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原味薯片

那晚梁思聞留宿醫院的事,至少聞大夫是知情的,但她并沒有說什麽,也沒有因此而嚴格限制梁思聞除工作以外的出行,這讓兩人都松了一口氣,事情确實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周五,聶哲遠調休,終于有空閑也有心情去超市采購。

家裏的冰箱已經空了很久,自從梁思聞搬回家以後,他就沒再好好做過一頓飯,都是在醫院食堂應付,忙不過來的時候幹脆不吃了。

路過零食區時,聶哲遠推着購物車,習慣性地往膨化食品的貨架走,停下來,拿了兩包薯片,下意識想轉過頭問:“原味的還是黃瓜的?”

轉頭和一個坐在嬰兒車裏的小朋友對視上了,聶哲遠愣了愣,沖他笑了一下,小孩也對着他咯咯直笑,咿咿呀呀地叫着,伸手要抓他手裏的東西。聶哲遠征求孩子母親的同意後,戳了戳小孩軟乎乎的臉蛋,柔聲說:“我要送別人禮物,你幫我選個味道吧。”

以他的性格,本來對小孩子這種生物完全不感冒,這些年在病房裏接觸了一些先天性心髒病的患兒,倒是掌握了點哄孩子的技能。

小孩似懂非懂,睜着黑亮的大眼睛,胳膊往上一揚,抓到了原味的那包。

聶哲遠把原味薯片放進購物車,摸摸小孩的頭,“謝謝你。”

從超市出來時間還早,聶哲遠回家準備午餐,因為閑來無事便多做了幾個菜,端上桌了才發現都是梁思聞愛吃的。

他猶豫片刻,拿出家裏的飯盒,每個菜都盛了些,打算去梁思聞單位找他。

聶哲遠把車停在路邊,對着後視鏡整理了一下頭發,最後将今天買的薯片放在副駕駛座位上,目光聚焦在梁思聞将要出現的地方。

到點了,上班族陸陸續續從各幢大樓裏出來。

聶哲遠眼尖地捕捉到梁思聞身影,穿着牛仔褲白球鞋,手臂上搭着外套,圍巾也沒系好,和幾個同事說笑着走出來,像剛下課就急着去食堂搶飯的大學生。

他按響喇叭,梁思聞聞聲朝這邊看,明顯眼睛一亮,和同事的交談卻變得不專心。

和同事道別後,梁思聞一開始只是快步走,後來變成小跑,長長的圍巾在身後飄舞,是上次在醫院過夜後,順走的聶哲遠的圍巾。

跑到車旁時,聶哲遠剛好将車窗搖下來,他彎下腰,和車裏的聶哲遠對視,微喘,但掩不住欣喜,“聶醫生怎麽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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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哲遠彎了彎唇角,手伸出窗外,拎起垂到腰側的圍巾,在梁思聞脖子上繞了一圈。

“來給你送禮物的,先上車。”

梁思聞快步繞到副駕駛,拉開車門,第一眼就看到座位上超值分享裝的原味薯片,聶哲遠竟然還給薯片系上了安全帶。

這麽可愛……怪不像他的。

他抱着薯片坐進車裏,抿了抿唇,伸手握住聶哲遠一早就搭在中間等着他牽的右手,小聲說:“我們好像偷偷約會的高中生。”

手很快被暖熱了,梁思聞又說:“如果人生再來一次,我要從高中開始就跟你好。”

“這麽想早戀?”聶哲遠捏捏他的手心,“有時間帶你回高中談戀愛。”

“哲遠,你高中的時候是不是喜歡過七班的數學課代表啊?”梁思聞忽然想到,“你還給她講過題,準備數學競賽的時候。”

“誰?”聶哲遠完全沒印象。

“啊……”梁思聞撓了撓頭,意識到追究起來毫無意義,甚至會有點不尊重,“算了,我也不記得名字了,背後講人家女孩子好像不太好。”

聶哲遠瞥了一眼人來人往的馬路,又轉頭看着梁思聞,表情變得專注而認真。

“梁思聞,我只喜歡過你。”

梁思聞“哦”了一聲,被這句話弄得有些心跳加速,卻嘴硬道:“……那有什麽了不起的,我也只喜歡過你一個人啊。”

午休時間,梁思聞單位附近的人流量大,聶哲遠便将車開到了一家商場的地下停車場,找了個不起眼的角落停下。

薯片被留在副駕駛,以及梁思聞的外套和聶哲遠的圍巾。

後座上,梁思聞仰躺着,領口敞開,唇色紅得有些可疑。聶哲遠單膝跪在座位上,伏在梁思聞身上,順着鎖骨吻至肩頭,呼吸漸漸變得淩亂,最後失控地吮咬出一個豔紅的印記。

梁思聞有些吃痛,不自覺摟住了聶哲遠的頭,但又舍不得推開,只是哼了一聲:“疼……”

聶哲遠立即停下,幫他拉好衣領,吻了一下額頭,“抱歉寶寶,我太想你了。”

梁思聞在他懷裏拱了拱,紅着臉主動扯下領口,露出另一邊肩頭,結結巴巴地說:“你要不要……要不要再、再咬個對稱的。”

……

吃飽喝足後,梁思聞靠在聶哲遠身上,打了個哈欠,“哲遠……我有點困。”

聶哲遠把他按在自己膝蓋上,手掌蓋住他的眼睛,“困就睡一會兒。”

昏暗的地下停車場、狹窄的車內空間、算不上光明正大的會面,組合起來并不精致浪漫。但正如同梁思聞之于聶哲遠的意義是舒适的空氣和踏實的陸地,梁思聞在聶哲遠身邊,也總能睡個好覺。

第二天的科室晨會上,聶哲遠有些胃疼,聽得心不在焉,可能是最近都不怎麽吃晚飯鬧的,想起以前他經常責怪梁思聞飲食不規律,還有一次半夜去他家熬粥,不覺有些想笑。

散會後,聶哲遠想去買杯熱咖啡,路過護士站的時候聽到幾個新來的年輕護士在議論:“梁主任那兒來了好些病人家屬,看着不像善茬,會不會是醫鬧啊……”

聶哲遠腳步一頓,上前問那個護士:“你剛才說哪個梁主任?”

“就是胰腺外科的梁主任啊,”護士回想起還有些心有餘悸,“我剛從那邊回來,陣仗可吓人了,都有人去叫保安了。”

聶哲遠快步行至電梯,看到等電梯的人很多,轉身往樓梯間跑。

另一頭,胰腺外科病房裏,梁大夫本來帶着幾個醫生查房,路上還在給一個正遭遇感情危機的小醫生出謀劃策。

“你這不行啊,态度不夠積極,”梁大夫拍了拍小醫生的肩膀,開始熟練地吹牛:“我當年追我媳婦的時候,好家夥,一天往産科跑好幾回,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媳婦要生了,我說離那步還差點,正追媳婦呢。”

梁大夫和聞大夫是醫院有名的恩愛夫妻,又都是各自領域的權威專家,在醫院裏很受尊敬。

常有人問夫妻倆為什麽不讓兒子也學醫,梁大夫每次都答:“小兔崽子喜歡什麽就去做,幹嘛非扒着醫生這個飯碗不放,我還怕那個缺心眼的兔崽子分不清剪刀和止血鉗。”

梁大夫帶着一行醫生說笑着回到辦公室,只見七八個人站在門口,為首的男人衣袖上戴着孝,十分顯眼。

小醫生被這陣仗吓到了,“主任,這是怎麽回事?”

梁大夫推了下眼鏡,已經預感到這是件頭疼的事兒,“我認識他,之前那個十六床的兒子,叫梁川,還是我本家。”

這個人他還真忘不了。

年紀跟他家兔崽子差不多大,結果快三十歲了還在啃老,為了自己将來結婚做打算,舍不得賣房給父親治病,手術後交不起ICU的費用就擅自辦理了轉院,當時在治療期間就态度奇差,現在人沒了,又回過頭來找醫院的事。

梁大夫上前問:“你有什麽問題?”

梁川雙目通紅,看起來精神狀态很差,指了指左袖上的孝布,“你說呢?梁主任。”

怕引發沖突,梁大夫盡量控制自己的語氣,“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離你父親轉院已經過去很久了,這不歸我們醫院負責。”

“你他媽給我少裝!”梁川冷笑道:“如果不是你們非要延遲一天動手術,我爸怎麽會變成這樣?”

梁大夫簡直要被氣笑,“小夥子,不是我不想手術,是那天根本不具備動手術的條件,血庫周轉不過來,一袋血都拿不出。而且你爸的情況,早一天晚一天手術,區別幾乎沒有,反而是如果非要那天手術,萬一遇到出血,下不了手術臺,我才是要擔責任。”

“放屁!你們醫院這麽大,連血都沒有?”

“現在手術用血多緊張你知道嗎?那麽多危重症患者,血庫全可着你爸一個人?”

梁川一看自己理虧,幹脆往走廊中間一坐,指着所有醫生罵:“你們別跟我扯這些有的沒的,我今天就是要讨個說法!”

有個性子直的住院醫生看不下去了,跟他正面對質:“說法就是你們不顧醫囑,擅自讓病人在術後出現并發症的情況下轉院,導致病人無法接受後續治療。”

“要追究責任,你們家屬應該負全責。”

“去你媽的!”梁川氣急敗壞地站起來,将小醫生推倒在地。

……

聶哲遠趕到時,走廊裏一片混亂。

患者從病房裏探出頭來,觀望這出鬧劇;保安攔着叫喊的家屬,維持秩序,幾個醫生試圖和他們講道理;梁大夫扶起剛才被推倒的小醫生,讓他先進屋。

反倒是引起混亂的罪魁禍首梁川,背靠着牆,垂着頭若有所思。

聶哲遠撥開看熱鬧的人群,環顧走廊,剛好看到梁川擡起頭,從腰後摸出了一樣東西,眼神直直地盯着梁大夫,分明是蓄意針對。

接下來的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聶哲遠什麽也沒想,也來不及想,沖上去擋在了梁大夫身前。

刀刃從左腹部刺入身體,白大褂很快被血染紅,鮮明對比令人震顫。

保安沖上去制住已然精神失常的梁川,沾血的水果刀哐當一聲掉在地上,一時間,走廊裏陷入恐慌。

梁大夫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架住他往下倒的身體,用手按着傷口,喊道:“哲遠你是不是傻?他沖我來的關你什麽事!你以為這樣我就會……”

梁大夫還說了什麽,聶哲遠聽不清了,在失去意識的前一秒,他犯了職業病,還在判斷自己的情況:刀捅得不深,暈倒應該不是因為腰腹部受創,而是疲勞過度,沒有大礙。

奇怪的是,他以為自己應該會最先想到梁思聞。但最先浮現在腦海裏的,卻是小學的時候,父親被醫院派去國外進修三個月,期間趕上學校開家長會,是梁叔叔作為他的家長,坐在他的座位上。

他還記得梁叔叔摸着他的頭說:“看看我們哲遠,樣樣都做得好,長大肯定有出息。”

接着他才想到,醒來是不是能看到梁思聞坐在病床前呢?

……希望我的寶寶不要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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