪個不比開車環保,再說了,實在不行打電話給聶哲遠就好了。

棋盤上勝負已定,梁大夫落定棋子,撇了一眼自家兒子,“臭小子,回來就給我上駕校報名去,天天賴着人家哲遠,怎麽不讓哲遠養你一輩子。”

聶哲遠雖輸了棋,心情倒是不錯,給梁大夫添了茶水,心想,您要是真能把梁思聞送給我養一輩子就好了。

“再說了,人家哲遠憑什麽養你?”梁大夫站起來活動肩膀,捏着自家兒子的後脖子,慢悠悠來了一句:“難道養豬能致富?”

梁思聞咔嚓咔嚓嚼着脆桃,伸出一根大拇指:“我看行。”

“咳……”聶哲遠差點嗆着。

梁大夫把人怼老實了,精神煥發,坐回來啜了一口茶,笑呵呵地看着聶哲遠:“哲遠啊,下次可不能故意讓我一步了。”

聶哲遠的心思被看穿,面上有些挂不住,便只點頭答應。臨走前又被聞大夫塞了滿滿兩袋子吃的,囑咐他适當休息,又說:“別跟你爸似的,那麽拼,把身體都拼壞了。”

梁大夫端着茶碗走過來,及時打斷這個不愉快的話題,“欸,行了行了,哲遠這孩子有分寸。”

說着又轉頭看向正在啃第二個桃子的梁思聞,“倒是你,一天三頓飯,能不能按時吃!”

幾句拌嘴讓氣氛回暖,只有梁思聞委屈得不行,連桃子都不想啃了。

聶哲遠的父親是前年去世的,下了手術臺突發心梗,沒搶救過來,而半個小時前,他還在搶救病人,實在叫人唏噓。

提起他,在場除了聶哲遠以外的三個人都變得小心翼翼,只有聶哲遠表情如常,似乎沒有被勾起什麽感觸。和梁思聞的父母告別後,聶哲遠在下樓之前回頭看了一眼隔壁那扇門,他和父親生活了二十幾年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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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回身,單手拿過梁思聞的行李箱,另一只手理了理梁思聞的衣領,說:“下樓看路,別又滾下去了。”

是在說梁思聞小學畢業那年從樓梯上滾下來,磕掉了一顆牙的事,他每次提起都會被梁思聞大呼小叫着沖上來數落一通。

果然,梁思聞氣呼呼地跳上他的後背,捏他的耳朵,他笑着躲,頓時感到輕松了許多。

“梁思聞!都多大了還鬧,”梁大夫在屋裏聽見聲音,打開門,看着鬧作一團的兩人,“你滾下去沒事,可別把我們哲遠摔着,醫院多少女同志惦記着呢,摔壞了你能賠得起嗎?”

梁思聞再次遭到不公平待遇,從聶哲遠背上跳下來,嘟囔着:“你們醫生咋都這樣啊,說好的醫者仁心呢……”

一入夏,市中心醫院家屬院就被滿目的綠色淹沒,那些槐樹柳樹少說也有四五十歲了,到處都是成片的綠蔭,環境非常适合養老。

梁思聞走出單元門,沒幾步就看到小賣部門口的冰櫃,連忙拉住聶哲遠,“哲遠,我想吃那個,小時候吃的雪糕。”

聶哲遠覺得好笑,“剛才沒吃飽?”

飽是飽了,就是饞,而且越想越覺得渴,梁思聞舔了舔嘴唇,“你等我一下。”

聶哲遠拉着行李箱站在原地,看梁思聞穿過片片樹蔭,影子短了又長,停在冰櫃前挑來挑去,然後拿着兩個雪糕向他跑來。

他們并排坐在石凳上吃雪糕,梁思聞無條件選擇奶磚,給聶哲遠挑了他認為最不甜膩的菠蘿冰棒。

梁思聞小口小口舔着奶磚,半天才吃了一半,倒是聶哲遠三兩口吃完了冰棒,從包裏拿出紙巾擦手,等梁思聞享受完。

他的目光飄飄忽忽,不自覺停在梁思聞的嘴唇上,想起高二的體育課,他和梁思聞坐在操場看臺上吃雪糕,梁思聞看他先吃完了,便舉着奶磚,讓他咬一口。

那時梁思聞總是喜歡把校服短袖卷到肩膀,露出兩條細白的手臂,球打得不怎麽樣,每次進球都很興奮,這種時候總要沖上來抱他,手臂內側的軟肉就蹭在他脖子上,過電似的又癢又麻,害他下半場一直走神,差點搞出烏龍球。

梁思聞一點都沒變。

只不過剛才問他要不要嘗一口奶磚時,被他拒絕了,并鼓着腮幫子,悶悶不樂地吐槽:“好吧……聶醫生,你的潔癖越來越嚴重了。”

“梁思聞。”聶哲遠忽然開口。

梁思聞戀戀不舍地舔完最後一口奶磚,擡眼看他,“嗯?”

聶哲遠擡起手,擦掉他嘴角沾上的奶油,說:“沒事。”

聶哲遠半夜被叫到醫院,有個出車禍的病患情況緊急,器官衰竭,需要多科室會診。

但聶哲遠前後只花了不到半個小時就回來了,因為他開車快到醫院的時候,被通知不用來了,那個剛滿十七歲的高中生已經無任何生命跡象了,宣布搶救失敗。

走進公寓電梯,過了兩分鐘,聶哲遠才發現自己沒按樓層。

電梯上升的時間裏,聶哲遠忽然覺得自己剛才的走神很莫名其妙。他本來不會對這種醫院裏每天都在發生的事有什麽應激反應,更何況今晚這個病患壓根都沒經過他的手。他想,可能是聽說那個男孩兒今天才滿十七歲,難免有些遺憾吧。

怕吵醒梁思聞,聶哲遠進門的時候沒開燈,剛準備調亮手機屏幕,客廳的燈就亮了。

他條件反射地眯起眼,看到梁思聞只穿着那件連內褲都蓋不住的舊T恤,光着腳站在幾步遠處,揉着眼睛問他,鼻音很重:“哲遠……你去哪了?”

“醫院有點急事,已經解決了。”聶哲遠說。

梁思聞對此見怪不怪,畢竟他爸他媽都是醫生,經常半夜被叫到醫院,他打了個哈欠,“哦,那你早點休息,我先回去睡了。”

聶哲遠沖了個冷水澡,濕着發梢站在主卧的落地窗前,毫無睡意。

他莫名感到焦慮,急需鎮定。

終于他結束了內心的天人交戰,走進客卧,拎起被梁思聞踢到床尾的夏涼被,給他蓋好,尤其是光裸着的兩條腿,然後又掀開被子,自己躺進去。

這不是聶哲遠第一次這樣做,但他必須承認自己今晚确實有些毛躁了,竟然忘了自己剛沖完冷水澡,體溫還很低就想去抱梁思聞。

梁思聞哼了一聲,被他弄醒了,茫然地睜開眼,“唔……怎麽了?”

“主卧空調壞了,借我睡一晚。”

自己家的房間,睡一晚卻要說成借,明明是五月初,正是S市溫度最舒服的時候,不需要開空調,卻扯謊扯得面不改色。

但梁思聞絲毫不懷疑,迷迷糊糊應了一聲,很聽話地往床沿挪,好像在擔心聶哲遠躺不下。

結果被聶哲遠一把撈回來,“不用那麽靠邊,小心一會兒掉下去了。”

梁思聞睡覺不老實,這是聶哲遠從幼兒園開始就知道的事。

幼兒園裏的小床都是兩張挨在一起的,且中間沒有分隔,每天中午,老師都會用磁帶放睡前故事,聶哲遠睜着眼睛聽到一半,旁邊的梁思聞就翻了個身,拱到他床上了,有時還會手腳并用地纏着他。

就像現在,梁思聞翻身,順勢把臉埋進了他懷裏,睡得很沉,呼吸盡數撲在胸口,腿也搭上來,絲毫不知道這是怎樣一種自投羅網的行為。

聶哲遠攥緊手指,喉結上下滑動,半晌,松開手指,覆上梁思聞随着呼吸起伏的後背,仿佛溺水得救的人,長舒了一口氣。

這晚的他不再手握壽星的特權,但他縱容自己說了謊,做了壞事。

他重新得出了一個結論,甜的東西不是抹茶奶油,而是梁思聞的嘴唇本身。梁思聞的一切,都是陸地生活于他而言最大的誘惑,聶哲遠每嘗一次,就不想再沉入水底。

這晚,聶哲遠躺在梁思聞身邊,一夜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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