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帝後大婚

雖然李定宸恨不得明天就大婚,而後就可以擺脫過去那種尴尬的狀态,能夠自己作主,但帝王大婚不是那麽簡單的事,且還有得耽擱。

事實上,婚禮的步驟在第一步就被卡住了。

本朝從未有過帝王納後的先例。倒不是說以前的皇帝沒有皇後,但大秦的皇帝大都長壽,繼任者基本都是在為太子皇子乃至皇孫時就已經娶了元妃,登基後封後或是繼立皇後,又與納元後不同了。

因為沒有先例可循,在大婚的人選定下之後,禮部幾乎為納後的禮儀吵翻了天。有人說該效仿前朝,有人則認為本朝雖未有君主娶元後,但太子納元妃卻着實不少,可以說是熟練工種,在此規制上依例增添一等即可。

衆所周知,禮儀之争雖然看似無傷大雅,其實卻是最難以得出結果的,因為古今禮儀卷帙浩繁,禮部的老先生們窮究典籍,一吵起來都是引經據典有理有據,誰也無法說服誰。

這種争執甚至很快蔓延到了朝堂上,适逢最近天下太平,朝中無事,朝會就成了最好的戰場。

李定宸滿心以為皇後人選定下之後,剩下的就是走流程了。頭一回見到禮部兩位老大人在朝堂上吵得臉紅脖子粗,而且還牽扯了越來越多的官員進去,不由大驚失色,完全不能理解就一個皇後禮服上的圖案,為什麽也能吵成這樣。

等這樣的情況多發生幾次,他也就淡定了。但這樣吵下去總不是辦法,李定宸想來想去,靈光一閃,頭一回在朝堂上真心實意的說出了這句話,“王先生怎麽看?”

王霄顯然也對這種将朝堂吵成菜市場的做法十分不滿,聞言躬身出列,“回禀皇上,帝王大婚雖乃國之大典,但亦是家事,此等細節,臣伏請聖裁。”

伏請聖裁!李定宸興奮得手指尖都在發顫。這不是他第一次聽到這句話,但從前,這句話也就是走個過場而已,實際上并沒有給他留下選擇的餘地。不管心裏怎麽想,到底高不高興,他唯一能說出口的答案是,“依王先生所奏。”

但是這一次不同。即便只是個無關緊要的細節,并不涉及朝廷正事,但這是王先生頭一回将選擇的權利放到他手中,說“伏請聖裁”。

李定宸簡直恨不得跳起來喊兩聲。

但這些年的帝王教育終究沒有白費,他只是挺直了脊背端坐在高臺之上,語氣平靜的道,“那就請禮部諸位卿家将大婚諸禮具折上奏,朕自會與兩宮商定。”

奏折送上來之後,李定宸并沒有立刻拿去找兩宮皇太後商議,而是自己仔細的看了一遍,而後從中挑選出一份自己最滿意的,這才袖着往萬年宮去了。

宣宗皇帝,也就是先帝雖然僅在位八年,但駕崩時卻已經四十一歲,子嗣自然不會只有李定宸一人。在他之上,還有數位兄長,不過生母都是地位卑賤的婢女。雖然宣宗登基之後,依例各有封賞,但當時諸皇子都已經十幾歲,沒有一個成器的,看上去也不可能在悉心教導之下扭轉回來。

所有子嗣之中,唯有李定宸是宣宗登基之後所誕,而且自幼聰敏,自然也就被皇帝和朝臣們寄予厚望。

——反正大秦的皇帝都長壽,即便不能像世宗皇帝那樣活到百歲高齡,但六十歲還是沒問題的。屆時李定宸二十七八,正當壯年,也遠比他的兄長們更适合繼位。

誰知宣宗性情柔弱,登基之後也一直心情郁郁,只堅持了短短八年。

他甚至沒來得及将李定宸立為太子,也就導致了一個很尴尬的問題:李定宸雖是衆望所歸,但年紀實在是太小了,按理說當立成年皇子,然而那些皇子又從未受過帝王教育,難以擔當重任。

李定宸最後登上大寶,是因為得到了慈和皇太後趙氏的支持。加上外廷有王霄這樣一位強權人物壓制,也不希望一位成年皇帝來與他進行政治角力,于是達成默契,将李定宸推上了皇位。

因為這個緣故,慈聖江太後雖然性格強勢,但在趙太後面前,卻一向十分恭敬。雖然兒子做了皇帝,後宮盡在掌握,但有什麽事也都主動找趙太後商議,甚至每日大半時間都在萬年宮與趙氏作伴。

所以李定宸到後宮議事,也是直接去萬年宮。

江太後等趙太後看過了奏折,才問,“你這是定下就用這個了?”言下之意,對于李定宸的自作主張頗為不滿。只帶了一份,說是商議,實則不過知會一聲。

李定宸道,“兒子觀前朝納太子妃儀制,多是比照納皇後減一等。本朝雖無納後的先例,但納太子妃儀乃是太-祖皇帝欽定,十分完善,在此基礎上增一等為納後儀,正是理所應當。”

“倒比去用前朝禮儀更妥當。”趙太後也在一旁幫腔道。

國朝開立之初,第一件事就是要定下各種禮儀,正為了昭顯本朝秉承天命之意,因而雖然也有借鑒,但許多地方都與前朝不同。若是此刻一味效仿前朝,反而不美。

這道理江太後自然知曉,她只是兒子有了主張,不再聽她這做母親的話。然而這番心思,想得卻說不得,這一口氣只好暫存在心裏。

禮儀的問題解決之後,剩下的就是走流程了。

先是由禮部前往南京,向越家宣旨,封賞皇後的父母,并将他一家接到京城來。而後是擇定大婚吉日,昭告天下,再準備大婚所需的一應物件。帝王大婚乃是國之重典,一應耗費都是從國庫出,不但要準備迎親所需的東西,連皇後的嫁妝也是禮部置辦。

此外,李定宸登基之後,趙太後便移居萬年宮,皇後居住的長安宮八年沒有人住,雖然一直有宮人灑掃看護,但也需要徹底翻修一邊,将一應擺設換過。

等這些都準備好,忽忽已是秋日。

……

越羅很無聊。

原本她還有三個伴兒,但因為小皇帝說立後不立妃,所以那三位秀女早就已經送回家了,映秀宮中只有她一個人住着。因為大婚在即,所以門也不許出,每天的日常就是繡花和發呆。

若不是想着外面父母親人,這樣的日子越羅真是一天都過不下去。

她想起小時候父親教自己寫字,說忍字頭上一把刀。如今親自經過了,才知道這把刀有多可怕。

當皇後太可怕了。

好在随着日子一天天臨近,映秀宮也就慢慢熱鬧起來了。身邊伺候的宮人添了何止一倍,每天的衣食住行都有人精心打理,香湯濯發,脂膏抹身,要将身體調養到最好的狀态。此外還有專門的人教導大婚當日的禮儀,以及身為皇後需要學習的功課。

忙起來,也就不覺得十分壓抑了。

幾個月過去,越羅再照鏡子,都覺得鏡中那人不像是自己了。待得脂粉抹勻,頭面戴好,嫁衣換上,更幾乎是換了一個人。

到這時,越羅心中才生出幾分“要成親了”的真實感。

且她嫁的不是普通人,是一國之君、天下共主。

越羅在宮人的扶持之下登上鳳辇。按照流程,鳳辇會繞宮城一周,從皇城正門承天門入內,直達朝元殿。皇帝與百官會在此等候,她将在這裏,與帝王并列,受百官朝賀。這是只有皇後才能享的尊崇。

普天之下,從夫家發嫁,連父母親人都無法拜別的,估計也就只有皇家娶婦了。身上繁複厚重的衣冠,所經種種莊重肅穆的禮儀,耳畔聲聲響亮的祝賀,都昭示着她的身份已經與從前不同。

出嫁從夫,因為她的丈夫是皇帝,所以她也必須要母儀天下。

“皇後”這一重身份,終于重重落到了她頭上,就像這頂沉重的鳳冠,戴上去之後,就不能似平日那般輕巧的行走,左顧右盼了。

越羅忽然想起離家入京待選那一日,父親說過的話。

“當日我問過你,你說順其自然。今日,為父也将這四個字送你。既然這是你的選擇,就該承擔一切結果,望你時時謹記。”

面前的百官俯身下跪,越羅卻忍不住分了心,微微側過頭,去看站在她身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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