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第二天等宋修明離開,我就打電話給了姚九。

電話被接起來的時候,手機對面的聲音帶着些欣喜：“小樂？怎麽了？”

昔日熟悉的聲音已經沒辦法在我心中激起任何波瀾了。我心想我和姚九之間怎麽會變成這樣，思及他對宋修明做的事情,心中又橫生了一絲厭惡。

曾經在姚九唐起林那些人身邊呆慣了，各種陰險或者暴力的手段都見識了不少。我其實也沒什麽底線,畢竟和他們在一起的時候自己也幹淨不到哪裏去，只不過這次牽扯到宋修明,我就不能不管。

我心裏清楚宋修明肯定不希望我插手這件事情，可是我也知道,有了一次就會有第二次，除非我出面，不然恐怕姚九是不會就這麽輕易放過他的。更何況這問題産生在我和姚九之間,我不可能躲在宋修明身後讓他幫我承受一切。

我開口說道：“姚九,你什麽時候有空，我們出來見一面吧。”

姚九頓了頓，問道：“晚上可以嗎？我現在有些事情，晚上我們一起吃一頓——”

“好的，到時候告訴我在哪裏見你吧。”我打斷了他的話，挂斷了電話，在心中嘆了口氣。

宋修明發短信問我今晚想吃什麽，我告訴他今晚我有事，不用過來了，家裏肯定沒人。梁梁不知道去了什麽地方，也不知道今晚還會不會回來。

我一時感到有些茫然，不知道等到晚上見到姚九要從何說起。

等待會讓時間變得特別漫長，我看着姚九發來的短信上那家西餐廳的名字，扯了扯嘴角，看了看身上這套破舊的衣服，心想姚九的口味還真是沒變。

曾經他就總是喜歡帶我去那些高檔的地方。

我向來手上沒什麽錢，自然沒去過那種地方吃過飯。記得姚九第一次帶我去的時候，我有些不以為意，卻也有一些拘謹。那時候的姚九總會拿我開玩笑，卻也會為了照顧我幫我切好牛排再讓我吃。

我享受着他的服務，可是如果不是為了他幫我切牛排時的那份溫柔，恐怕我一輩子都不會喜歡上那種地方。

然而不說從前，現在的我以現在這種模樣走進那種地方，姚九，你還真是夠有品位的。

我把自己打理了下，在天色徹底暗下來的時候坐上了出租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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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家西餐廳就在姚九他們那家公司的寫字樓對面，顧客也大多都是那些在企業裏上班的人，個個都打扮地非常體面。不過這個時候時間已經有些晚了——姚九以前就是這樣，總是忙到很晚，有時候甚至到了晚上十點多都沒能吃上一口晚飯。這個時候，餐廳裏人已經不多了，只有零星的幾個桌子旁坐着一兩個人。

寬闊的大街上也沒有什麽車輛的影子，這個專門開發出來的經濟區到了晚上總是十分冷清。

我下了車，在西餐廳門口站了幾秒，門口服務生的目光也轉了過來。

我把目光移到靠窗的那些位子上，很快就看到了站起身來的姚九。他似乎是想出來找我，我深呼吸一口氣，拄着拐杖慢慢地走了進去。

服務生輕輕喊了聲：“歡迎光臨，請問……”

“他和我一起的，”姚九走了過來，拉住了我的手，笑着說道，“小樂，我等你很久了。”

我注意到周圍那幾個人投注在我身上的目光，硬是忍住了心中的不适感，把手從姚九那兒抽了回來。

姚九愣了愣，回頭看了我一眼，卻沒說什麽。

沉默地走到窗邊的座位坐下，姚九問我：“吃什麽？”

我掃了眼菜單，說：“随便。”

姚九笑着說道：“和以前一樣嗎？”

我擡眼打量了他幾秒，心想以他的腦袋不可能不知道我今天是來做什麽的。

姚九，你到底還想怎麽樣？

你把我約在這兒，沒錯，這兒曾經的确有很美好的回憶，可是現在卻只會給我帶來難堪與尴尬。看看我和周圍那些人吧，完完全全的格格不入，難道你真的以為讓我想起過去的事情就能讓我回到你的身邊嗎？

我有些恹恹，待姚九點完餐，服務生離開，我開口說道：“你是不是找宋修明麻煩了？”

姚九笑着說道：“你在說什麽？”

我冷冷地看着他說道：“你和我還裝什麽，你喜歡用什麽伎倆我還不知道嗎？”

“小樂……”

“姚九，你明明知道我今天來找你不是為了吃這頓飯的，我們也該把話說清楚了吧？”

姚九的笑容褪了下去。

我扯了扯嘴角，心想都把臉皮給撕了吧。

原本如果他不插手我的生活，那麽過去的就過去了。誤會是沒辦法的事，不論怎麽說，姚九不信任我，我肯定也有一份責任。我們從此以後做不來情人，但是見面至少還能打一聲招呼，不至于像看到唐起林那樣見到那張臉就揮拳頭。

可是他現在做出了這樣的事情，是完完全全不給我們倆留後路了。

“你做其他什麽事情我都不管，可是醫療訴訟？”我壓抑着自己的怒氣，冷冰冰地說道，“你憑什麽讓宋修明攤上這樣的事情？”

姚九看了我幾秒，只是淡淡說道：“沒錯，我的确給了那對夫婦一些錢，不過那起訴訟除了能讓他忙一些之外，對他産生不了任何影響。”

“産生不了任何影響？”我反笑道，“讓你顧客知道你幹過黑心交易對你就沒有影響了嗎？”

“小樂，什麽時候你也開始在意起這種事情來了？”姚九扯了扯唇角，說道，“不過是一起訴訟而已，為什麽會讓你這麽生氣？”

“我和你之間的事情和宋修明無關吧，你幹什麽把他也扯進來？”我盯着他說道。

“和他無關？”姚九嗤笑一聲，說道，“虧你說的出這種話來啊，小樂。在我不在你身邊的那段時間裏，他總是纏在你身邊，你是不是覺得他特別好？他喜歡你，也沒掩飾過要追求你的心思，你說這一切和他無關？”

我笑了，說道：“當然和他無關，因為我會喜歡他和你我之間的事情根本沒有關系。”

姚九愣了愣，而後臉色卻是徹底沉了下來。

我沉默了幾秒，開口說道：“姚九，我以前的确很喜歡你，不過我們之間做錯的地方太多了。你沒信任過我，我也一直沒想過要靠自己的努力去幹點活，一直依靠着你。這段關系會破壞掉是遲早的事情，和其他人什麽關系也沒。”

“我當然知道我和你的分手和其他人沒有任何的關系！”姚九沉着聲音說道，“可是如果沒有宋修明，我們之間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副樣子了吧？小樂，為什麽要和那個人在一起，我們之間和他沒有任何關系吧？他只不過是個外人而已——”

“那對我和宋修明來說，你現在也是外人啊！”我終于忍不住揚高了聲音。

一時間，整間餐廳安靜了下來。

我看到姚九蒼白的臉，盡管知道不适合在他面前說這種話，繼續激怒他，卻還是忍不住吐了出來：“姚九，我早就說過我和你已經分了，分了就是分了，你再怎麽搗亂也不可能挽回的啊！你對我做什麽都沒關系，反正我也早就習慣你那一套了，但是你拜托放過宋修明行不行？你這樣只會讓我越來越讨厭你而已！”

“你讨厭我？”姚九面無表情地問道。

“是啊，我讨厭你，我現在真的讨厭你了。”我用手撐住了額頭，只覺得滿身心地疲憊。

“小樂，為什麽你會變成這樣？”姚九忽然問道。

我微微一愣，擡頭看他。

姚九用一種陌生的目光看着我，說道：“以你的性格，怎麽可能這麽快就把一段感情忘到腦後？盡管我做過對不起你的傻事，可是畢竟我也為了你付出很多過，為什麽我還愛你，可是你轉眼就喜歡上了其他人？你為什麽能心安理得地和別人在一起，甚至跑到我面前來為了你的新情人和我發怒？”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呆愣地看着姚九臉帶愠怒地說道：“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心情？你應該知道宋修明來找過我吧，他大半夜跑來了你這兒，走到我面前跟我說讓我不要再打擾你，還說不會讓你對他産生任何的誤會。沒錯，我找到的他生活中的污點很少很少，只有那麽兩張照片代表着他也堕落過的過去。是啊，很容易就能解釋清楚的誤會，可是我也希望他能忙一點，忙到沒時間來找你，這樣你就會對他失望，說不定會回到我身邊。”

“沒錯，我做的事情的确很不齒很陰險，不過你也早就看多了，不是嗎？”姚九面無表情地說道，“那天離開之後我一直希望你能聯系我，我希望你能早點看清宋修明不适合你，你知道我今天接到你電話的時候有多開心嗎？”

“難不成你還覺得我是來找你複合的嗎？”我莫名其妙地說道。

姚九沉默了。

服務生将牛排端了上來。

蓋子揭開，“滋滋滋”的聲音伴随着美味香氣而來，可是我沒有任何的食欲。

我捏緊了拳頭，低聲道：“姚九，你大概覺得你還是受害人吧？你一定想你只做錯了這麽一件事情，為什麽我就能甩掉你和別人在一起了吧？”

我扯了扯嘴角，說道：“可是你知道以我的角度來看這件事情是怎麽樣的嗎？我愛的人帶回來了一個第三者，把我趕出了家門，在我失去了一條腿之後跑回來和我認錯，說一切只是一個誤會。是啊，一個誤會，你的心并沒有對我出軌，可是你知道為了你這幼稚的誤會，我失去的是什麽嗎？”

“不止是一條腿啊！”我死死地盯着他，聲線忍不住地顫抖着，“不止是一條腿啊，你不明白嗎？”

我再也坐不下去了，起身拿起拐杖就走出了餐廳。

姚九很快追了上來抓住了我的手喊道：“小樂！”

我甩開了他的手，姚九再次抓住我的手，把我扯了過去。

我們倆在路邊争執着，路邊經過的幾個人都看了過來。

我被弄煩了，轉身問道：“你還想做什麽？”

“小樂！你失去的東西我都能彌補，為什麽不給我機會？”

“因為我不愛你了，”我冷酷地說道，“我已經不愛你了，姚九。”

姚九的表情碎裂了，轉瞬就變得極其憤怒。

看着他的表情，我的怒氣也“噌噌噌”冒了上來。

我揪緊了他的衣領，在他耳邊低聲說道：“姚九，你知道我被你趕出家門的那天是什麽感覺嗎，被車撞的時候我恨不得讓你也去死！你以為誤會解釋清楚就沒事了嗎？你問我為什麽我能這麽快就扔下你喜歡上其他人，因為在我最困難的時候，是宋修明一直陪在我的身邊！是他幫我撿回了這條命，也是他想着辦法幫我找醫生，幫我看病！我為什麽不能喜歡上對我好的人？”

感情并沒有那麽複雜，一個人在你最絕望的時候盡所有的力量去幫助你，陪伴你，你也不可能去拒絕他的感情。

沒錯，我的确喜歡上宋修明了。

最開始我不承認這點，或許是不想也或許是不敢，可是現在我卻清清楚楚地明白，我的确喜歡上了宋修明。

一個我原本以為絕對不會喜歡上，至少在我剛剛被姚九傷害過後是絕對不可能喜歡上的人。

但是宋修明做到了，他贏了，我根本沒辦法拒絕他。我喜歡上了他對我說話的語調，喜歡上了他看我的眼神，也喜歡上了他擁抱我時的溫度與力度。

是啊，我和姚九很相像，而“兩個相似的人永遠是沒辦法完美相處的”這句話或許的确是有道理的。

可是恐怕姚九永遠也沒辦法認識到這點了吧。

他這個人永遠是這樣，自己認為是對的，就永遠不會去改變他的想法。永遠自以為是地認為所有人都應該和他想象中的一樣。

“小樂，”姚九用一種不敢置信地神色看着我，“是你不給我機會去幫助你！你不告訴我你發生了什麽事情，我怎麽陪在你身邊？”

“真可笑，你對我做了這樣的事情，我是要多賤才會去找你讓你幫我？”我嗤笑道，“我就算是死也不會去找你的啊！”

“莫樂！”

“我只希望和你說清楚，”我松開了他的衣領，遠離了他，一字一句地說道，“不準再去找宋修明的麻煩，有什麽都沖我來。”

姚九臉色陰沉地看着我，狠狠地将我推開。

我被他推得一個趔趄，一時沒站穩，朝後面踉跄地後退了兩步，右腳卻一腳踩空，整個人朝後跌到了地上！

我看到了姚九有些懊悔的神色，他走了過來想要扶起我，我沒有理會他，轉身趴在了地上，忍着左腿殘端的疼痛去抓滑落到了不遠處的拐杖。

而就在這個時候，大街的拐角忽然間傳來一束燈光，一輛車子扭轉過來，歪歪扭扭地以瘋狂的速度朝我這兒開了過來。

我聽到了輪胎摩擦地面的尖銳聲音，一時間大腦空白，呆呆地看向那輛直接沖着我開了過來的車子。

“小樂！”

一瞬間，我什麽都來不及反應過來，就被緊緊抱住往回拖去，然而那輛車子卻直接沖上了人行道！

我最後記得的，是車子撞擊到人體的聲音，頭頂上傳來的一聲悶哼聲，和摔到地上時壓在身上沉沉的重量。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疼痛，在我生命中留下了深深陰影的東西，再次出現在了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