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喜歡

不二周助洗完下來都九點多了。蜜色的短發濕濕地垂下來，越發襯得一張臉剔透如玉。她在一旁偷偷看了又看，不得不說，心裏還是挺雞肚的。

他穿的是國中時被緒川裏奈弄髒拿回來洗，洗完以後就沒換的一套。少年的身體成長得很快，那時還妥帖合身的衣服，這時稍稍有些擠了。他随意解開兩顆扣子，線條流暢好看的鎖骨露出來，頭發擦了一半不理了，面色微微泛紅，皓白的腕子松松搭在沙發上。她瞄了一眼，又瞄一眼，嘴唇動了動，到底擰着眉說：“你頭發還沒幹，快點擦幹，我不想照顧病人。”

他在燈下回望她，目光清淺，唇邊含笑，一副少年初初長成清隽挺拔的模樣，看得她臉一紅，又惱：“你不擦幹就快點回去，水都落下來了，真讨厭。”

之前短暫的隔閡僵持像是蒲公英一吹就散，兩個人面對面對視時，心裏浮上來的早已不是年少不知世事的坦然。除了羞惱，似乎還因為青梅竹馬的變化，而産生另外某些不可告人的改變。

“嘛嘛，我不是故意的……我頭有點兒暈呢，我是不是發燒啦，小奈？”

“……”這家夥中邪了？

她特想吐槽他說話忽然這麽軟，是不是在撒嬌。可對方的目光溫溫望過來，身體先于大腦，她不由自主傾身過去，摸摸他的額頭再摸摸自己的，皺起眉：“稍微有點熱啊……讓你鬧騰，看這下生病了吧。喂，你冷不冷，感冒還是發燒？我去給你拿藥，你去樓上躺着先。”

體溫計跟醫藥箱上回還用過，前不久她發過燒，還有藥，溫度不燙，應該沒有大問題。

這種天氣，如果是高燒的話挺麻煩的。她想着這些，早忘了之前矯情糾結的事，把對方弄到房裏，燒了熱水，拿着體溫計上了樓。

櫃子裏有幹淨的被子枕頭，客房裏雖然很久沒人住，将就一晚還是沒問題的。她把消毒好的體溫計塞到他嘴裏，試了試杯子裏的水溫。臉被對方一直盯着也沒說什麽，電話拿在手裏轉了轉，不知道該不該通知由美子姐姐他們。

這時覺得後悔了，自己之前把他堵在門外那麽久，還說話說了那麽久，要是真高燒的話，也不好讓他再冒雨回去了。家裏的藥如果沒用，還得趁早出去買些藥回來。

不二周助的額頭稍稍有些燙手，面色卻還不錯，不知道會不會反複。體溫計拿出來38度差一點兒，輕燒。她不敢掉以輕心，讓對方吃了感冒藥退燒藥躺下，東西全部收好放回去，就坐他邊上不敢動。

回頭不二阿姨他們問起來，知道是她把他關外頭站那麽久才着涼，就更不好意思了。客房裏沒有電視，兩個人幹巴巴地坐着，窗外風聲雨聲，她一面讓他睡覺，一面時不時探探他的額頭，時間一久，自己也有些蛋疼了。

這種窘樣被對方看着眼裏，即使燒得面色透出一種跟平日裏截然不同的妍麗神情，他也忍不住眯着眼笑了起來：“小奈，我們聊聊吧？”

“……聊什麽？你都燒成這樣了，睡覺吧幹脆！我才沒有能跟你聊的東西呢。”

“诶，可是你一直摸我，我睡不着呀。”

“……誰誰誰摸你了！我那是試體溫好麽！你早點退燒我不就不碰你了！”

不二周助臉色酡紅，被她過激的反應逗笑了：“我還以為小奈要一輩子不理我了。你現在這樣，是不是代表你不生氣了，我們和以前一樣，不吵架了對麽？”

她特別想說誰生氣了，可想了想，承認生氣跟就這樣原諒對方，她似乎還是更能接受前者，于是扭過頭嗤之以鼻：“我才不想跟你當朋友，随随便便就做出那種事，如果不是我媽跟你媽都說了，我剛剛絕對直接把你趕出去好不好！”

最讨厭不二周助一副我什麽都知道就是不揭穿你的樣子，想起對方之前做的，說不生氣，怎麽可能真的不在意。

她不願意對心裏那些微妙的念頭低頭，就像即使一直沒提起，可國中時那個古怪得仿若真正發生過的夢其實始終紮根在她腦海中，讓她對他不管怎麽都沒法輕易認輸。

緒川裏奈的執念那麽重，以至于不二周助都有些許錯愕和失落。但今天他本就打着一站到底的決心，說不上有多失望，只是笑：“小奈這麽介意，能看做是你其實也在意那些事麽？如果早知道你的反應這樣激烈，我……”

“你怎樣？我看起來是随便的人麽？我們認識這麽長時間了，你真的覺得我對于這種事情可以揮揮手就過去了？如果你覺得是，那我只能對你呵呵。你在這裏躺着吧，我現在不想看到你的臉。我回房看書，有事叫我。半個小時後我來檢查你的體溫。”

她一說完，立刻起身要出去，一刻都沒打算耽擱。

她的行動他都能預判到，在她動時他随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力氣非常大，溫度也非常高，箍着她手腕的手指像一圈滾燙的鐵箍，牢牢拽着她不放。

緒川裏奈掙了幾下掙不脫，回頭看他，他臉上的紅色紅得發假，額上也有些虛汗，甚至她才發現她剛剛都是瞎忙活，她忘了他的頭發還是濕的，被枕頭蓋着沒看見，他自己也不說，難怪溫度越來越高。

不二周助目光裏微微浮動的是無法宣之于口的歉意和祈求，軟軟的，非常少見。

沒法對他強硬，更沒法對他硬下心腸，在他對她露出這樣神色的時候。

這是她一輩子的死穴。

她深呼吸一口氣，平靜下來。“別鬧了，松手吧，我去拿吹風給你吹頭發。還有什麽不舒服你說吧，我蠢，我看不出，你別跟我賣關子了，我受不了。”

“……好。”

她去隔壁拿了吹風過來，坐在床沿給他吹幹。他裹得像個蠶蛹似的枕在她腿上，這樣望過去，側臉好看得讓人心驚。睫毛纖長鼻梁秀挺，唇色燒得像是薔薇花。

從小到大這個人接到的告白就沒斷過。不管是因為外表還是他在別的地方表現出的光芒。沒人知道站在這個人身邊到底要有多努力，也沒人知道站在他身邊會有多自卑。

說起來，十幾年來未曾改變，對她的态度一如從前的，大抵也只有櫻井陽介，和……這個人自己了吧。

柔軟的短發被熱風吹得蓬松，手指穿插-在其中，不二周助閉着眼像只小獸一般靠在她身旁。她仔細打理着他的頭發，大腿被枕得發麻，奇怪的是自己并不覺得暧昧，偶爾碰到耳垂，也不尴尬。

他的臉色平和了很多，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兩個人半天沒說話。頭發幹起來也很快，她放下吹風拍拍他：“好了，不早了我回房了，你休息吧。”

原以為他會立刻滾去一邊的，推推他，他卻不動了，好似真的睡着了。

緒川裏奈皺起眉，又推了推：“喂，別裝睡，快起來，我推你下去了啊不然。”

“……”裝睡的人擰了一會兒，到底失笑，回過頭目光軟軟地看她，“嘛嘛，不知不覺睡着了呢，不是故意的，小奈別生氣呀。”

“……不二周助你今天到底怎麽了？你就不能好好說話，還是我們這麽長時間沒聊，你突然被什麽東西附身了？”

他像是沒聽懂，眼神澄澈地問她：“我怎麽了麽？吶——”

“我說，我不跟你生氣，以後也不跟你生氣了，你沒必要這麽伏低做小，撒嬌賣萌什麽的不适合你，我也受不起，我們好好說話，可以麽？”

不二周助也不是故意放很低的樣子，他說話的口氣還是和以前一樣溫和親密，可她莫名其妙就覺得他心裏想的跟她想的一點都不同，甚至他是借着青梅竹馬的限度肆無忌憚地賣癡。她覺得很憤怒，又說不上自己哪裏不舒服，以至于他看着她，問她時，她居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你覺得不能接受，是因為我之前的表現都太過鎮定冷靜了，才會讓你覺得我不可能是這樣，不會是這樣，你會誤會，所以更加厭惡我現在的表現，是麽？”

“但你有沒有想過，我說的，我做的，都是我想做的，我真正要表達的，也是你從不肯睜開眼睛認真看和承認的——就像你從不信我，我說我喜歡你，你也不信。”

他笑了笑，目光冷冽下來，再也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