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寒心

聽到聲音的薛靖淮有片刻的怔愣。趁這空隙,程柔嘉猛地從地上爬起來攏緊了衣衫推開他跑出了山洞。

方玉嫣一臉憤怒震驚,目光上下掃視着匆匆跑出來的女子。

她頭上的芙蓉石珠花有些歪了,右邊的發髻散下來一縷長長的青絲,模樣有些狼狽,但衣衫俱是完好。

看樣子他還沒來得及碰她。

方玉嫣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反複無常,臨到頭了,忽然心裏很不痛快,不想讓他成事。

“大奶奶,大爺喝醉了,煩請您将他帶走。”逃出生天的程柔嘉一心只想趕緊離開這令人不安的地界,匆匆向方玉嫣屈膝行了一禮,語氣硬邦邦的,便要快步離去。

方玉嫣卻拉住了她,怒目而視。

“若不是我來得及時,你與大爺,是要在咱們侯府的山洞裏做一對野鴛鴦嗎?”一開口便是極盡嘲諷的語氣。

程柔嘉拿不準方玉嫣是被妒火沖昏了頭腦還是在演戲給她看,但她知道,若再在此地與之糾纏下去,恐怕會引來更多的人——她此刻儀容不整,怎麽辯解都是瓜田李下,若是被後來的人堵住,她雖今日并沒有失身,恐怕在其他人的嘴裏也是名節盡毀。

她壓下心頭的不耐,低聲勸道:“大奶奶,今日事是大爺酒醉神志不清才鬧出來的,此地不是說話的地方,您若一直将妾身堵在這兒,只怕毀掉的不止是妾身自己的名節。”

方玉嫣猶如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似的,冷笑出聲:“你這等賤婢,也敢威脅我?”

見與她說不通,程柔嘉搖了搖頭,徑直甩開她的手往外跑,卻被方氏帶來的婢女阿巧與方氏聯手攔住。

她無奈地轉身,沒有錯過方氏唇邊一閃而過的得意的冷笑。

她真是瘋了。

原來今日的事,真的是她一手策劃。

程柔嘉無法理解方氏的心理——夫妻向來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她為了陷害自己搭上自己夫君的名譽,讓薛靖謙更加厭惡薛靖淮,對她又有什麽好處?

這種荒唐的事情,說出去恐怕都沒人相信。

腦海中忽然浮現出聽說過的薛靖謙和方氏過去的種種,一個念頭無法抑制地爬上心頭……

看來今日的重頭戲還沒到。

她不再猶豫,趁主仆二人不備,猛地将攔路的人推開。

程柔嘉體态柔美,但身子骨一向強健——幼時便長途跋涉跟随父親行商,體力力氣自然不是方氏這等養在深閨嬌滴滴的貴女可比的。她甩不開男子,但甩開方氏和她的小婢女,倒并不是難事。

方氏不意看起來弱柳扶風的通房忽然發出這等大力,身子向旁邊的假山山石歪斜,結結實實地撞了上去,頓時“哎呦”了一聲大聲呼痛。

一直站在旁邊沒有說話的薛靖淮動了。

明明連通東西兩府的石橋就在面前,程柔嘉卻又被薛靖淮大力扯了回去,強壓着她跪伏在方氏面前,聲音極冷:“你以下犯上,自己掌嘴二十。”

瘋子,這對夫妻都是瘋子。

程柔嘉朝着他的靴面啐了一口唾沫,一臉鄙夷。

薛靖淮挑着眉頭,毫不憐香惜玉地伸出手給了她一巴掌。

她被打得眼冒金星,耳朵嗡嗡作響,卻忽地聽見了薛靖謙平靜得幾乎沒有起伏的聲音:“你們在這裏做什麽?”

她猛地擡頭,眼淚在眼眶裏不停地打轉,委屈像開了閘的洪水,怎麽也阻攔不住。

卻有人在她面前癱軟地跪坐下來。

女子烏黑的青絲梳成的牡丹髻有些歪斜,大紅遍地織金通袖被山石勾破了金絲,她伸出纖纖玉指憤怒地指着程柔嘉的鼻子,正好露出手腕處被撞擊留下的青紫,令人心生憐惜。

“世子,您房裏的這位程娘子可真是了不得的人物。□□的,趁着大爺酒醉勾引他,若不是我恰巧碰上了,這山洞可真成了‘洞天福地’了……”明明是在告狀,語氣裏卻是十足十的委屈,半點不像方才在她面前的潑婦行徑,大紅衣袖下的另一只柔荑捏着帕子拭着眼角的淚,“……還死不悔改,我訓誡她幾句,就将我推到假山上,撞得我頭現在還發痛……”

程柔嘉渾身僵住,擡起的下颌慢慢收了回去,低下了頭。

原來方氏真是沖着薛靖謙的心來的。

她還沒放下他,費盡心思來除掉礙眼的她,那薛靖謙呢,他此刻心中,偏向誰的更多一點?她忽地有些不敢去接受那結果,有些狼狽地低下了頭,只悶悶地道:“妾身沒有勾引大爺,是大爺喝醉了攔着不讓妾身走,望世子爺……明鑒。”

薛靖謙卻沒怎麽仔細聽方氏講話,目光落在蔥綠色衣衫的小姑娘身上。

阿元頭上的珠花有些歪了,衣衫尚是完好,但那孽畜的腰帶還扔在地上……

看來方才真是差點出事了。

他心口一窒,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後怕不已。

目光落在薛靖淮絞住她雙腕的手上,他聲音極冷:“你還不放手?”

薛靖淮像是有些出神,聞言才松開了手,程柔嘉立刻跌跌撞撞地奔到薛靖謙身邊,垂着頭不說話。

餘光落在她袖口沒掩住的手腕上的深深紅痕和小臉上的巴掌印上,薛靖謙的目中驟然迸發出濃烈的殺意,右手不自覺地撫上腰側方才在席間鄭淵謹送給他的,削鐵如泥的寶刀。

若是殺了薛靖淮,會有什麽後果?

程柔嘉站在他左側,沒有注意到這動作,被注視着的薛靖淮則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石橋那邊匆匆趕來的侯夫人全看在眼裏,捂着心口道:“這是怎麽回事?”

薛靖謙驟然驚醒,摸着寶刀的指尖微微發涼。

聽完了方玉嫣口中的“來龍去脈”,侯夫人的臉色難看至極,方玉嫣等着看她狠狠處置不守婦道的通房,卻見嫡婆母一言不發地走到夫君面前,擡手就給了薛靖淮一巴掌。

薛靖淮愕然地捂着臉看她。

侯夫人心中卻是憤怒不已。

這個賤婢之子,發跡時敢搶自己嫡出弟弟的未婚妻,如今落魄了,竟然還敢沾染謙哥兒的身邊人……

看來是日子過得太舒服了。

又冷冷看着跪伏在地上,哭得梨花帶雨我見猶憐的方氏,眼中是不加掩飾的厭惡:“你夫君醉酒,你不知道安排人服侍,卻讓他自個兒在園子裏亂竄,險些惹出大醜事來,你可知錯?”

旁的人家,府裏的爺和隔房的妾室糾纏,被發賣的也是那妾室,偏偏侯府情形特殊……

方玉嫣緊咬着銀牙,很不情願地應了聲是,到底不甘心竹籃打水一場空,擡起頭道:“可那程氏舉止不檢點,大晌午的不明不白跑到這種瓜田李下的地方,不是蓄意勾引大爺,又是什麽?這種人,留在府裏的爺身邊伺候,豈不是壞了侯府的名譽?”

侯夫人聞言,臉上到底現出幾分猶豫。

程柔嘉跪下來,一字一頓道:“妾身沒有勾引大爺。是栖雲苑的婢女青薇故意讓妾身在這裏等着她去拿糕點,正巧碰上了,她去而複返時,又推了妾身一把,妾身這才一時無法脫身。”

侯夫人的公道是她沒有想到的,原先準備暫且壓在心間的疑窦也不由得說了出口。

“栖雲苑?”

侯夫人皺了皺眉,有些不大相信,擺擺手:“去叫池姨娘和那個丫鬟過來,把這事掰扯清楚。”

匆匆趕到的池姨娘聽說此事牽扯到她,吓了一跳,忙跪下來再三發誓與她無關,青薇也一口咬定沒有推過程柔嘉,而是把程柔嘉送上石橋後就回去了,沒有出門。

程柔嘉心中微寒。

她此刻已經無法分辨,池姨娘究竟是真不知情,還是和方氏沆瀣一氣坑害她。但無論如何,這樁事牽扯到她頭上,她定然是不會認的。

稚嫩的聲音卻忽地擲地有聲:“我看見了。”

衆人看過去,卻見六小姐薛丹如揉着眼睛走過來,還打了個小小的哈欠。

“丹如,莫要無的放矢。”池姨娘白着一張臉,餘光看着渾身上下寫滿了不虞的薛靖謙,急切道。

“姨娘,我從不說謊的。”薛丹如笑得溫和,拉了侯夫人的衣袖:“母親,我午睡起來,正好瞧見青薇從假山這邊回去,她在說謊。”

青薇臉色慌亂起來。

她沒想到六小姐竟然會主動認下她的罪行——她是栖雲苑的丫鬟,一言一行都和栖雲苑有關系,六小姐怎麽會這麽糊塗!

“青薇。”薛丹如在她身側停下,蹲下來擡眼看着她頭上的簪子:“這個簪子,是江娘子身邊的碧雲常戴的吧,怎麽會在你頭上?”

青薇臉色一白,“我”了半天想不出辯解的話,侯夫人看得分明。

既然又将事情扯回了大房,就不必這麽興師動衆了。

她摸了摸薛丹如的頭,颔首示意栖雲苑的人回去,目光不善地看了一眼方玉嫣。

程柔嘉沒有想到今日侯夫人和薛丹如都會有這樣出乎她意料的舉動,心頭微暖。

“你今日也受了驚吓,先回去吧。”侯夫人看了一眼程柔嘉,有些憐惜地開口。也是個可憐人,平白無故差點毀掉名節。

程柔嘉屈膝告退,望着薛靖謙冷冷的側臉,想要開口說些什麽,卻聽他淡漠道:“你的身份,本就不該在府裏随意走動。以後若是無事,便待在屋裏吧。”

竟是将過錯都歸在了她頭上。

她輕咬了咬唇,餘光注意到方氏灰白的臉上忽地現出一抹欣喜,心頭亦是一震。

這就是他的選擇。

即便事實的真相就擺在他眼前,他還是更為憐惜被她無意撞傷的前未婚妻,而非被蓄意構陷的她。

她垂下眼,日光将她蒼白的臉襯得溫柔娴靜:“謹遵世子爺教誨。”

作者有話說:

下一章入V,小虐怡情,逼薛某人認清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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