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楔子

神父莊嚴地念着誓詞，身着白色婚紗妝容精致的新娘，和一身白色西裝風度翩翩的新郎站在一起，二人十分般配。新娘胸前白色的花束簇擁着她溫柔而歡喜的臉，愈發顯得眉目動人。

人生中也許只有唯一一次的婚禮，不管是賓客還是婚禮雙方的家長都神采奕奕，臉上洋溢着真心真意的祝福。新郎新娘深深地注視着彼此，他們的眼中仿佛只盛得下對方的身影，幸福得簡直讓人心生嫉妒。

這樣一群人中，唯有一個人，鶴立雞群一般，格格不入，與周圍的氣氛分外不和。

平日裏慣帶笑容的臉這一刻看起來冷漠又沉寂，微眯的雙眼也在這時露出一抹清冷又寂寥的蔚藍。薄唇緊抿，骨節精致好看的十指交握置與膝前，任誰都能看出這個面容英俊也偏纖細的東方男人心情并不好。

新娘那邊有很多來參加婚禮的女性，明裏暗裏偷瞄着他，臉色微紅地談論着女人之間的私房話，他皆數不理。儀式進行到一半，新郎新娘在神父祝福下交換戒指，互相親吻時，他手指握緊骨節凸起猙獰的幅度，簡直像是下一秒就要被折斷了，生生破血肉而出一般。

然而這個男人到底沒有做出什麽，來阻止那一對溫情相擁甜蜜又幸福的新人。

這多少讓明裏暗裏看戲的人有些不理解和不知是慶幸還是失落的心情。

結束了儀式，未婚的單身男女都興奮地圍在新娘身邊等着接捧花。打打鬧鬧嘻嘻哈哈的笑鬧聲裏，捧花卻陰差陽錯砸中了一直站在外圍沉默的男人。他拿着捧花朝人群中看去，迎面而來的就是新娘含笑祝賀的目光。還沒來得及做出什麽，新郎已經撥開人群，攬着她的腰，在她臉上響亮地親了一口，毫不畏懼身旁人的嘲笑挑釁，看見與其他人格格不入的他也毫無動容。

他臂膀堅實，誇張地給了新娘一個公主抱，輕松地帶着她轉了一個圈。白色紗制蓬松又寬大的裙擺在半空中旋出一朵好看的花，像一朵嬌嫩的白玫瑰。

新娘歡喜的笑聲和起哄聲混在一起，他看着那個男人臉上令人牙癢的笑容，還有對方洋洋得意如同挑釁的目光，恍惚間，腦海中如同走馬觀花一般閃現過無數個場景。

在黑暗裏掙紮，一個人寂寥空曠也失落了很久的男人，眼睜睜看着對方一步步把他的新娘抱上婚車，團緊的手指幾乎覺不出痛。他怔怔地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婚車遠去，也怔怔地，忽然回憶起從前的很多東西。

那個人，那個人從前也曾像這樣一般，因為得了什麽好處，或是在他面前占了上風，而笑容明朗又清澈。觑着他的模樣，仿佛得了什麽大寶貝，或是做了非常了不起的事情，得意得不得了。

他想起她從前青澀天真的臉，在看臺上抱着他的衣服，眉飛色舞地大聲地喊他的名字。

他想起她笑得又傻又單純，抓着他的胳膊，像小動物一樣小意地撒嬌賣萌，巴巴地要他答應她的要求。

他想起她瞪着眼，皺着眉毛同他針鋒相對，仿佛不管發生了什麽，都絕不能對他服輸告饒的倔強表情。

還有……

還有她面無表情地看着他，第一次，也是僅有的一次，在他面前露出心灰意冷的神态，苦笑一聲，然後大步走遠，從此再也沒有回頭。

真的，再也沒有回頭啊，緒川裏奈……

手裏還握着香氣馥郁的捧花，熱鬧卻已走遠。缺失了主角的教堂逐漸散去人聲，有笑容甜蜜略顯羞澀的女孩趁機大膽地沖過來，問他要不要一起出去坐坐，最終也屈服在對方冷漠的仿若空無一物的目光下，和同伴狼狽又慌張地跑遠。

隐約傳來字眼模糊的形容詞，落在風裏聽不分明。他并不在意對方怎樣看他，實際上他今天來這裏身份就已經很顯尴尬。其他場合見到他，他都能給予對方看不出情緒的完美笑容，但這時，他只是覺得累。

只是來參加一場婚禮而已，卻覺得渾身上下哪裏都很疲憊。積蓄的力量攢在拳頭裏，卻因為一直沒有發洩的地方而變得無用且難堪。他從教堂門口沿着小路一路往下走，穿過郁郁蔥蔥的樹林找到自己的車。開了車門進內坐下，随手将捧花放到一旁的擺好，擡眼便望見後視鏡上挂了好幾年卻舍不得取下的挂飾。

已經成長為成熟男人的不二周助，這時忽然忍不住擡手碰了碰那個顏色灰暗又舊又老的玩偶，臉上難得地浮上幾分複雜情緒，也難得有幾分惘然。

假如他當時沒有那麽做，之後發生的事情，是不是都會變得不同？

腦中盤旋着這樣的念頭，像是漫天飛下來啄食食物的鴿子一般擾人。他踩下油門，卻不能自禁地想，假如他當時沒有那樣做，假如他現在還能再嘗試一次，結局是否都會改變？

無數的可能性堆砌在心頭，霎時間便如野草一般瘋長起來。以至于在發現原本平穩行駛的車子于拐角時忽然剎車失靈，不受控地朝路旁林間撞過去，橫沖亂撞了一段距離之後狠狠撞在樹上，暈眩着辨不清方向的那刻，他心裏乍然冒出來的都是……

吶，這一次，你會來見我麽，小奈？

尊嚴和自信，面子和矜持，真正到了生死之間閉眼的時候，發覺自己不能忘懷的還是最終沒有對她說出口的剖白。

無意間竟然落到了這種地步，連自己都從未想象花費三年時間都無法忘記熟識十餘年的青梅竹馬。兜兜轉轉回到原地，早知如此，在故事的最初，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一定會學會更好地，更加完整地，珍惜那個喜歡他的，他一直喜歡的那個人。

他曾為了莫須有的東西僵持了那麽多年，十多年來一直在等着她服軟低頭，其實不過是等自己對她完全服輸。真的到了最後的時刻，還能再給自己，再得到一個機會，真實地告訴對方自己的心意麽？

手還扶在方向盤上，頭抵着胳膊，渾身軟綿綿的，難忍的痛楚一陣一陣地傳到大腦裏。臉上被撞碎飛濺開的擋風玻璃劃破了，唇邊還帶着血跡，他卻閉着眼微笑起來，一如多年來常有的那樣。

她會來的。她會來的。

他最終陷入一片黑暗，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