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壞的作品
趙太後身邊這個女官姓劉,宮中人人都稱一聲劉姑姑,是趙太後身邊最得用的兩個女官之一。這麽一個人忽然沒了,自然不是小事。
而且還是投井這種根本說不清的死法。
這宮裏關于投井自盡的傳說太多了。有小宮女受不了上頭磋磨,縱身一跳的;有年輕嫔妃受了莫大的冤屈,不堪受辱選擇自盡的……自然也有主子們為了掩飾某些陰私之事,把知情人填了井的。
這幾年來宮裏十分太平,基本上沒出過這種事,這樣一來,這件事也就越發惹人注目了。人雖死了,但留下的種種疑團,卻是在暗地裏流傳得越來越廣。而她的死因,自然也是衆人津津樂道的內容。
如今宮裏沒有争風吃醋的戲碼,主子們也寬和,少有動辄懲罰下面的人,那就只剩下“知道了不該知道的”這一條了。
有什麽是她不該知道的?自然是跟主子有關的。
她又是趙太後的貼身女官,這其中的寓意不言自明。
越羅寒着臉聽兩個小內侍将私底下傳的那些流言說得繪聲繪色,臉上的表情越來越難看。
這分明是想要趙太後的命啊!她性情和軟,一生沒有跟人紅過臉,就是做了太後,也是事事以江太後為主,從不發表自己的意見。就這樣一個人,她能得罪誰?
“是兒臣之過。”等屋裏只剩她跟江太後了,越羅便主動跪下去道。
明知道這宮裏勢力錯綜複雜,她卻沒有做到應有的防備。若不是因為她這段時間頻頻行動讓對方有所察覺,想來也不會選擇用這種釜底抽薪的方式來解決問題。
江太後擺手,“起來吧,此事不怪你。我們在明,他們在暗,便是再怎麽防備,也總有疏漏之處。”
越羅從地上起來,又道,“這流言該怎麽處理?”
雖說流言止于智者,但這世上聰明人有幾個呢?這種陰私之事,本來就是大家最感興趣的,這會兒已經傳出去了,再要遏制,幾乎不可能。但任由它這麽傳,就更不妥了。
萬一傳到趙太後耳中……
江太後沉默片刻,道,“将此事……告訴你趙娘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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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還決定不讓她知道,悄悄兒的将這劉姑姑處置了。但現在事情鬧開,若不知情,乍然聽到外間的留言,反而更糟糕,倒不如他們先說了,讓她老人家心裏有個底。
趙太後倒是通情達理,聽完之後只默默點頭,并沒有說什麽,只讓越羅該做什麽就做什麽,別顧慮她。然而越羅瞧着,她面上的郁色更重,本來已經有了起色的病情,又惡化了下去。
越羅心裏十分不好受,回了長安宮,便一直在發呆,直到掌燈時分李定宸回來了,她才勉強打起精神來跟他一起吃飯,只是神色還是恹恹的,根本沒有胃口。
李定宸聽她說了此事來龍去脈,也跟着皺起了眉,冷聲道,“左不過是那幾個人,早不知做什麽去了,這會兒倒蹦跶起來。”
越羅苦笑,“無非是瞧着眼下的局勢,想做最後一搏。”
早些時候,李定宸雖然年幼,可朝中是穩的。那些人縱然有心,但有王霄壓着,他肯抱保着李定宸,別人便也無可奈何。如今眼看着李定宸跟王霄之間漸漸起了沖突,有機可乘,哪裏還忍得住?
李定宸放下了筷子,手指在桌上輕輕敲了幾下,忽然道,“你說,王先生知道嗎?”
越羅聞言心下一驚,下意識的擡頭去看他的臉色,見還算平靜,這才擺擺手,令其他人退下。李定宸見狀笑道,“阿羅也太小心。”
“小心無大錯。”越羅看着人出去了,才道,“陛下懷疑什麽?”
“好端端的,都蹦跶起來了,顯見得都是瞧朕好欺負呢,阿羅你說,是誰給了他們這樣的膽量?”李定宸冷笑。
世宗皇帝李長聿,活着的時候是籠罩在整個皇室頭上的陰影,即便死了快二十年,許多人還是緩不過來這一口氣。所以這些年來,雖然坐在皇位上的君主軟弱了些,宗室也沒生出來什麽波瀾。
他們自然不會忽然就生出熊心豹子膽,之所以敢跟李定宸對着幹,必然是有人借了個膽子給他們。
能讓他們這麽有底氣的人,朝中有幾個?
“王先生……應當不至于如此。”越羅沉默片刻,才艱難的開口,“當年也是他選中陛下,既然如此,又豈會随意更改?”
李定宸也沒有了吃飯的胃口,他靠在椅背上出了一會兒神,才嗤笑道,“是他選了我。可阿羅大約不知道,王先生一直想将我培養成他理想中的那種賢德君主,比肩堯舜、垂拱而治。”
“可我偏偏不是。”
不但不是,而且幾乎處處都是可着王霄不滿意的樣子來長的。
有些是他的本性,改不了的,有些卻是故意跟王霄對着幹的結果。那幾年的高壓,沒有培養出一個順服的帝王,卻将李定宸打磨得越發桀骜。
王霄的不滿意洋溢在每一封奏折的字裏行間,每一次□□的疾言厲色之中。
有的時候,李定宸覺得王霄對自己沒有任何面對皇權的敬畏之心,于他而言,自己更像是一件被雕琢出來的作品。以前不滿意歸不滿意,到底還是掌握在他手裏的,他可以容忍。
但現在,這作品自己長出了棱角,每一個都是他看不慣的。
他難道……就沒有想過丢掉這個作品,重新雕琢一個嗎?
這個問題簡直不能深想,一想就讓人渾身冷汗。
越羅知道李定宸跟王霄之間有矛盾,但沒想到矛盾已經深到這個程度了。李定宸懷疑王霄有廢立之意,那麽在王霄心裏,又究竟有沒有過這樣的想法,甚至——
有沒有付諸行動呢?
雖然不太願意相信,但如果要她來選,越羅當然是站在李定宸這邊的。王霄固然是能臣幹吏,但因為他的存在而導致皇權旁落也是不争的事實。
若不是他這些年來的行為有不當之處,讓所有人都知道帝王失位,那些人又怎麽敢輕易動這種心思?
……
雖然還在年裏,但因為這件事,整個皇宮的氣氛都不怎麽好。過了正月十五,越羅便将最終确定下來的出宮名單公布了。
這一次放出宮的人數目着實不少,宮女內侍加起來,總共有兩千多人。這些人一走,宮中就空了小半,顯得精簡許多。而且留下的人經過梳理,來路都是分明的,也便于日後管理。
一并公布的還有統一安置的消息。
那還有親眷在外面,或是有可投靠處的,自行出宮便是。無處可去的就可以留下來,宮中統一安排去處。
本以為各回各家的人會多些,不想自行離開的不過幾百人,其餘的都留下來了。薛進本來騰出了一部分地方,滿以為足夠臨時安置之用,結果人太多,只能都拉過去,讓他們也加入修整的隊伍之中。
忙碌了幾日,才算是收拾好,将所有人都安置下來。
接下來,便是跟兵部和軍隊接觸,尋求合作。這個倒是容易,李定宸直接下旨,宣布了要在皇城外建軍服坊一事,着兵部和有司配合。
皇家施恩放人出宮,這也是常見的。如今要連他們的安置也包了,更是心懷子民的好事,朝中沒人反對,兵部也不得不表示支持。好在軍服坊只能吃下一小部分訂單,對他們影響不大。
倒是這件事傳到民間,給李定宸刷了不少聲望。百姓們大部分時候并不關心皇位上坐着的是什麽人,畢竟那離他們太遠了,八竿子打不着關系。但若是有與他們息息相關的政策出現,他們便也會感念。
一切都很順利,越羅這邊又拿到了一份名單,是那些自行出宮的宮人們的去向,其中有一部分被高門大戶請了回去,須得多多關注。
但趙太後的身體卻是真的不好了。
她從去年冬天開始纏綿病榻,到現在病了小半年,瞧着整個人十分憔悴,連生氣都少了幾分似的,讓人憂心不已。
二月二,龍擡頭。
這天下了很大的雨,剛剛轉暖的天氣又冷了下來。
一冷一熱,氣溫變化不定,病人是最受罪的。趙太後受了涼,精神越發不好,還有些發熱,雖然很快就降下來了,但還是迷糊了一段時間。
而她一清醒過來,就拉着江太後的手,說起去年兩人在大覺寺禮佛時的事,“我去年在佛前許了願,今日心有所感,該當去大覺寺還願才對。”
她這樣的病體自然不能奔波,江太後溫聲道,“等姐姐身上好了再去不遲。”
“好不了了。”趙太後神色平靜,“哀家只這最後一件事,早日了結,去了地下也好見先帝和列祖列宗。”
“那妹妹代姐姐去也好。”江太後聞言眼圈兒一紅,又道。
“不成的,這怎麽能代呢?”趙太後慢條斯理的道,“不走這一趟,哀家死也不閉眼。”
她這樣不避諱的将死字挂在嘴邊,顯得十分不祥,倒讓聽的人十分不安。幾番勸說未果,最後還是江太後拍板,“既如此,我就陪姐姐同去。或許還了願,一時高興就好了呢?”
雖然這種可能性十分渺茫,但每個人都盼着那一點萬一。
二月初八日,兩宮太後一早便啓程往大覺寺禮佛,帝後随行。李定宸為此還停了這一日的早朝,但因趙太後身體不豫,朝臣們倒是沒說什麽。孝道也是天子需要重視的部分。
聽了一上午的經,又在佛前燒香還願。趙太後從蒲團上起身時,越羅主動過去扶她。她枯瘦的手抓在越羅腕間,壓低了聲音道,“哀家在佛祖面前求的,是你和陛下的子嗣。如今還了願,很快就該應驗了。”
越羅鼻尖一酸,險些當場哭出來。
也許是因為還了願,放下了一個擔子,渾身都輕松了,回程的路上趙太後興致極好,一直在跟江太後說話,沿路的風景,少女時期從前在宮外的生活等等。
一路回了宮裏,才覺得有些累,撇下衆人去睡了。
這一睡,就沒能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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