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草蛇灰線

薛進不但知道來寶的許多陰私之事,而且手中還握有證據。

越羅可算是知道他為什麽一得知消息就立刻過來給自己請罪了。人心易變,即便薛進是來寶提拔上來的,但內常侍本來是可以跟中常侍分庭抗禮的位置,這麽多年薛進卻一直被來寶壓着,見了他要磕頭,在他面前口稱奴婢,他又怎麽可能甘心?

如此,私底下搜集來寶的罪證,抓住機會捅出來,也就不奇怪了。

他本來是打算将這些罪證都交給越羅,但越羅卻沒接,反倒交代他下去查詢這些事件之中的苦主,暫且把人安置起來。

見薛進毫無異議的應下,越羅心中卻是警鈴大作。

今日薛進可以因為她越羅占了上風而跳反,出賣來寶,焉知來日不會反過來出賣她?雖然越羅行事一貫謹慎,不可能留下什麽把柄,然而欲加之罪,總能找到破綻,不可掉以輕心。

好在短時間內不必擔憂此事,眼下此人卻是正當用。

薛進離開之後,越羅呆呆坐了半晌,才命小福取來筆墨紙硯,在桌上鋪陳開。而後她屏退左右,又對着紙筆出神許久,這才提起筆,鄭重的在紙上落下一個個文字。

寫寫劃劃,等到終于寫成一張時,地上已經滿是被揉皺的廢紙了。越羅将寫好的紙晾幹,加蓋皇後之寶,而後取來一部書夾進去,又将這本書鎖進箱底,才開始整理那些廢紙。

這時節屋裏已經燒了火盆,越羅沒有叫人,一張一張将之丢進去燒盡了,這才讓人進來收拾。

晚上李定宸過來,越羅便将此事告訴了他。薛進的出現是意外之喜,對他們來說,可以省卻不少力氣。而李定宸得知來寶竟犯下如此多罪行,更是勃然大怒,若不是越羅勸阻,就要直接命禦前力士去把人拿了。

“如今來寶身份非比尋常、黨羽衆多,陛下若倉促間拿了他,只怕連朝堂都要跟着動蕩。屆時為了安定人心,說不得還要原樣把人放了。”越羅道,“屆時再要辦他,就更難了。”

李定宸氣呼呼的在屋子裏轉了兩圈,才問,“那依皇後的意思該怎麽辦?禀明兩位娘娘,讓她們處置?”

“禀明兩宮自無不可,但……”越羅看着李定宸,“陛下是只想處置了來寶,還是想将他手中的權力奪回?”

李定宸動了動唇,卻又猶豫着沒有開口。

這二者的不同,他自然很清楚。若只是想處置來寶,只需将他的罪行公布,自然有的是人想将他從現在的位置拉下來。但如果真的那樣做了,沒有來寶,也會出現別人,他卻還是現在這個名不副實的皇帝。

這個問題,在李定宸這裏自然不會有第二個答案,他只是不覺得單憑此事便可改變什麽,更不知道該怎麽做。

越羅也沒有真要他回答這個問題,含笑道,“陛下若是有心,且先看我如何處置此事。如今只是一個來寶,畢竟事涉後宮,我還可以插手。朝堂之上,卻只能看陛下的了。”

李定宸聞言精神一震。這件事他畢竟已經想了許久,因而此刻心下雖然仍有疑慮,但卻又有一種躍躍欲試之情不斷湧出,将緊張和憂慮掩蓋下去。

越羅這段時間以來的行事,已經在李定宸心目中建立起了一個可靠的印象,所以此刻,他沒怎麽猶豫就答應配合越羅解決此事,甚至有些興致勃勃的問,“皇後打算怎麽做?”

“陛下且看着便是。”越羅道。

轉眼到了臘八節,這一日宮中按例賜百官臘八粥,宮人內侍自然也人人有份。

越羅早上親自奉了粥給兩宮太後,言談間說起放賞之事,便道,“兒臣聽周姑姑說,從前侍奉兩位娘娘的姑姑和總管,有好幾位得了娘娘們的恩賞,出宮榮養,今日既是過節,倒不該忘了他們。”

江太後道,“難得你有心想着,既如此,讓人送一份賞便是。”

越羅笑着點頭應了,回頭便命人送了一份粥去。

其實即便是宮中的東西,也未見得多好,但賞賜吃食,是天家昭示恩寵之意,也不是人人都能得,這才顯得珍貴。尤其對這些已經出宮的宮人內侍而言,這樣的恩寵,幾乎已經可以說是斷絕了,驟然接到賞賜,自是欣喜不已。第二日俱都到宮門投帖,感謝兩宮恩賞。

帖子先送到越羅這裏來,她翻開一看,便露出了一個滿意的微笑。

前任內常侍張德,在帖子之中陳情,想求個恩典,進宮給兩宮磕頭請安。越羅将帖子拿了,親自往萬年宮走了一趟。

如今李定宸年紀漸長,要管教的地方也就少了。越羅進宮之後,一并連宮務都交了出去。兩位皇太後居于深宮之中,平素也什麽消遣,不過帶着宮人們莳花弄草,研究衣服首飾的花樣,準備着過各式各樣的節日而已。

因而張德想進宮請安,也算是難得的新鮮事,再有越羅從旁撺掇,自是無可無不可的允了。

張德在潛邸時就侍奉先帝和趙太後,可謂是相伴于寒微,感情自然也不比別個。論年紀,他比趙太後大不了幾歲,但看上去卻已經十分衰老,顯然宮外的日子過得并不那麽順心。

不過他雖然出宮多年,但禮儀娴熟、舉止文雅、應答得當,便是越羅初次見面,也不由心生好感。

最妙的是他時不時提起當年在潛邸時的各種趣事,既能勾起趙太後的回憶,又不至于讓她傷感,且還兼顧着沒讓江太後覺得冷落,可謂是十分周全。

因而半個時辰之後,張德開口告辭時,兩宮都有些意猶未盡之意。越羅便趁勢道,“張總管說的這些事,我們小輩竟是都不知道。我瞧兩位娘娘許久不曾這麽高興過了。既然平常閑着無事,不如多召張總管入宮陪伴說話。”

當初張德出宮榮養,實是為了給來寶讓路,因此兩宮對他多少有幾分歉意。如今再見面,他的表現又很好,兩宮自然滿意。聽見越羅這麽說,趙太後尚在猶豫,江太後已經點頭道,“既如此,此事就交給皇後安排。”

今年入冬之後,趙太後精神一直不大好,太醫看過了,又說不是病,竟是束手無策。因為就是江太後朝夕相對,也很久沒見過她這麽高興的樣子了。這張德既然能讓趙太後高興,江太後自是不吝恩賞。讓越羅安排之外,又另外賞賜了許多財物。

越羅領着人回了長安宮,命人取了宮中名冊來看,又對張德道,“進出宮掖每次都要搜檢,未免麻煩。本宮之意,就替張總管在宮中安排個職位,也不必總是跑來跑去,只是如今宮中人員都滿額了,卻是要委屈張總管。”

“老奴能侍奉在主子們跟前,便是做個灑掃太監,也是好的。”張德是個聰明人,此刻已經知道,固然是他抓住了機會入宮,但若沒有皇後娘娘作成,也是不可能成功的。雖然還摸不清楚越羅的意思,但這并不影響他立刻表态。

越羅點頭,“灑掃太監的話就不必提了,讓兩位娘娘知道,還以為我苛待老人。”她翻過一頁名冊,“就先在內坊局挂個名字吧。”

張德身體微微一震,毫不猶豫叩頭謝恩。

內坊局,又叫太子內坊局,掌東宮諸事。

自然,如今帝後才剛剛大婚,太子還是沒影兒的事,所以越羅說是個挂名。看上去這職位除了虛名之外沒有任何用處,但這可是皇後欽點的職位!理論上來說,太子将來也由皇後誕下,她為自己的孩子選的人,自然不會亂來。

她對張德的重視已經表露無疑,而之所以給這個位置的原因,之前也已經說過了,“宮中人員都滿額了”,所以張德若是想往高處走,唯一的辦法就是将坐在上面的人都拉下來。

而這很顯然也是皇後的意思,雖然她一個字都沒有提到,但張德卻已經領會了。

之後越羅就沒有再管這件事了,而是開始張羅過年的種種準備。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如今邊境沒有大戰,各種祭祀也就成了朝中頭一等大事,而新舊交替之際,自然也免不了要大肆祭祀一番。無論朝堂還是後宮,都在為此做準備。除此之外,除舊迎新同樣是十分吉慶的節日,自然免不了也有各種慶典,須得提前籌備。

再者,宮中每年都會往外派發賞賜,多是衣裳布料首飾和各種花樣的宮錢,這些事也需要皇後盯着。

總而言之,越羅忙到了就連李定宸也不好意思問她那件事究竟準備得怎麽樣了。

何況他自己也很忙。

越羅本來以為,可以過一個安穩的年,卻不曾想,連老天爺都看不過去,要亡來寶。

天泰八年正月初四,西京忽降大雪。

雪是入夜的時候開始下的,誰也沒有想到,這竟是一場幾十年難遇的大雪,而且下起來就不停了,一直下了兩天一夜,在地上積了将近三尺厚,壓垮的民宅無數,至于凍死的人畜,一時竟無法統計完全。

年還沒過完,但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雪讓朝堂開始高速運作,尚未完全從過年的氣氛之中抽離出來的官員們滿面憂愁的準備着救災赈災事宜,朝堂上下一片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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