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珊瑚擺件

韓嘉和李元恭恭敬敬的把皇後送走,彼此對視一眼,都不由松了一口氣。

“虧得皇後娘娘來了。阖宮上下,也只有她能壓得住陛下了。”韓嘉掏出帕子抹了一把汗,小聲道。最近天氣越來越熱,他身材微豐,真可謂動辄得汗,連皇帝面前都不便去湊了。

李元正要附和,眼見着張德領着一個小內侍遠遠走來,連忙躬身站好。

便是如此,張德走到跟前時,還是小聲斥道,“皇爺跟前伺候,警醒些兒,別光顧着打混。”又看了韓嘉一眼,皺眉道,“你這渾身是汗的樣子,哪裏能近皇爺的身?”

宮中這些小內侍們,都是在來寶的淫威之下長大的,雖然張德接任中常侍之後,一直是脾氣很好的樣子,但韓嘉還是唬得立刻要跪下去,“求張總管指點迷津。”

“站好!”張德壓低聲音斥道,“這裏哪有跪我的道理?”而後才緩了臉色,“你若是願意,就跟在我身邊,做個秉筆如何?”

韓嘉最終還是跪了下去,面帶喜意,“多謝張總管提攜!”

如今陛下不理政,一應奏折都是由內閣送往殿中省,由張德這位中常侍按照內閣諸相所拟的藍批,以紅筆抄在走着上,而後發還。

朱批的權力握在張德手中,但實際上他自己不可能自己一個人寫,所以他身邊還有數位秉筆幫忙,除了特別标注十分重要的那部分之外,其他都由秉筆代批。

對于內侍而言,這是接觸朝政最好的機會,何況又能跟在張德這位中常侍身邊,韓嘉自然高興。

張德擺擺手,自己進了內室,對這閑來一筆并不十分在意,心下卻是看低了韓嘉幾分。有跟在陛下身邊伺候的福分,卻不知珍惜,可謂是糊塗透頂。

但這與他有什麽關系呢?

張德跟這個小內侍又沒仇,對方也礙不着他,之所以要費這個功夫,無非是因為上回皇後因親蠶之事出宮,結果長安宮裏卻出了那件叫她老人家沒臉的事。雖然那宮女已經叫陛下處置了,皇後也沒說什麽,但他們做奴才的,就要想到主子前頭去。

這韓嘉當時據說也有順水推舟之意,他自然不能讓這樣的人繼續留在皇上身邊,須得早早處置了。萬一下回再有那不要臉的自薦枕席,下頭的人也該知道看看風色再做決定。

反正自從他當上中常侍之後,韓嘉對他的态度可謂是鞍前馬後、噓寒問暖,為的是什麽大家都知道。

他現在不過是如了對方的意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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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裏轉着這些念頭,他面上仍是笑眯眯的,見了李定宸,躬身行禮。

“可是外頭有什麽事?”李定宸見了他,便問。

張德連忙搖頭,“外頭無事,老奴只是惦記陛下,因此過來瞧瞧。”

這奉承話說得直白,卻讓李定宸十分受用。

從前來寶做中常侍的時候,雖說一直拘着他,但卻只是讓他身邊的內侍們做事,自己等閑是不會往他這裏來的。每次過來,則必要斥責他一番,有時還要責罰他身邊伺候的內侍,弄得所有人都戰戰兢兢。

如今張德卻是幾乎每天都要跑一趟。其實李定宸身邊人多,沒什麽要他做的事,無非就是陪着說兩句話,偶爾問一問政事罷了。但這樣的姿态,卻令人心裏舒坦。

李定宸跟他說了幾句話,忽然想到一事,“朕記得,庫房裏應當有一座三尺高的珊瑚擺件?”

張德想了想,笑道,“是有這麽一座紅珊瑚,那是永初六十六年南海國進貢的。那一年各地進貢的珠寶珍玩無數,都不及這一件。後來世宗皇帝命能工巧匠依形勢将之雕琢成了一座小巧精麗的宮殿,耗費了三年時間才雕成,端的是精巧無比。”

永初六十六年,那是世宗皇帝李長聿百年壽誕。作為開天辟地以來頭一個如此長壽的皇帝,自然是普天同慶、萬民共賀,周邊諸多屬國更是不遠萬裏前來朝賀,幾乎是從年頭熱鬧到年尾。

山陵崩時,原本還打算将這座珊瑚擺件随葬,最後卻不知為何作罷,便一直留在庫房中了。先帝不愛擺弄這些珍玩,李定宸小時候也顧不上,就放到了現在。

張德說完,又問李定宸,“陛下可是要将之擺出來?老奴這就帶人去搬。”

李定宸頭都沒擡,“送去皇後那兒。”

張德立刻露出了然之色。幸而身份有別,他也不敢調侃李定宸,領命之後,便主動告退了。

這座紅珊瑚擺件也的确稱得上是國之重寶,庭院廊庑、飛檐鬥拱、花木山石,每一處細節都栩栩如生,甚至宮殿各處的門窗也都是可以打開的,完全就是一座縮小版的宮殿。

張德心思靈巧,在将這擺件送去皇後那裏之前,還命手巧的匠人雕了許多栩栩如生的小人放入其中,身着各種服色的宮人內侍簇擁着兩位身着玄色朝服的男女讀書,一看即知正是如今長安宮的模樣。

越羅頭一回瞧見這樣精細有趣的東西,自然十分喜歡。但把玩了半日之後,還是命人收起來了。這東西太貴重,就那麽直接擺出來,未免太過張揚。即便她的身份是皇後,傳出去只怕也會為人所诟病。

晚膳時李定宸四處查看,見東西沒擺出來,不免失望,“我讓人送的珊瑚擺件,阿羅不喜歡麽?”

“聽張總管說,那是世宗皇帝的愛物,十分珍貴。陛下若喜歡,還是擺在太平宮或奉天殿為好。”越羅道。

張德明明說她很喜歡的……李定宸從越羅臉上看不出什麽來,便知道這是皇後應該有的表情,越羅自己的喜好仍舊未曾表現出來。

但他又豈會因此就退縮?

于是越羅發現,她家皇帝陛下不知受了什麽刺激,開始每天往長安宮送東西。有些是他自己送來的,有些是讓下頭的人弄來的,其中有貴重的,也有市面上随意可買的,從日常所用到珍玩寶器無一不包。

送得越羅都有些心慌了,不知道他這是在鬧什麽。

小福和小喜聽到越羅這種擔憂,都忍不住抿唇偷笑。最後還是小福說,“娘娘,這是陛下把你放心上了呢。”她是越羅一進宮就跟着的,雖說也沒多長時間,但到底感情比別人更深,加上性格更活潑,也就敢說話。

越羅聞言眉一揚就要反駁,一起經歷了那麽多事,難道李定宸現在才把她放在心上不成?

但她到底是個豆蔻年華的少女,在開口之前陡然醒悟過來,便立刻閉上了嘴,耳根處微微泛上了一點淡淡的紅色。

大抵是因為懂事早,又一直是跟着父親長大,學的是君子處事之道,所以越羅的思想也更多的放在這方面,那些小兒女情懷,反而少有萦繞心頭的時候。

也正是因為這樣,當年宮中采選的消息傳出去時,父親甚至會跟她商量她的婚事,而不是自己做主。也是因為越羅自己選了順其自然去參選,最後才會入宮。

越羅不避諱談論自己的婚事,其實是因為她心裏對這件事沒什麽特別的感覺,就像是人餓了吃飯渴了喝水一樣,到了年紀就該成親生子,至于更多的,她就想不到了。

但自己憑空去想,跟有個具體的目标立在那裏,感覺還是不一樣的。

他是她名正言順的夫婿,而且進宮那麽長時間,越羅對李定宸也有了一定的了解,是親眼看着他一點點成長蛻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彼此之間的感情又比別人不同。

不想也就罷了,一旦這個念頭被打通,意識到他們之間并不只是“同伴”,而是夫妻,理所當然會涉及到男女之情,越羅心下就有些不自在了。

若是別的事情,不論再難,她總能想到法子。但這種事,她卻沒有任何經驗,亦不知該如何處理。

再去看李定宸送的這一堆東西,感覺又跟之前不同了。

即便其中許多都不是她喜歡的,但他這份心意,到底可念。越羅想了一回,到底鎮定下來,吩咐宮女們将這些東西盡數收好。

本來這段時間李定宸送的東西裏,有些她不喜歡,但還有些卻委實不錯的,越羅都大大方方擺了出來。這會兒讓人收起,卻是讓發現這一點的李定宸十分意外,更不免生出幾分失落。

若是之前,越羅未見得能夠發現他這種細微的情緒變化,但今日她自己才受了點撥,想通此事,這會兒對李定宸的情緒變化,也就敏感了許多。

“陛下往後不要再往這裏送東西了。”她想了想,道,“宮中什麽都有,不需如此費心。”

“阿羅難道不喜歡?”李定宸已經聽慣了這種“皇後的口吻”,也不失望,笑着道,“若是不喜歡,就擱着,朕讓人再去尋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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