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幻想朋友收容所(下)
我和他身上,一共攜帶了五公斤的食物,對于面前這個龐然大物來說可能連塞牙縫都不夠。但這樣分量的食物所散發出的信息素,已經足夠把這個幻想朋友吸引過來了。
我從未見過那樣龐大的幻想朋友,直覺它充滿怒氣,一定相當危險。通過對講機,我進行了呼救。我快速地把背包丢掉往前跑,拉住了陳以逾,對他說:“快,把背包扔了。”
但已經來不及了。我們奔跑的速度,對于它來說,實在無異于沒有位置移動。它滑膩分裂的嘴唇湊下來,嗅了嗅背包,透明帶着惡臭的粘液将我們倆包裹,透過粘液,我看見它金色的虹膜,像一把直立的箭鑲嵌在眼球表面,漂亮得讓人震驚。
我被陳以逾硬拽出了粘液,人群發出嘈雜的聲音,驚呼着地震了。那只幻想朋友又把頭昂起來,一轉身,一幢樓房的頂端就土崩瓦解。它向天長嘯了一聲,快速地往前跳動,大地一顫一顫地,無規律地上下起伏着。
它只有一只腳和一只爪子,爪子如老樹的枯藤一樣扭曲細長,無比猙獰。它的下颚甚至倒長着一只碩大無比的翅膀,這樣的身體構造根本就不合理,它東倒西歪,卻在急速的沖刺裏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他往城東去了……”我站起來,又打開了對講機,“通知所有人,帶上麻醉劑,去城東。”
我的腳還因為粘液難以走動,于是脫下鞋子,赤腳跑在地面上。陳以逾擋在了我的面前,搖頭:“太危險了,你不要去。你帶的麻醉劑量不夠,針孔看起來也完全不能穿透它的皮膚。別去……”
“會有隊友來支援我的。”我推開他,往前走,“我知道自己不是英雄,我不會逞能。對付這麽大的幻想朋友需要群策群力。你經驗不足,就不要跟來了。”
“我敢打賭,你肯定也沒見過這麽大的幻想朋友。”陳以逾還是不肯走,“你知道它去哪兒了嗎?”
“它在找它的主人,它主人肯定不在家,那讓它覺得焦慮和難過,所以它瘋了一樣地跑了出來。而擁有幻想朋友的人年齡肯定不大,在這個時間段,他應該在學校,它會去學校找他。學校裏面全都是孩子……幾千個。”我捂着頭痛苦地想着:怎麽會呢?如果這裏有一只這麽大的幻想朋友,那肯定早就對城市造成了破壞,我們怎麽完全沒有察覺到?而且城東有那麽多所學校……
“下颚倒長的翅膀……東辰小學。”
即便是幻想出來的朋友,那也是現實的折射,東辰小學的校徽是一個倒放着的翅膀。
“收到請回複,請馬上趕往東辰小學,我在那裏等你,OVER.”
“收到,我就在附近,目前沒有發現你所述幻想朋友的蹤跡,OVER.”
我站在路中間,想方設法地攔車。一輛飛速行駛的摩托車差點把我撞到,司機在上面吼:“地震了,不載人,有危險。快往廣場方向走。”
我央求道:“我有急事……我的孩子在東辰小學那邊,我怕她有危險……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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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坐這個真的有危險,我家就在拐角那家小超市上面,我也馬上要下車。”司機向我解釋道。
“我身上有六百塊錢……不算多。幫個忙,我會把車還給你的。”我把錢掏出來往他手裏塞。他無奈地接下,問我:“你孩子多少歲了?”
“七歲。”我斬釘截鐵地撒謊。
“好吧,借給你。”他從車上下來。
我跨坐上去,對身後的陳以逾揮手:“陳以逾,你要上來嗎?”
陳以逾坐了上來,我轟動油門,往前沖。從後視鏡裏,我看到車的原主人跟着我跑了幾步,情況緊急,我顧不上這些了。
到達東辰小學的時候,周圍靜得讓人害怕。學校的大門殘損了,地面凹陷。一些孩子和老師被我的隊友護送着走了出來。我拉住柔曼:“裏面情況怎麽樣?”
柔曼說:“麻.醉.槍對它沒用,只能讓它更加狂躁。因為怕它躁動起來傷害人,我們都不敢輕舉妄動……已經死了幾個人了。”
我心下一沉,準備進去。柔曼拉住我又說了一句:“它已經找到那個孩子了。”
在學校的操場上,怪物伫立在一角,它的身體下方躺着兩個孩子,正前方有一個孩子緊緊地攥住欄杆,嚎啕大哭。
阿邱看見我來了,對我說道:“它身下的孩子被粘液困住了,爬不起來,現在還沒死。”
“怎麽不去救人?”
“靠近不了……站在欄杆前的那個孩子是它的主人,它不允許任何人靠近那邊。我們試圖靠近的時候,它就狂嘯、跳動、爪子亂揮。我們怕這樣會誤傷下面的兩個孩子,根本不敢過去。”阿邱焦急地說着,身體煩躁地走來走去,“那個孩子,也被吓壞了,根本聽不進我們跟他說的話。”
怪物低下頭來,慢慢靠近着那個孩子,側過臉頰,想跟他親昵。巨大的氣流讓孩子幾乎站不穩,他哭着看向我們,他不明白為什麽面前會刮起大風,也不明白為什麽他如此害怕,我們一群人站在旁邊,卻不去救他。因為他把他的幻想朋友忘了,他已經看不見它了……
而這樣的小心翼翼的動作,是身為巨型怪物的幻想朋友,所能做出的最溫柔的姿勢了。
“從後面匍匐前進,慢慢靠近它可行嗎?”我問旁邊的人。
“它的眼睛長在兩側,可以自由轉動,看得見後面的情況。”
“它越來越絕望了……”阿邱對我說,“它消耗的能量這麽大,沒有足夠的食物補給,會慢慢死去的。”
我搖頭:“如果困在粘液裏的孩子鼻腔不慎吸入粘液,發生窒息怎麽辦?而且發生這麽大的事,馬上消防隊就要來解救孩子了,他們看不到幻想朋友,貿然靠近後果不堪設想。我去做誘餌,設法吸引它的注意力,你們沖過去救孩子。”我蹲下來找物資,往自己的身上挂了兩個巨型針筒和一個弓.弩。
我轉過身往前走,看到了站在怪物旁邊的陳以逾。“陳以逾!你過去幹什麽!”
都是我疏忽了,都是因為我沒有留意他的去向……我朝他的方向跑去,看着他惹怒了怪物,向後方狂奔着,怪物彎頭朝他怒吼,又放心不下主人,回過頭去。在那一剎那,他折返,俯沖到了怪物身下,拽出了那兩個孩子。
怪物把頭低下,一爪刺了過去,他卧倒,把孩子護到了身下,也不知道受傷沒有。我在距離怪物很近的地方,瞄準怪物的腹部,用弓.弩把針筒刺向它。它蹦跳了兩下,把目标轉向了我。陳以逾重新站了起來,往另一邊跑。我不能把怪物引向站在外圍的人,所以朝怪物的方向猛沖了過去。
這個時候,最安全的位置,其實是那個孩子的身邊。
但我還沒有跑到目的地的時候,就被它一爪掀翻在地。手臂和背部一陣火辣的疼痛襲來,我暫時蜷起身體,護住柔軟的腹部。圍繞在我身邊的氣流又減弱了,我直起身子往四周看,兩個同事抱着孩子,正往外圍狂奔,而怪物的攻擊目标……還是陳以逾。我勉強地站起來,再次往他的方向跑。
“別過來,去問那個孩子!”陳以逾聲嘶力竭地對我吼道。
我往回看,一群人沖向那個怪物,我猶豫地轉身,往那個孩子身邊跑去。
那個孩子哭得聲音都有些嘶啞了,他坐在地上,尿了一褲子。我把他抱住,拍着他的後背:“別怕,沒事了……我馬上帶你走。”
那個孩子用手臂圈住我的背,不斷地啜泣着。
我問他:“你還記不記得,你有一個朋友,它的身型很大,只有一條腿和一只爪子,嘴下面還長了一只翅膀?”
他搖頭,讓我帶他回家。
“它經常和你玩兒,它很喜歡用側臉來蹭你,你們總是在一起。他下巴上長的翅膀和你校服上的小圖案長得一模一樣,你記得它嗎?”
“好像……它還可以變大變小……”他終于鎮定下來,小聲地說道。
“對,它叫什麽名字?你給它取的是什麽名字?”
“超人……它的名字叫超人,我給它穿紅色的披風。”
他終于想起了他的幻想朋友,也再次重新看見了它,朝它大喊道:“超人!”
我欣喜地往後望,看見怪物也轉過了頭。
“超人,變小,聽話,快變小。”
怪物慢慢地縮小,我放開了孩子,往陳以逾的方向跑去。一個人扶着他,他半躺在地上,身上并沒有血跡。太好了……
我接過他,扶着他的後背,看見了很多條深到可以看見骨頭的劃痕,遍布全身。他身體的顏色,慢慢地變淡了。
“怎麽回事?”我擡起頭問身邊的人。
“他快死了。”阿邱對我說,“這個幻想朋友是你新找到的嗎?它的資料還沒有納入資料庫。”
“幻想朋友?不是啊,他是我的新同事,他是人。你們把眼鏡摘下來,還是能看到他的。”
“我看不見他。”阿邱摘下眼鏡,對我搖頭。
我反應不過來,看着他幾近透明的身體,把他抱了起來:“快叫柔曼來過來給他動手術,救救他,我不能讓他死……”我捂着他的傷口,用額頭碰着他的額頭,一個人,往前走着。
柔曼給他縫合傷口的時候,幾乎就像白色的線縫在透明的果凍上一樣。我站在一旁,意識仍然模糊着。手術成功的概率能有多大?我真的不知道。
“可我已經是成年人了,怎麽還會擁有幻想朋友呢。”我絕望地望着手術臺,一陣發怔。如果我知道他只是我的幻想朋友,那我在騎上摩托車的時候絕對不會問他要不要去。因為這種友誼會讓它們奮不顧身。
“你今年多少歲了,阿高。”柔曼問我。
“27歲。”
她低下頭去看着他手掌的紋路,輕聲說:“那他等你再記起他的這一天,已經等了很多年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他把小時候和我一起玩兒的玩具背在身上,一直問我喜不喜歡。
他昨晚問我,小時候我有沒有幻想朋友,
我說沒有。
我忘記他,已經很久了。
我上前,抱住他,像一個孩子那樣啜泣着。
他的嘴唇輕輕吻住我的額頭,
胸膛緩慢地起伏着…
【幻想朋友收容所的梗來自于一個幼兒動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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